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9 章

2025-03-22 08:13:28

异地相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日常缺少感情的联系, 为令自己的存在感加深一些,往来的信件不可少。

回京后,薛晟依旧以每五日一封信的频率与倾城保持着稳定的联系。

有时公务繁忙, 连饭也顾不上吃,回家的马车里, 或是清晨上朝的路上, 信笔写下自己近来的生活,那些平凡而繁琐的小事, 被郑重仔细的记录下来, 仿佛也变得极有滋味。

福宁堂的菊花开了, 竹雪馆拆除了院墙做成内院的学堂,请了知名的西席先生, 二房的文哥儿和族里几个同龄的孩子一道在里头上课。

薛芙儿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被二夫人拘在房里做针线, 不许她再出去抛头露面。

霍小公子见不到心上人, 日日凑到户部去向薛勤打听对方的动向。

……薛勤上回赈灾有功,如今在户部颇受重用,自打有了孩子以后,他似乎也成长了许多,不再只顾寻花问柳饮酒享乐,在家里的的时候明显更多了……倾城折好信纸,放回信封中塞进红木箱子里。

这箱子原本是放衣裳用的,如今里头堆满了信纸。

一年来他寄来无数书信, 她极少回应。

她从他写来的字里行间看着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生活, 仿佛她从来没有离京, 没有离开诚睿伯府。

这趟回来后, 她与周夫子认真聊过一回, 说了自己对未来生活的一些想法,也把自己过去的事,尤其是与林氏和薛晟的这段,简单地与他讲了。

她不想瞒住他人,以如今光风霁月的模样抹掉从前的那些阴暗,她做的事,她如何为人,从前亦是她的一部分。

薛晟再来云州时,发觉倾城与周夫子不来往了。

他不动声色,也没有去打听。

倾城清早去山里采药,他早早牵马候在巷口。

她背着竹筐出来,天色只微亮,浓雾中男人一身浅蓝锦袍,长身玉立靠墙等待着。

她朝他走去,二人谁也没有开口,一前一后无声向着上山的方向去。

昨晚下过雨,山上的路有些泥泞,他静静跟在她身后,偶然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胳膊。

她手持镰刀,辨认草药,一丛一丛的割下来,装在身后的竹筐里。

太阳慢慢升起来,山顶的云海仿佛镶了一层金边,她直起身仰望美景,身后男人无言接过满载的竹筐。

古朴的小城里,时光仿佛流逝得格外慢。

下山的时候天色方大亮。

他将竹筐放置在马上,牵着缰绳缓步走在她身旁。

听她问起薛芙儿的婚礼,便含笑与她细说。

家里头都很舍不得,三日回门时二婶哭成了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离家许久……二房人口众多,二夫人一向很护着孩子们,大家感情都很深,聚在一起时也热闹喜气得很。

大房就显得冷清些,大夫人身体不好,薛晟和薛诚的性子也都随了薛伯爷的寡言沉闷。

大奶奶可还好?临行时,杨氏命人送她出去,备下了不少东西,在薛家这些年,大多数主子奶奶们待她都算和气,可论细心体贴,还属杨氏。

薛晟道:前些日子兄长私下与我说,似乎大嫂有了……见倾城一脸惊讶,他无奈地笑了笑,不是我喜欢打听内宅的事,是兄长太欣喜,忍不住跟我透了口风。

还瞒着没告诉家里,怕又是空欢喜,叫娘跟着担心。

暗里找了大夫调配安胎方子,希望这胎能平安降地。

说起杨氏的私事,薛晟脸上有些不自然。

难得有这样的好消息。

倾城道,大爷跟大奶奶盼了多少年,真是不容易。

我记着大奶奶的年岁,怕也有三十几了吧?薛晟点头,所以二人都很小心,兄长托词嫂子身体不适,暂请二嫂帮忙管着家里的事。

薛家这一年来,似乎所有的厄运都消解了,一件接一件的好事发生,每个人都得偿所愿。

她不由回眸望向薛晟,大抵犹处在水深火热的煎熬里的人,唯有他一个。

他送她回医馆,将装满药草的竹筐递还给她,我在对面茶楼里等你,顺便处理几件公事,等你忙完,在楼下向我招招手,我来送你回家。

倾城不置可否,背了竹筐跨进门里。

栾氏躲在一边,一把拽住她胳膊,低声道:你还说你不认识那人?你俩这是一起上山去了?嗯。

倾城不多解释,把药草翻出来,摊开在簸箕里挑捡。

栾氏笑道:怪不得你瞧不上周夫子和窦铁匠,敢情早有这么个人比着,模样又俊,身世又好。

倾城也不忸怩,抬头笑道:嫂子哪里瞧出他身世好?栾氏扬了扬眉,你别瞧我日子过成这般,早年也是见过市面的。

他那身衣裳虽然简便,用的可是上好的料子,放眼咱们云州,统共也没几个人穿得起。

再瞧他那身气度,不怒自威的模样,那是长日被人捧着奉承着的上位人才能有的。

你连我也不说实话?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好上的?倾城叹了声道:我原也没打算瞒着嫂子,只是觉得与他不长久,迟早是要散的,觉得没必要多谈。

嫂子真想知道,我都告诉你便是。

栾氏听她这样讲,连忙摆了摆手,等会,你先别说,叫我猜猜看。

倾城笑着摇头,将药材摘拾干净,去拿扫帚将地扫了。

栾氏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前几个月就见他常来,在茶楼里一坐就是一小天,你冷冰冰的不理人,装不识得……这人,莫不就是你从前的男人?这是千里迢迢的,追你来了?他想跟你重修旧好,你不乐意?不等倾城答话,栾氏就激动地拔高了声音,你可真能狠得下心,条件这么好的人,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人家什么身份,咱们什么身份,你还跟人摆脸色拿乔?你就不怕他哪天腻味了,不稀罕你了?倾城笑了声,不怕,他腻他的,我忙我的,没谁还不能活了?他不在的时候,我还不一样过日子?栾氏直摇头,话不能这么说。

你如今是仗着他喜欢你,心里明白他放不下。

等真到了有一日他耐心用完了,兴许不习惯的是你自己。

妹子,我跟你说句心里话,过日子过得是两个人相互体贴、相互包容,俩人得往一个方向使劲奔,一头热的关系,永远长久不了。

我瞧他待你确实有诚意,京城离这七八百里,换成别人,跑两回就累去半条命了。

他能这么豁出去来回奔,对你肯定是真的。

一辈子咱们遇上的人很多,可真能掏心窝子相待的,能有几个?嫂子不是说叫你是个男人就随便应承跟人好,嫂子是过来人,不忍心瞧你们这么消磨感情。

她抬手拍拍倾城的肩,叹一声回身往后院去了。

倾城偎在柜台里,透过敞开的门瞧对面的茶楼窗口。

男人坐在那里,面前立着两个眼生的属下,应当是在谈公事吧?他每隔一段时日就来云州,公务定然耽搁不少。

回去后难免又要整夜整夜的翻卷宗,马不停蹄的与同僚们议事。

还要分出时间照顾大夫人和老太太。

她也替他累,替他辛苦。

栾氏觉得她不识好歹,摆明着折磨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其实她何尝不知?可这份喜欢,令她无法安心领受。

她有她的顾虑,也有她的坚持。

身份之别,距离之远,她不想为了一段不知能否长久的感情,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真要在一起,难道她能狠心不去为他考虑?她怕自己心软,会不断为他妥协。

今日是随他回京,明日是乖乖进伯府,后日又要为他不被人嘲笑娶了个低贱人,而不断的努力去证明自己。

——那她又何必回云州,又何必离开京城?就容她自私一点,为自己多考虑一点。

前些年她是为姐姐而活,如今她想为自己活着。

她不是谁的附庸,也不想为谁改变自己。

诚然这对薛晟并不公平,可她从来也没有强行要求他一定顺从和接受这样的自己。

他们都有选择的权利。

**午间,古先生出诊归来,栾氏做了一桌菜,连声催促倾城去对面请薛晟一同来吃。

古先生诧异道:你说的是谁?栾氏朝他挤眼睛,你别多问,待会儿人过来了,你客气些,好生招待着,是咱们顾娘子的旧相识。

片刻后,倾城出现在茶楼。

这时候二层雅间一片宁静,走廊外守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看见倾城就忙不迭奔过来,顾姑娘!爷在里头跟人谈事,你稍等,我这就去通传一声!倾城大大方方喊了声雀羽哥。

时隔一年余,雀羽多久不曾听见这熟悉的一声唤,他刹那有些眼热,忍不住恢复了往日的称呼,顾倾,你当真以后再也不回京城了?明心之前还跟我问起你,小圆她们几个也惦记你呢。

从前在伯府,她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各院的下人,和小圆一块儿在天桥底下吃过小摊上的馄饨,跟玉柳学过描花样,帮明心打过络子补过衣裳,雀羽出门办事给她带过梅子糖……她觉得人心险恶,彼此不过是相互利用,所有的好都是交易一场,可不能否认,在寒冷的冬夜,也曾有零星的火点熨贴过她千疮百孔的心。

他们对她从来不设防。

烦请雀羽哥待会儿帮忙说一声,楼下医馆的东家知道五爷识得我,想请他一块儿吃顿家常便饭,如果他不忙的话……她不知该怎么叙旧,总觉得难以面对他人不加掩饰的热情。

雀羽应了声,你放心,你来请人,五爷铁定去。

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一声门响,薛晟送人出来,几步走到两人身边,适才从窗口就见你进来了,忙完了?雀羽笑了声,这会儿不需他通传,五爷自打开了窍,可比从前进取多了。

他退后数步,瞧顾倾不大自在的与薛晟又说了一遍刚才跟他说过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一同走进医馆。

**下午接了两个病患,太阳完全落下去了,倾城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薛晟独自一人等在外头,街头挂着一排红彤彤的灯笼,那光色浮在他面上,给他冷毅的面容平添了几许柔和。

并肩走在青石路上,这条巷子远没有京城的街道那样宽广。

迎面一顶轿子抬过来,倾城靠近他的方向避让。

薛晟顺势揽住她的肩,护着她避在道旁。

轿子远去了,他放在她肩头的手落下,试探勾住她垂在里侧的手掌。

十指交握,倾城挣了下,没挣开,侧过头去瞥他,他一本正经望着前路,仿佛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在心里骂了声无赖,也就任他牵着了。

三年为期的赌约,谁会先先放手还未可知。

眼前这一瞬安宁温馨难得,一时也不忍心,说那些煞风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