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反省你的罪吧, 林娇。
于有些人而言,死是一种解脱。
林娇犯下的罪孽太深,她需要清醒的活着, 活着去体会自己凄凉的下场。
顾倾从祠堂走出来,不知何时, 她已经泪流满面。
姐姐, 看到了吗?我做的一切——让林娇自尝苦果,感受你当年的绝望。
撕掉她的面具, 粉碎她的尊严, 毁掉她的名声, 湮灭她未来的可能。
**林娇在祠堂跪了整晚。
这一晚林家和薛家没人能睡得着。
上院整夜亮着灯,薛诚、杨氏、二夫人等尽皆围坐在福宁堂薛老太太身边, 一起商议着对林氏的处置。
薛晟来得很迟。
衙门里刚审过一桩案子,他洁素的官服上沾了点点滴滴的血痕, 在凤隐阁里好生梳洗了一番, 才慢步跨进薛老太太的屋子。
薛老太太明显哭过,苍老的眼睛微微红肿,适才说起成婚这些年来薛晟的孤苦不易,她心中悔疚难言,平素林氏来与她声讨薛晟冷漠绝情,她还多番逼迫催促薛晟与其相好,如今想来,那些所谓为他着想的举止言辞于他来说焉知不是一种折磨。
薛晟一走进, 座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来。
他略有些讶异, 当即扯了扯唇角在薛诚身边落座, 发生何事?大家聚在此, 是在等我?二夫人看了眼薛诚, 这事外人不好讲,事情虽是她亲眼目睹,人也是她亲自带回来的,但事关薛晟身为男人的尊严,她实在不懂如何当面向他开口。
薛晟一向脾气古怪,平素就已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模样,如今脸皮被人揭开,丢了这等大丑,还不知以他的骄傲,能不能接受当众被撕开真相的残酷。
薛诚咳了声,接收到二夫人求助的眼神,他责无旁贷地将话题接了过来。
五弟,今日二婶带着小辈们前往朝露寺,撞见了一些事…薛晟点点头,手持茶盏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他表现的越是平静,话题越难行进下去,二爷薛仲平忍不住道:老五,你听了可不要生气着急,你祖母在这儿坐着,万事有她老人家为你撑腰做主,有我们这些长辈替你拿主意……听闻此语,又见众人表情小心而凝重,薛晟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他饮了一口茶,缓声说:兄长不必迟疑,既是事关于我,望请直言不讳,在座皆是至亲,没什么不能直说。
薛诚叹了声,硬着头皮道:朝露寺后山起火,二婶同人经过,发现起火的禅房里,被救出来的人是五弟妹……此外还有个叫道允的和尚,两人是一同被发现的……当时的场面不大好看,五弟妹和那和尚,均是衣不蔽体的模样……薛诚说话的过程中,众人目光一直紧紧盯在薛晟身上没有挪开,他们观察着他的表情,注意着他的反应,也各自准备了许多或安慰或痛骂林娇的话,只等他露出或愤怒或难过的神色来。
薛晟只是静静听着,端茶的手稳稳捏着茶盏,水面平静无波,半点波澜都没有兴起。
他缓缓垂下眼睛,牵起唇角甚至笑了下。
薛仲平道:老五,此事是林氏做的不地道,林家对你不起,你再怎么生气都应该。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乡里,或是那等家法严苛的人家,或是陈塘或是沉井,女家是没资格置喙的……你二叔说的是,二夫人义愤填膺地道,林太太当时也在场,我要把人带回来,她连句话都不敢多说。
当时的场面多少双眼睛都瞧见了,林娇犯了这么大的错,就是咱们把她撕了剐了,他们也怪不着咱们,给咱们家添了这么大麻烦惹出这么大乱子,林娇死也抵消不了她的罪责。
薛老太太瞧薛晟不言语,心中越发难受,子穆,你出个声儿,你想怎么罚怎么报复,只要你说,祖母都支持。
在众人怜悯心疼的注视下,薛晟默了片刻,他信手放下茶盏,淡声问:人在哪儿?杨氏立即道:五弟妹此时在祠堂里思过,至于那道……那个男人,因为吸入浓烟过多,此时人还未醒,暂时关在水房里头,着人守着。
薛晟点点头,移目看向老太太,依着祖母瞧,此事当如何处置?薛老太太抹了把眼睛,恨声道:若是依着我,我自然想把这两人活撕了,可……咱们家没这样的家法,几百年来也没出过这样的丑事。
最妥善的法子,自然是先把人挪到庄子上思过,过个两三载,待风声过去了,是‘暴毙’也好,是出家也罢,总之,人是不能留的。
至于那和尚,直接交给你哥哥,淫辱朝廷命官妻房,万死不足偿其恶。
薛晟站起身来,此事全凭祖母做主,从今日起,林氏再非薛晟之妻,请祖母代立休书一封。
他肯提要求,薛老太太自然无不应允,就依着你,不论如何处置,她都不能再顶着你妻房之名。
明日就要你哥哥拟文书,你落个印就好。
子穆,你就没别的话想说?你若是生气,祖母把那两个人提过来,由着你打骂发泄,是他们对不起你……薛晟笑了下,不必了。
祖母不必忧心孙儿。
此事我知晓了,大家不必紧张难过,余下事多赖兄长和祖母操持,我便先告辞了。
他执了一礼,不待薛老太太再说什么,转身从房内走了出去。
众人同情的目光压得他喘不过气,屋中沉闷的气氛也令人心头压抑。
走出抱厦,他立在阶上静立良久。
难过么?气愤吗?并不。
林氏率先迈出走向分道扬镳的一步,于他,其实是种解脱。
五年来他无数次想要结束这段婚姻关系,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就连一向最反对他冷落林娇的薛老太太都如此支持。
可他应该高兴吗?他是朝廷三品大员,刑部侍郎,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男人衣不蔽体的被抬出火场,无数双眼睛看见,无数张嘴传出去,今后他将要面对什么样的评说什么样的眼光,可想而知。
朝廷官员相互倾轧,一向最喜戳对方的痛处。
这痛处偏是他身为男人的尊严脸面,是任何人都无法释怀的难堪丑事。
他虽然没有当场看见林氏与道允相好的样子,但从薛诚寥寥几句言语里,他已经可以想象到那场景是如何的丑陋,可以想象到在场的人发觉这段不伦关系时是如何群情激昂、津津乐道、奔走相告,可以想象到其他人如何同情怜悯他、如何奚落唾弃他,如何猜测抹黑他……薛老太太心疼他,想把那两个人提过来由着他发泄打骂。
可他并不想。
他是何其高傲而自尊的人啊,他甚至连多看一眼他们都不愿,又岂会当面去质问、审判,去追问为何他们要如此的给他难堪?他此生,不会再见林氏了。
他说过要把一切全权交给薛老太太和薛诚处置,此事他不会再过问一句。
屋里,薛老太太再次忍不住落下泪来,咱们子穆,怎么这么苦啊……**林氏被关在祠堂三日。
她好像被这世上所有人遗忘掉了。
头一日,她想过自裁。
丢了这样的大丑,她的自尊心受不了,想到自己将来会如何在众人的奚落和白眼中度日,她觉得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她想过撞柱子,或是用发簪滑破颈动脉,然而当发簪落在颈上时,感受到那种冒着寒气的冰冷,她胆怯的退缩了。
原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爱脸面,她怕死,也怕疼。
除了想死,更多的还是恐惧。
薛家会如何对付她,薛诚和薛晟干得都是刑讯逼供的营生,他们会不会拿出公事上那种狠辣绝情的手段对付她?从前她兄长林俊有个妾侍与娘家表哥偷情,被发现后下场是多么惨,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林俊令十几个家丁轮番侮辱她,把那个男人丢进提前五六日没有放过狗粮的狗场里……第二日,她开始不甘。
凭什么薛晟可以冷落她,她就不能用这种法子报复薛晟?她守了五年活寡,难道他不理她,她就不能自己去找些乐子吗?薛晟身边尚有顾倾,为什么她就只能孤孤单单的一辈子?第三日,就是今天。
饥寒交替,水米未进闭眼难眠,她的身心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她一向都很爱惜自己,即便这些年过得实在不快乐,她也从没在吃穿住行的条件上委屈过自己。
薛家供养她,她手里还有陪嫁的生意和薛晟早年给她的铺子,她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穿得是绫罗绸缎,睡的是高床软枕,出入呼奴唤婢,像这样被孤零零丢在阴冷的祠堂里,没吃没喝没人理会,她实在不习惯,也熬不住。
她扑向大门,连声唤人来,喊得嗓子也嘶哑了,仍是无人理会她。
难道他们想活活的饿死她、冻死她吗?薛晟为什么不来?她做出这样的事,他应当很生气才对。
他为什么不来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给她驳斥他、埋怨他的机会?是他逼她这样做的。
是他把她逼上绝路,她才不得不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罪魁祸首是他,为什么他还不出现。
难道他就甘心,被她抹黑清名吗?他就没半点不高兴,就不觉着心里难过吗?林氏心中如何想,于薛晟来说,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这三天,他在衙门中度日,把手上未理完的案卷清理一遍。
接见过一次前来报信的属下,他派人去找寻的拐子找到了。
顾倾终于可以脱籍回复自由身。
当晚,他回了一趟凤隐阁,想亲口将这个消息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