陈士甫当然不敢比。
其实叶岭话中逻辑漏洞很大, 比如陈士甫出了全家人,那叶岭这边相应要出谁?而且如何判定输赢?陈士甫腰上的痛,加上愤怒丢脸惊惧等各种情绪, 已经让他脑子转不过弯, 叶岭的气势死死镇住了他。
何况曾有那么一瞬间, 陈士甫几乎相信了叶岭真要灭他阖家全族。
围观百姓因为叶岭的话, 变得群情激奋起来。
平时权贵们欺负他们的地方多了去,如今连权贵的看门狗,都不拿他们的命当回事。
权贵他们得罪不起,权贵的看门狗遭到了棒打,他们总能趁机踩几脚, 方能发泄心中的积怨。
不知是谁领头往陈士甫身上淬了口,紧跟着各种石块,污泥等,源源不断朝他身上投掷而去。
陈士甫抱头躲避,高千总见状, 拖了一阵方走出来,装模作样摆着手:好了, 好了, 大家赶紧助手, 再下去就得伤人, 把闹事的全部带到衙门去。
伤人?济民堂草菅人命, 拿人命来比试,官府就不管了?就是,济民堂简直其心可诛!咱平民百姓的命就不值钱了?被姓陈的拿出来比试, 咱们要告济民堂是杀人凶手!济民堂究竟是不是姓陈, 京城谁不知晓。
姓陈的, 不过就是摆到明面上的一条狗罢了!旗人不能做生意,谁家没有生意?与民夺利的事情做得还少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高千总神色微变,这些话可不能说,不禁下意识看了关思柏一眼。
纳兰明珠当年的生意做得可不小,如今纳兰一族还在吃纳兰明珠积累下来的老本。
关思柏岂能听不出来,但是她坦荡得很。
纳兰一族到了今日,就剩下些房屋田产,经营买卖早就没有做了。
一是没那份精力,二是守不住。
就好比当年纳兰氏在热闹的白塔寺周围有很多买卖,纳兰明珠一倒台,那些买卖就逐渐减少。
到了纳兰揆叙被雍正批为不忠不孝阴险柔佞之后,关思柏就收了所有的买卖营生,只靠着田间地租收益过日子。
至于叶岭,她压根儿没多想,她才是真正的问心无愧。
迄今为止,她累得半死半活,一个大钱都没看到不说,还补贴了大笔的银子进去。
唉,就当做是拿出来做医学基金好了。
叶岭这样安慰自己。
果然,百姓的话头很快扯到了叶岭,甚至傅恒身上。
广仁堂还不是贵人在背后撑腰,呵呵,与济民堂又有何区别?对喽,广仁堂就算医术高超,难道他们看病不要银子了?没了济民堂,广仁堂以后就一家独大,说不定会更狠呢。
散喽散喽,人家贵人打架,咱们跟着起哄个什么劲!哎,不对,那老李头可是收夜香的,他哪来的银子来广仁堂看病?也是,先前那些乞丐,穷得连衣衫都没得穿,广仁堂照样收治了他们,他们哪来的银子付钱?人群边缘,有个乞丐模样的人扯着嗓子喊道:那是广仁堂仁义,他们压根儿没要我们的银子!跟着他一起来看热闹的同伴跟着说道:不仅不给银子,还给我们衣衫穿,把我们身上洗刷得干干净净,抹了药,还说过几日再回来换药。
我们现在就是回来换药的,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听到他们一说,风向立马转了,大家又开始夸赞起广仁堂的仁义。
叶岭听不下去了,只感到意兴阑珊,转身往后院走去。
看来不管什么时代,节奏是最好带的,看热闹的人多,真正理性分析的极少。
高千总怕闹得太大收不了场,赶紧吆喝着驱逐围观百姓。
陈士甫哪甘心,心中恨意滔天,脸色阴沉得如六月时疾风骤雨前来的天空,朝着人群中不断打量。
这群蠢货,交待好的差使,到现在还磨磨蹭蹭没能办好!扶着腰咬牙切齿盯了会,听到远处小厮大声吆喝让一让时,陈士甫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得意,阴毒,交替在脸上闪过。
终于来了,他一定要让叶岭丢尽脸,出尽丑,跟着让富察氏,傅恒一并颜面尽失!关思柏见叶岭神色怏怏打不起精神,笑着问道:可是太累了?叶岭叹息了一声,说道:身体的累是其次,主要是心累。
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想要单纯做事,怎么就那么难啊!这就是人心,早点看清楚也有好处。
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对人心这件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不乱劝解你了。
关思柏看着天色,说道:天气太冷,你多穿点,我让关嬷嬷去给你煮盅热汤水来。
叶岭说好,多谢额涅,您也主意些身体。
其实这种天气也有好处,说不定我能得到新鲜的尸首。
关思柏愣住,想到叶岭夜里跑去义庄的事情,简直哭笑不得,戏谑说道:别的姑娘家,想到冬日只会想到踏雪寻梅,你倒好,惦记着的尽是尸首。
亏得傅恒那小子不但能由着你去,还亲自在旁边帮忙。
这门亲算是结对了,哪怕你有万般本事,若是一方在旁边拖后腿,再好的事情都得搅黄了。
叶岭也认为傅恒很不错,顺着关思柏的话说了下去:傅恒比我还要累,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要当差,要关心医馆,在圆明园与京城来回跑。
我看他瘦了不少,再这样下去估计吃不消,不行,我得劝劝他。
关思柏笑话叶岭:这就关心上了?叶岭并不害羞,点点头干脆说道:是啊,这么好的伙伴助手,可是打灯笼都找不着。
关思柏脸上的笑淡了些,眉头微皱瞄了叶岭一眼。
这可不对劲,叶岭只当傅恒是伙伴,他们以后还要成亲。
哪怕是再不和睦的夫妻,成亲之后都还有几个月如胶似漆的日子。
瞧着叶岭的模样,她与傅恒竟然如同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波澜不惊。
不过关思柏来不及细想,姚掌柜一头冲了进来,看上去满脑门儿的官司与为难。
他扎着手乱转,想开口说话,话到嘴边,重重叹息一声,再扎着手乱转圈。
叶岭莫名其妙看着姚掌柜,问道:是天塌了,还是陈士甫死了?姚掌柜紧张咽了口口水,再看一眼旁边的关思柏,结结巴巴说道:叶大夫,天没塌,陈士甫还好好的呢,可,可,陈士甫干脆死了倒好啊!叶岭与关思柏面面相觑,皆是满头雾水。
再看着几乎没哭出声来的姚掌柜,叶岭神色凝重起来,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关思柏见状,跟着一起往外走,姚掌柜伸手想要叫住她们,手伸到一半,嘴张开了,又紧紧闭上,再次重重叹气。
这广仁堂以前在济民堂压着之下,虽说没什么名气,至少清净。
这名声一打开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紧跟着而来。
短短时日,姚掌柜的白头发足足多了十几根。
只有白发还好,那黑发是噗噗直掉,他心疼得不行,原本想要把白头发拔掉,看到掉落的头发,又舍不得了。
老些就老些吧,总比要用假发编辫子的强。
可是,他才刚过而立之年啊!姚掌柜哭唧唧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若是被傅九爷得知,哪怕是治病,他肯定逃不了要挨骂。
事情紧急,不是他看不起广仁堂医馆里面的大夫。
这病人的病吧,经过了太医院太医的折腾,再经过济民堂医馆里大夫的折腾,最后落到广仁堂里来。
都经过了好几手,肯定是极为棘手的病症,陈士甫特意送来找茬儿,誓要砸了广仁堂的招牌。
放眼望去,整个医馆除了叶岭,还有谁能接招?姚掌柜吸了吸鼻子,安慰了自己一通,硬着头皮走向医馆大堂。
叶岭走出去,见高千总没能赶走围观的百姓,反倒让他们几乎都快把医馆大门挤破了。
她一出现,原本吵吵嚷嚷说笑的医馆,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来。
兴奋看戏的,期待的,嘲讽的,鄙夷的,复杂得很。
广仁堂里的伙计紧张立在门前,生怕百姓们冲进来。
祁宏源领着徐大夫他们,围在医馆中央一个锦衣矮胖男人身边,满脸严肃,不时讨论。
当用冰敷,说不定能下去。
已经冰敷过了,冰敷多了,说不定会将根冻坏。
扎针呢?已经扎过了无数次,还是无用,总不能直接扎上去吧?几人焦头烂额在说话,祁宏源看到叶岭,神色一变,下意识转身拦住了她,尴尬万分说道:叶大夫怎么来了?陈士甫被小厮搀扶着站在一旁,桀桀阴笑,神色歹毒,在叶岭身上转动了一圈,阴阳怪气说道:叶大夫是神医,还仁心仁术,病人上门,她若是拒绝,岂不是堕了她仁慈的名声?是啊是啊,你们都看不好,快让开,让叶大夫看!哎哟,这么一场大戏,可不能错过了!可不是,这种病,嘻嘻,还是在话本上见过呢。
想当年那西门大官人,可是得过与赵老爷一样的病?赵老爷比起西门大官人亦不差,人家可是钮祜禄氏的亲家!什么亲家,不过抬进去做妾罢了!嘘,叶大夫去了,哎哟,还真是敢看啊!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许配给了皇后娘娘的娘家兄弟傅九爷,大庭广众之下看男人□□,只要是男人,这口气谁咽得下去?叶岭没理会陈士甫的挑衅,只感慨他还真是与小强一样打不怕。
她见到祁宏源遮遮掩掩的样子,好奇问道:什么病啊,瞧他们激动成那样,难道是男人怀孕了?祁宏源脸颊抽搐,实在不知如何说才好。
叶岭白了祁宏源一眼,越过他走过去。
嚯!一根紫涨发亮的子孙根,巍然屹立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