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8 章

2025-03-22 08:13:28

欢喜。

她自然欢喜的。

没了薛家这棵大树遮阴, 林家才会真正走向没落之路。

这就是她要的结果,是她求仁得仁如愿以偿。

她抬手搂住男人的脖子,仰头任他沉默而热烈的亲吻她美丽修长的颈。

奶奶对不起五爷……她轻叹, 语不成声的说,只要爷欢喜, 我便也欢喜的……薛晟握住她的手, 与她十指交缠,按下她手掌压在桶壁上。

他沉而有力的剖开狭窒。

磅礴的, 她需尽量舒展开自己, 才慢慢适应那样多的给予。

你自己呢, 倾城?他吻她的下巴,轻刮着她温软的唇。

自由身, 不是你要的么?他说,你就半点没有觉得惊喜么?她连连退败, 摇头无力娇弱断续的呼吸。

男人将她从水中提起来, 抱挂在身上走向床前。

欢喜的……她眼望身边那盏太过灼亮的灯,羞怯的求他吹灭,不要这样瞧着我……爷、爷吹了灯吧……他笑了下,抬手撩起她湿润软细的长发,细细密密的亲吻从额角延伸到肩头,倾城,从此后,我亦是自由身。

你可有想过, 你我前路如何相伴?她仰起脸, 早在不竭的沉浮中乱了思绪, 咬牙断断的艰难呼吸着, 爷……啊……薛晟无法分辨, 她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至于答案,于他已经不重要了。

真相如何,虚幻如何?此刻是他真实的抱着她,是她陪伴在自己身侧。

诚然他从不是眼里能容沙的人,可事关于她,一窥究竟却令他彷徨胆怯。

他只要她留在身边。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便足够了。

还能去奢望更多什么呢?这已是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几许温暖光亮。

驱散这光芒,余下惨淡灰败的几十年岁月,他还能再次对人笑出来吗?清晨的薄雾笼住了刚升起的太阳,天际灰蒙蒙的。

林氏迎来自己在祠堂里度过的第四个早晨。

她嘴唇干裂开,连秀美的肌肤也失去了光泽,那双眼里灰暗空洞,像嵌在面容上的两个窟窿。

她迅速的干瘪消瘦,长发蓬乱的散开。

躺在蒲团和椅子拼合起来的简易床板上,一动不动的望着窗纱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饥饿和寒冷令她感官变得迟钝。

声嘶力竭的喊过叫过骂过,癫狂暴躁的砸过摔过,薛晟不来,谁都未曾来。

她被遗忘在这个摆满牌位的可怕之地,独自熬忍着恐惧和孤单。

没人来救赎她。

没人来问她一句为什么。

冷落远比审问更令人绝望。

孤独远比受刑更令人发狂。

她曲起手指,吃力的移动到额前,挡住了视线内那一点微光。

此时门外有了动静。

杨氏带着人,开启了那把沉实的铁锁。

林氏。

杨氏立在祠堂外,凛然而冷漠地看着她。

你自由了。

林氏动了动嘴唇,嘴角裂开渗出的血液已经干涸,她甚至麻木到已经感觉不到痛。

她缓慢地移开遮在额头上的手指,艰难撑着椅子坐起身来。

杨氏转过头去,不欲与她多说。

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跨入进来,一左一右架起林氏伶仃的身子朝外走。

林氏鞋底拖在地面上,踉跄着,喉咙里干哑的发出嘶声,嫂、嫂子……我要见薛晟。

她不知道他们要带她去哪儿,也不明白杨氏所谓的自由是如何,她想了三天,整整三天,不论结局如何,她都想把这些年没能说尽的话与薛晟说个痛快。

一场夫妻,她固然有错,但从始至终,是他从没尽到过夫君的责任啊。

她为什么不能怨,为什么不能恨呢?该给她辩驳的机会,该给她这样一个机会才对。

杨氏辨认出她无意义的嘶声里夹杂的那几个字句,转过头来,轻叹了一声。

你何苦呢?同为女人,杨氏有着天生的良善,林氏固然是错了,可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深闺寂寞的苦,只是那一步踏出来,终究无法再回头了。

五弟不会见你了。

杨氏道,你不必再想。

你的嫁妆已经清点好,昨日你娘家嫂嫂来核对过了,已经叫人替你领了去。

回家后,便把这里的一切忘了吧。

从此路归路,桥归桥,你和老五再无瓜葛,你父亲已经代你接了休书。

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这些,又重新叹了一声,朝婆子们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这几日林太太来闹过哭过求过,林参议亲自出面围追截堵薛晟想向他求情,林家但凡能说话的人尽数来哭求叩首认错过,可是无法回头就是无法回头。

他们见不到薛晟,也求不来任何怜悯。

大势已去,林太太退而求其次,答应领受林氏的休书,并以顾倾身契为要挟,要求薛晟至少看在她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上,再救助林俊一回。

薛伯爷大怒,驳回了林家的请求。

大势已去,林家需要钱,林氏的嫁妆至少还能救急……他们别无他选。

林氏浑浑噩噩躺在祠堂里的几日,她的夫家和娘家,替她下半生做好了决断。

她被婆子架着拖出院子,她嘶声嚷着要见薛晟,只是,薛家不会再有任何人听她说话,替她转达了。

门口空荡荡的,林家并没有派车来接她,她被婆子丢弃在后门外,几次扑上来想闯进去又被拖回原地。

她挣过闹过,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潮湿的雨雾沾湿她的衣衫,她顶着一头乱发人不人鬼不鬼的走在道上。

薛晟休了她。

娘家已经领了嫁妆回去。

她怎么办?再也不是诚睿伯府五奶奶。

她风风光光的日子,被她自己一手毁了。

她此生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没有了。

摊开手掌,掌心空空荡荡,她痛苦孤单的在这段婚姻里挣扎了五年,最终余下什么?**薛诚坐在马车中,从道旁行驶而过。

他满腹心事无从出口。

薛晟的态度令他琢磨不透。

昨日他分明已经提点过,可瞧薛晟的反应,不像不介意,却又什么都没做。

还有一些话,他没有直接相告。

道允与林氏事发之时,道允身上不受控的怪异反映和突然而起的火,处处存疑。

以薛晟的能力,他若想知道真相,自然能够很快得到答案。

他不确定,薛晟究竟想怎么做。

薛晟正常上下值,他比从前,只是变得更寡言冷漠了。

二月末尾陈留王相邀的一场酒宴上,薛晟少见的出席。

安定大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姑姑,芳辰宴上宾客广至。

人人都以为不论是为不同的政治立场还是为着近来的流言,薛晟都不会也不敢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

可他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他带着刑部吏员,传旨太监,和足够多的官兵,围住了位于京南占地最广最豪奢的园林。

安定大长公主丁妍,使其爪牙戚长融广积民田,私占民产,于岷城福兴坊炼造兵器,囤养私兵。

多年来暗中勾连朝廷官员,擅涉朝政,党同伐异,残害忠良,如今人证物证俱全,着刑部侍郎薛晟为主理,收押丁妍及其一众党羽,详审内情——男人面容平静,足下踩着一尘不染的官靴,踏下一节玉阶,官袍上绣金云纹在蒙蒙的雨雾中熠熠而动。

耳畔听不见一丝声响。

所有人愕然望着他走近安定大长公主。

多年来安定与陈留王一干人,把持朝政左右朝局,连圣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定绝美的面容不动不怒,见薛晟走过来,甚至启唇笑了一声。

都说薛子穆是条咬人不叫的狗,看来传言非虚。

她举杯,轻蔑地掠过面前的人,向在座宾客致意,自己率先仰头饮了一杯。

怎么,被女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到本宫的地盘来撒野发泄怨气来了?安定重重拍了下桌案,震得酒盏碗碟乱跳,你放肆!谁给你的狗蛋竟敢攀咬于我?薛晟轻俯下身,拾起足边倾倒乱转的酒盏,替自己斟了一杯。

他嗅了嗅那香醇的酒气,放到唇边却没有饮。

女人盛气凌人的面孔就在咫尺内,他垂眼忽略了面前过于艳丽风情的美貌。

十一年前。

他低声说,我知道是你。

安定浓妆的面容顿住。

听他含笑道:我发过誓,会亲手替他报仇。

这十几年,薛家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

忍下多少耻辱,吞掉多少苦涩,他人与姑娘嬉戏相恋的年岁,他寒窗苦读,磨练着性情。

他凭什么走到今日这个位置上,他为什么可以忍旁人所不能忍。

众目睽睽下,被提及丑事,他不觉羞耻,不觉难过么?多年蛰伏,他不怕苦,不怕疼,不怕孤独么?他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他的血也是热的,心也是软的。

他直起身,抬手翻转酒盏,任酒液缓缓滴淌在地上。

安定推翻矮几,站起身来,好,本宫今日就看看,谁敢押着本宫去昭狱!本宫要进宫面圣,薛晟,你给本宫滚开!薛晟点点头,让开身形。

其后早已围拢而来的官兵,团团围住了安定的去路。

她怒极回过身,薛晟,你当本宫不敢斩杀你们这些狗辈么?薛晟缓步踱上来,轻轻摇了摇头,是殿下忘了。

臣等是陛下的臣。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他不再多言,负手越过安定率先朝外走。

座中乱起来,这一瞬众人才真正惶恐。

怎么办?殿下,您要拿个章程出来啊。

殿下私造兵器?这这这……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圣旨都到了,此事不是薛晟那厮危言耸听,难不成……难不成……殿下所行之事,我等并不知情啊……殿下还是好生向皇上解释清楚吧……我等、我等先告退了……薛晟立在园外,背靠门柱站立着,石青色官袍沁了一重浓重的露水,他眉眼深凝眺望着不远处淡淡可见的山影,心头压着一块石,并未今日有所获而觉得舒心轻快。

隐约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悬在头顶久久不去。

前面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一重磨难呢?不论是什么。

他总能挺过去。

**别离了哭嚎不断的母亲,林俊踏上了属于他的流放之路。

林家筹集的银子花尽了,却没人敢为他再说半句话出半分力。

墙倒众人推,除却爹娘妻儿,无人来送行。

氤氲的风里,他别离生活了三十年的故土,远去不知名的穷乡僻壤去赎自己的罪。

往日繁华终于烟云,一吹便散了。

城郭外,长亭驿站,老马荒陌。

官差懒洋洋的在茶肆吃用点心。

离城大半日,天黑前赶往下一个县镇,这等苦差事,往往没人愿意做。

对罪囚们看管并不严,只要不拖慢行程,顺利到达目的地,旁的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俊发现自己被几个罪囚不怀好意的打量着。

他生的白净文弱,又是世家子,在狱中时,就没少受这些人欺凌。

那时他尚以为自己还有出头之日,可以逃出生天。

可现在……他默默躲去角落里。

不令自己手腕和足踝上的锁链发出太引人注意的响动。

终于又赶路了。

他刻意跟紧了官差,远远甩下那几个人。

天黑后终于到了临县,官差与当地官府交接公文后,将罪囚并入当地一处监牢。

那几人挤开其他罪囚,按住林俊的肩膀与他被放入同一间牢中。

夜晚风静无声。

牢房里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和哭喊。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遭受这等折磨。

正如他不知道为何这回父母亲眼睁睁看着他流放受苦而不相救。

他捧着断掉的左侧足踝在脏湿的地上打滚嚎哭。

粗蛮的几人脱他下裳时嫌锁链碍事,拉开他左足硬生生掰折断裂。

他断着腿哭得快没了气,哀求,咒骂,叫救命……求他们手下留情,哭着顺从,忍痛听摆布,甚至做下贱的狗……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几人喘着粗气一边系裤带一边笑说:有人叫老子问你,还记得安幼武吗?林俊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他哪里有力气去听他们说话。

别说什么幼武,就是他亲爹来了,此刻他也认不出对方。

当年你推他做你的替死鬼,令他被人斩了脑袋,有这么个事儿吧?哥哥们这一路会好好招待你的,对方给的银子可不少,别说,这差事哥哥们做得真他娘的乐呵。

小子生的细皮嫩肉,惯会伺候人,痛快,痛快!夜色笼罩在浓郁的水汽里。

邓婆子揽着幼子,沉默听着门的另一端男人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身侧一柄匕首,一包药,是她早已为自己和幼子备好的护身符。

他应当是很生气的吧。

当年宁可出卖亲儿讨好主子,舍了儿子的命去给林俊做替死鬼,他为的不就是藏在床底的那几箱银子?这么多年,管事做得风光,油水捞到手软。

他不在乎亲儿死活,不在乎幼子如何被人打成傻子,他只在乎他的体面,他的银子。

如今那些银两,全都没了。

他会肉痛得,恨不得杀了她吧?他能虐打她到,将她脊骨折弯,却不能左右半分,她报仇的意志。

她不会让林俊轻易痛快的死,她要他受尽屈辱折磨,再在无尽的痛楚和悔恨中死去。

顾倾说得对。

有些人不是简简单单的死了便能赎罪。

一如林娇,一如林俊,一如林太太。

他们越在意什么,就越失去什么。

他们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哭嚎跺脚,癫狂哀叫,又无能为力。

眼睁睁看着原属于自己的宝贝,一样样失去。

痛楚的流着悔恨的泪水,不甘的走到生命尽头。

**顾倾开始频繁的出门。

如今她在薛家,有些明显的变化。

下人们对她说话更客气了,杨氏等人看见她也会亲热的打声招呼。

薛晟对她的宠爱是不背人的。

林家所有的陪嫁家奴全部遣返,而她已脱奴籍,薛晟打算如何处置她,当前无人敢去问,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对薛晟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也是唯一能抚慰他情绪的人。

安定公主一案后,薛晟赋闲了一段时日。

他需要时间重新调整自己的生活。

也是时候,和顾倾说一说他们的将来。

阳春三月,天气刚刚回暖。

薛晟带着顾倾,策马去了城郊庄外。

他们在浩瀚的原野上奔驰,相拥着滚落在青翠的草丛里。

天高云淡,那是顾倾见过的,京城最美的一片天。

入京六年,她从没一刻是觉得幸福安心的。

但那一天,似乎突然得到圆满。

她甚至想过,如果就这样和他一辈子……可是林氏的罪还没有赎完。

她和干娘,还远没到可以停手的时候。

躲回林家,就是结局了吗?她还可以再嫁,还能出来见人,还可以肆意打骂奴婢耀武扬威。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躺在风吹过的原野上,她仰起脸与男人缠绵的亲吻。

她顺从温柔的任他紧拥住自己,听他在耳畔低低的问,倾城,你族里还有什么人?她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他。

族里……大伯去的早,还有个小姑姑,当年远嫁之时,我们都还小,从未联系过,也找不到了……我与姐姐实在没去处,才会冒险来京城求人……五爷问这个做什么?他躺下来,眼底映着头顶的蔚蓝苍穹,想象她小小年纪受尽苦楚一路进京。

他拥紧了她,在她腮边轻轻吻过。

何如,以后不必唤五爷,你不是我的婢子,倾城。

顾倾抿抿唇,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贴近他的耳朵,轻轻浅浅喊了声子穆。

她软着嗓子小声与他耳语,唇间温热的呼吸带来些微的痒意。

他猝然捉住她的手狠狠堵住她的唇。

气息纷乱间,唇齿暂离,他听见自己恍似轻松实则危险的问句。

倾城,你对我——是真心的么?这话在数月前,她曾于枕席间开口问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