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上前搀扶, 林太太被强行拖了起来。
哎哟,这是谁啊?婆子一眼望见帐子里交缠的两个人,大声嚷了开。
这一嚷, 无数的婆子媳妇闻声冲过人群挤到门前来瞧热闹。
是对男女,没穿衣裳的!有人透过破烂的窗子瞧出了端倪。
被烟熏晕了, 就这么光着抱在一起, 可真不要脸!男的是个和尚,这女的是谁啊?你刚才没听那姑娘说, 里头是她五嫂吗?什么什么?那和尚不会是她哥哥吧?傻子, 是她嫂子在寺里偷人!不会吧, 瞧他们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大户人家的夫人就不会偷人了?一声声偷人不要脸,将薛芙儿雪白的脸蛋臊得通红, 这些脏污不堪的字句她长这么大以来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起。
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脚步顿在原地, 又想冲进去瞧个究竟, 又怕瞧见的不堪令她更加无地自容。
僧人派小沙弥们去劝阻围拢过来瞧热闹的人,林太太冲到床前,哭骂着揪起昏睡不醒的道允。
两人某处连接,被浓烟熏晕之前仍在忘我的进行着动作。
林太太看清了躺在底下的人,喉咙里涌上一抹腥甜,差点呕出血来。
林娇闭着眼,什么都未穿,她面色泛着不自然的白, 已经晕厥许久。
林太太一掌打在她侧脸上, 她脸蛋一偏, 却仍未醒。
林太太接连几巴掌挥出去, 被上前的婆子拉开。
林太太, 您这是干什么啊。
先救人要紧,先救人啊。
跟在林太太身边的人忙拿东西去遮住林氏,林太太倒退几步,捂住脸疯狂地哭了起来。
二夫人命人将林氏裹住,道允倒在地上,根本无人理会他。
外头僧人仍在努力的劝散人群,可发生了这样香艳的事,根本没人肯听话离开。
甚至更有好事者,去而复返,把屋子里发生的丑事传扬开来。
丑事遮不住了,二夫人扶着门框摇摇欲坠。
为什么偏叫她给撞上了,身为长辈非但不能不理会林氏,还得出面替她善后。
实在是太丢人了,平生从未丢过这么大的人。
人群里有人小声地道:看见没,冲进去那个就是林太太,里头没穿衣裳的女子是她闺女,薛家的五奶奶。
立马就有好事的婆子围住她,当真?诚睿伯府薛家?这俩人好了不是一两日了,我家媳妇儿早就见过她跟道允和尚往后山林子里头钻。
不会吧?这么大胆?她丈夫不管她么?你有所不知,这妇人啊,丈夫在外头任上五年,五年守活寡,她哪里愿意?这不就找了和尚来填补喽?林家你知道吧?就是最近犯事的那个林家,林俊强抢民女,霸占人妇,这兄妹俩,根本一窝的淫男贱女。
林家这回要难看了,原本还想借着姻亲关系叫薛家帮忙捞人呢,这回好了,怕是薛家也不会管他们死活了。
等会儿大姐,大姐,你还知道什么,再给大伙儿说说嘛……屋子里,有人给昏厥的林氏灌了一碗麻油,又施针挑破人中,林氏终于悠悠醒转过来。
今日道允格外癫狂,拉着她连续弄了两三回,弄得她头晕目眩,身子发软,通身一点气力也没有。
此时呛过浓烟,脑子里愈发混沌,她睁开眼睛看到面前那么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
意识尚未回笼,试探动了动酸麻不堪的腿,林家的婆子连忙叫起来:姑奶奶别动!身上裹着的衣裳松开一点儿,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外头传来一阵哄笑。
林太太想就此打死她的心都有了。
林氏下意识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又茫然地朝周围看去。
当视线落在躺在地上昏沉不醒的道允时,她腾地弹起又重新倒了下去。
眼前一阵发黑,脑海里只余下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林太太哭了一场,忍着剧烈的头痛思谋着林娇的退路。
她上前去,指着地上未着寸缕的男人道:这是谁,你可识得他?林氏茫然望着她,羞愧惊恐交加,一时哆嗦着嘴唇不知该如何答话。
啪地一掌,林太太狠狠打了她一耳光,你被谁诱骗至此,是谁设下这毒计害你,你当真不知?顺着她的话意,林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母亲要护住她性命,保住她名节,她当即道:我……我不知,我不认得他……门外传来一声轻蔑的笑。
林氏母女一唱一和想遮掩这糊涂官司,二夫人如何瞧不出来?先前她护着林氏,不过因为她是薛家的人,为的是不丢薛家的脸。
此时林娇与道允的丑态已被多少人看去传扬开,哪里是他们在此的几个人能遮掩的住的?二夫人摆摆手,命婆子把守住屋门,她跨入进来,提起地上被踩满脚印的裙子丢在林氏面前,穿上衣裳,我不想跟光着身子的人说话。
林太太抹掉眼泪,扶着婆子的手颤巍巍的站起身,二夫人,娇儿年纪轻没心机,一时遭人设计陷害,这里头……这里头有什么机关,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二夫人捏了捏眉心,瞭一眼外头围拢不散的看客,心烦意乱地道,只是——既然给我撞见了,对不住了林太太,这两人我得带回去,给我们家老五一个交代。
不!林氏下意识地拒绝,道允如果落在薛晟手上,岂还会有命在?薛晟精于刑讯,人落到他手上,什么事挖不出来?二夫人咬牙切齿地道:你既然害怕老五,又如何要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去,给你们五……不,给林氏穿上衣裙!林太太道:二夫人,咱们借一步说话,借一步说话……不必了,我没什么想说的。
林太太不若好好想想,回头怎么跟我大哥大嫂交代!林氏被胡乱穿上衣裙,肚兜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根本穿不得了。
她被两个婆子架着站起身,腿上实在酸软无力,才走了两步就又软倒下去。
窗外一片哄笑声,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姜氏一直护着薛芙儿站在外头,此时心中不忍,走上前来,取出袖中的纱巾遮在林氏面上。
她动作轻柔,面上不带半点幸灾乐祸的嘲色。
但林氏仍是难受得受不了,想到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尽数被人瞧去。
她垂下眼睛,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她为什么站在这儿,受无数人嘲弄讥笑着,被厌恶的人怜悯着。
她为什么会落到这个田地。
她想不通。
她实在想不通。
她不过是,希望能有个人真心喜欢自己,想尝一尝男欢-女-爱的滋味罢了。
为什么人人都可以拥有的感情,对她竟是那样奢侈。
如果薛晟好好待她,她又怎么会贪恋道允给她的那一点点柔情。
好希望是梦。
睁开眼睛梦就醒过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一辈子心高气傲,最终最终,裸-身人前,受尽白眼,成了这天下最大的笑话。
跨出屋内,明媚的光线从头顶落下来,林氏在满是浓烟的屋中太久,一时不适应,抬手遮住眼睛。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不知是谁起的头,一名妇人啐地一声,朝她身上吐了一大滩口水,偷人的贱货,不要脸!有人拾起地上烧断的木头,朝她身上丢过来,不知羞!咒骂声此起彼伏。
当道允被人绑在被子里架出来时,人群里有人悄悄红了眼眶。
这些年他在朝露寺里借讲经说法的机会,不知诱骗了多少贵妇,他对每一个都柔情蜜意,赌咒发誓说对方是自己的唯一。
如今真相摊开来,实在太不堪。
有个年轻的妇人不顾一切冲上来,一把抓松了林氏刚挽起的长发,不要脸,你勾男人,不要脸!小沙弥上前帮忙,将妇人拉开。
林氏脸上身上都被抓伤了不少处,婆子根本拦不住那些冲上来打骂她和道允的人。
道允此时仍未醒,他英俊的脸上挂着鲜明的血痕,肩头露在棉被外,被人拖着架着被迫前行。
石子、木块招呼在他身上,他根本感觉不出痛。
而林氏的痛楚和羞耻是鲜明的,她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醒过来,不若就昏死,永远的昏死下去,为什么要让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被全天下厌弃的滋味。
林太太追上来,她仍在哀求,坚持说林氏遭人陷害,二夫人并不理会她,今日薛家失去的脸面,必须要从林氏身上讨回来,根本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回程车上,二夫人一言不发。
想到秦夫人和婆子们偷笑的样子,她额角隐隐作痛。
就连平素话最多的薛芙儿,此刻也安静了去,今日之事实在太过伤风败风,于她稚嫩的灵魂是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马车到达薛家门前,二夫人命人押着林氏率先走了进去。
芝宁送你三妹妹回房,不许她跟着来。
二夫人丢下这句,头也不回地朝上院走。
薛芙儿倚偎在姜氏肩头,轻声道:六嫂嫂,五嫂嫂会怎么样?林氏会如何?姜氏不知。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从今往后,她怕是再也见不到林氏了。
那个一向高傲,对谁都不热络的林氏,再也无法张扬地活在天日下了。
杨氏知道消息时,终究是太迟了。
林氏所行对薛家的影响已经无法挽回,薛家颜面尽失,薛晟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她十分后悔,她早就发觉了林氏与道允的端倪,却因为一时大意,没能阻止林氏再去与他相会。
大夫人身体不好,众人不敢说与她知晓,二夫人和杨氏一面叫人给薛诚报信,一面将林氏暂时关押在祠堂,等候夜晚的审判来到。
傍晚,顾倾提着风灯走过长长的回廊。
她纤细的影子映在墙上,被灯火拉得老长。
影子越过门槛,落在空荡荡冰凉凉的地砖之上。
林氏坐在角落里,仰起头来,看见自己昔日的女婢身穿茜红新裙,袅娜地立在门前。
你来干什么?整日没能吃东西,胃里空空的,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林氏靠坐在墙根下,仰头瞧少女朝她走近。
我来瞧瞧奶奶。
顾倾说。
她放下灯笼,走到佛龛前点燃了一支白色的蜡烛。
林氏笑了声,新做的裙子?他对你很好啊,叫人给你买首饰,裁衣裳,他原来是这样细心的人,我都不知道。
烛光照在女孩侧脸上,将她柔和的轮廓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女孩儿手持烛台凑近,缓缓在林氏面前蹲下来。
喜欢吗?——今天的所有。
林氏怔了下,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你……是你?顾倾抬手,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点儿,这可是祠堂。
薛家祖辈们躺在旁边听着呢,别吵了他们歇息。
林氏直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想来抓住顾倾。
女孩儿后退一步,瞧她无力地扑倒在自己面前。
奶奶可还记得,我姐姐顾出尘?林氏面容阴沉沉的,她抬起脸来定定瞪着面前的少女,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姐姐当年遭受的,与奶奶今日滋味相比如何?脑海中豁然一顿,林氏瞬时反应过来,你……你这些年一直假装不知情?你骗我?姐姐饱受侮辱而死,奶奶却命人四处传扬,说她与人私奔。
奶奶这些年心安理得高床软枕,是否自己都忘了,手上沾过多少人的血,害过多少人的命?被唾弃的滋味好受么?被当众除尽衣衫,尊严尽失体面全无的滋味好受吗?当年害死我姐姐的时候,你可有想过自己会有今日!她一挥手,一个耳光响亮而结实地落在林氏脸上。
林氏被打得偏过头去,她今日已经遭受过太多的责打,此时耳际嗡鸣,几乎听不清声音,可她脸上那抹笑却越发深浓起来。
好受啊。
她笑着道,不知多舒服……道允他、很会弄那种事的……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尝到这种滋味。
你姐姐也应当我感谢我,如若不是我,她到死还是个童身呢。
你傻了吗,你自己不也跟薛晟情浓意笃,一个晚上都分不开吗?这算什么惩罚?哈哈哈,这算什么报复啊?顾倾,你太没用了,等我从这儿出去,我把道允介绍给你,你也试试,很不错的……你……顾倾面上闪过一丝羞恼,可很快,她便冷静下来。
你想寻死?她提着林氏的前襟,把人揪扯到自己面前,又重重的掼开,你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你想死,死了就不用面对薛晟,就不用瞧见他轻蔑厌恶的目光了是吗?死了就不用再被提起今日的难堪,就可以抹除掉那些不敢回首的痛楚了是吗?林娇,死真是太便宜你了,我隐忍多年,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