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 诚睿伯府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东南角晴澍苑内室,杨氏对镜卸下沉重的钗环。
一双手掌自从摸过来,落在她肩头着力揉按。
杨氏嘶了一声, 放松筋骨,眯眼享受丈夫亲力亲为的伺候。
累了吧?薛诚一身鹅卵青色寝袍, 头发披下半束, 模样闲适随意,广袖挽折两寸, 露出瘦而有力的手腕, 家里诸事离不得你, 娘那边又须得日日看顾。
杨氏靠在他身后,低笑了声, 大爷真是的,今日是怎么了, 与我说这些见外的话。
抬手扣在肩头的大掌上, 闭着眼道:夫妻本是一体,大爷在外报效朝廷,分君之忧,家里这些琐事,自然应我来理。
我既做了大爷的妻子,岂不明白身为这伯府宗妇的本分。
薛诚笑了笑,若是不嫁我,嫁了你娘家那个表哥, 兴许……杨氏张开眼睛, 抓起台上一只绒花朝他丢过来, 大爷混说什么?闺女都快议亲的年纪, 还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来。
薛诚抬手接住那朵绒花, 含笑别在她鬓边轻哄,与你说笑罢了,你不言苦,我瞧着心里过意不去,我是心疼你啊,琼珠。
他这样温存亲热,倒令杨氏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咳了声,转过脸夺下那朵艳紫的绒花,算算日子,五弟他们快回来了吧?薛诚直起身,走去对面官帽椅上坐了,掌心端了茶盏,道:清早收到岷城送来的密信,老五已办完了事,不日就要回京。
杨氏想到一事,那顾倾呢?老五有没有说,要怎么安排?薛诚反应了一会儿才把这个名字与自家五弟身边的小通房对上号,你是说那丫头?回京之前要提前告诉我,沿途派人去把她接了,送到寺里去做几天样子才好回来。
薛诚蹙眉:怎么这样麻烦?不然呢?杨氏道,若是这事露了馅,我与五弟妹怎么交代?人是我安排出去的,你跟老五言明,可不能叫我里外难做,若是为着这事激恼了五弟妹,往后妯娌之间还怎么往来?见薛诚端茶不说话,杨氏知道他根本没把这点事看在眼里,按说一个通房而已,又是林氏亲自做的主,薛晟就是再怎么喜欢怎么宠着,林氏也不该有怨怼。
男人不了解女人,更不要指望他去体会林氏复杂的心思,她也不准备为了别人房里的事与他争执。
当下便叹了声道:其他的你别管,老五哪一日什么时辰进京,一定要提前知会我。
薛诚点点头,搁下茶起身扶她走去床前,你也别只顾惦记他们的事,自个儿也要保重身子。
见他垂帘要一同躺下,杨氏抬手推了推他,要不,你去月泠那儿……她早年坏了身子,幼女慈儿出生后又怀过一个男胎,三个多月时为着操持公中的事掉了,为免长辈们忧心,这事瞒下来,府里谁都不知情。
杨氏素来要强,不肯露出半点虚弱模样给人瞧。
当时薛诚人在外地追查案子,也是回来后才晓。
杨氏小月子没养好,落了病症。
自打那以后,两人这五六年都未再敦伦。
她把房里的丫头月泠开了脸,为了方便薛诚去住,还在后院专辟出一间房来给月泠。
闻言,薛诚面色沉了沉,他倚过来,拥住妻子的肩,我说过多少回了,由着我。
她静静偎在他怀里不说话,闭上眼眼角有水痕滑下。
他捻着她的肩,幽幽道:琼珠,你好生养着,不要想太多。
她攥紧他的衣襟,把流泪的脸埋在他肩窝里。
好了,安置吧。
他拍拍她的肩,搂着她躺进被子。
圆月高悬,清晖洒在窗边。
半透的帘帐里,顾倾背身委坐在里侧,长发撩在一边肩头,手捉着被角掩在胸-前,雪背在透进来烛光里轻轻颤栗。
刚抹完药的伤处暴露在男人幽沉的眸子里,指尖掠过伤口边沿,一路轻抚过去。
爷,咱们还有几日?她被男人探掌拢到身前,微凉雪背紧贴他紧实的胸腹。
这一问听来不祥,仿佛回京之日便是两人生离之时。
男人不言语,指尖寻到密-合微肿处,轻勾出几缕薄薄的润意。
女孩仰起脸,蹙眉轻嗯了一声。
磅礴盛大的物替代修长的两指。
她颤着腰,咬紧朱唇。
男人掌心托在她下巴上,指头撬开她紧闭的贝齿。
不要弄伤自己了,倾城。
唇上的伤尚未好,他以指抵着她齿-舌,不许她再弄伤自己。
不必忍着。
温热气息笼在雪白颈侧和耳际,用磁性低沉的嗓音诱-哄,嚷出来,没关系……女孩哼了声,带着几许楚楚的哭腔。
又因唇间的指头,而显得压抑沉闷。
公事已经了了大半,为免夜长梦多,打得某些人措手不及,及时回京方是为上策。
听得女孩那般一问,他倒生出几许不忍来。
于她来说,余下的时光无异是加紧她回到原来生活原本身份的倒计时。
我需回京复命,留下雀羽他们陪你再玩几日?几回夺取,女孩头脑昏沉,无力地伏在男人身上,雪背上一重淋漓的汗,长发湿软地贴在脸上,被男人轻柔拨开,蜷曲长指随意引拨着她软润的唇。
女孩虚弱地摇摇头,面颊贴在他坚硬的肌理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独自留在此,多偷得那三五日闲暇,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公事紧要,她的大仇亦一样紧要。
我随爷……回去……哑掉的声线艰难说完短句,引得男人弯唇轻笑。
他捧住她的脸,将娇嫩的脸颊挤得微微变形,樱唇被迫张开,他含笑倾身过来,在上重重亲了两下。
押解罪囚,抄山地的近路,要连夜急驰,你身子弱,受不住的。
他说:明日一早我启程,把雀羽和我的亲卫都留给你,不用怕,他们会听你吩咐,你想什么时候回京,跟雀羽讲一声就行。
女孩闭合的双眸陡然张开来,仰面盯视着男人的脸,明日一早?他笑了下,舍不得?放心,等你回京,我亲自去城门前,把你接回家,嗯?**合眼还不足一个时辰,薛晟就整装出发,带着兵马押解着王兴甫等人登上回京的路。
为免引人注意,所有人都假扮成商客。
薛晟一身玄色锦衣,勒马停在门前。
顾倾坚持要送他,将盛好炭的手炉塞在他掌心,爷路上一切小心,饮食不可省,保重……薛晟抬手刮了下她鼻梁,知道了,外头冷,回去吧。
又说:有什么需要的,不必拘束,便直与雀羽言明。
见姑娘点了头,他便不再多言,抬眼望向浓沉的天色,层云滚滚,眼见一场大雪将落。
他挥了挥手,守候在巷口的车马队轰隆隆地压实路面轻薄的雪层,浩浩荡荡启行北去。
他纵马行至巷口,回转头来,那抹烟霞色的影子仍旧立在门前。
他抿抿唇,纵马驰去,再未回头。
身后,姑娘一身疲累,拢着袖子往回走。
雀羽和丽儿跟在她身后,听她低声地道:等天亮了,咱们也启程,进去收拾收拾,早点儿回京。
雀羽有些惊讶,姑娘不多玩几日?爷交代过……顾倾腼腆地笑了下,我想早点回去,这趟出来,本就是来伺候爷,爷不在这儿,我留在此地又有什么意思?雀羽意会过来,不由笑了,姑娘是舍不得跟爷分别太久。
一共也就两三日路程,很快就能再见着了。
**丽儿在房里忙来忙去,收捡着成堆的首饰衣裳。
顾倾从匣子里取出她那只小木盒,将自己未绣完的针线塞在里面。
只带上我来时那只包袱即可。
她坐在床沿上,举目打量着这座装饰华美的屋子。
回京后她依旧是个奴婢,没有屋室能装下这些器物。
薛晟想许给她好处,也需得令她有光明正大享受这些好处的资格。
丽儿望着自己已经收拾好的两大箱东西,这些衣裳首饰,夫人不带着?还都是新的,没有穿用过呢。
顾倾点点头,靠坐在枕上虚弱地闭上眼睛,丽儿,大奶奶有没有告诉你,我是爷的什么人?丽儿摇头,奶奶只说让我跟来,服侍您,旁的一概不许多问。
那大奶奶可有交代,回去后你去哪儿?奶奶说了,丽儿道,依旧回奶奶陪嫁的庄子上。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杨氏安排妥当,想来今后,再不会有机会见到这丫头了。
这些日子她一个奴婢,也享受了使唤人的滋味,饭食有人打点,出门有人张罗。
除了应付薛晟,几乎不需要劳动她去做任何事。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主子。
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拿着,算我一点心意。
首饰盒子里,你自己选一样,听说你已经许了人家,权当为你做添箱吧。
想来,五爷也不会怪罪的。
顾倾仰倒在枕上,张眼望着帐顶垂下的穗子,上头坠着珍珠,晃荡着,摇摇曳曳,仿佛永没尽头。
就要见到林氏了。
若是林氏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与薛晟顶着夫妻名头双宿双飞,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她甚至有一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京去了。
**子夜时分,南城门前灯火通明。
城楼上守卫瞥见远处蜿蜒的火点,快步步下楼来,殿下,来了,是薛大人的人马!下首一行人,围拱着一座雕金镶玉的马车,掀开帘幕,步下一个年轻男人,面白若玉,妆花蟒缎,麒麟金冠。
城门徐徐开启,薛晟纵马跨来,一身浓霜,肩覆轻雪,翻身下马,拱手执礼,臣薛晟,见过殿下。
年轻男人挑眉一笑,眼望他身后瞧不见尽头的车马长队,不由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看来子穆这回,所获颇丰。
来,这便随本王进宫,父皇已在昭阳殿里,等候多时了。
与此同时,薛家内院接到了消息。
老夫人双手合十念着佛号,平安回来就好。
眼望座下杨氏等人,面容微微一顿,可知会了老五媳妇儿了?杨氏笑道:时辰太晚了,兴许五弟妹已睡下了,祖母提醒的是,这便命人去竹雪馆传话去。
薛诚抬抬手,制止了要去传话的人,五弟连夜入宫,没那么快回来,依我看,不若大伙儿都先歇下,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明儿一早再聚不迟。
祖母更要注意身体,熬上半宿明日精力不济,倒是老五他做小辈的罪过了。
老太太见如此说,也只得作罢。
待得林氏知道薛晟回来的消息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她扶着忍冬的手去了福宁堂,和老太太等围坐在桌前静待着外头的声息。
随着侍婢几声兴奋的请安声落,帘幕从外掀开,高大男人挟着一身寒气,威正端严地走入进来。
林氏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响,无论隔了多少日月,有过多少龃龉,再见着他时,她仍是不可避免的一次又一次重复陷进那份心动里。
作者有话说:将错就错了,每天提前发,我的0点,呜呜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