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0 章

2025-03-22 08:13:28

这年冬天薛晟再来云州, 已经可以登堂入室,陪倾城一块儿用晚膳。

傍晚从医馆出来,两人携手去集市上选了几样菜肉。

她在厨上处理饭菜的时候, 他在房中打量着内室的布局,将一条经常晃动的椅子腿修好了, 加固了被大风吹断了一块的窗。

屋里点了灯, 炭盆暖融融烤着内室氤氲的光雾。

屋外北风清冽,吹得檐下灯笼摇摆不定。

简简单单四菜一汤, 算是招待客人的规格, 平素一个人住, 随意在街角买个肉包甜汤便算一餐,怎么简单方便怎么来。

薛晟对吃食一向不挑剔, 山珍海味不觉欣喜,粗茶淡饭也不嫌轻慢。

他原是个很简单的人, 少年时一心扑在书本上头, 长大后只图兴旺门楣,他对自己一向要求很严,克己自律,在生活上不骄矜,能安享富贵也不怕吃苦。

更可况,身畔有心上人作伴,他觉着这间小小斗室,满载着温馨幸福。

晚饭后的时光, 二人对坐饮茶赏雪。

窗子推开半扇, 细碎的雪花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倾城望着这雪, 想到诚睿伯府后头那片梅园, 这时节,京城的梅花已经开了吧?薛晟颔首,凤隐阁东窗前你摆放的那支梅瓶还在,雀羽偶尔会采摘新的花枝来。

她静静听着,如今这一走,竟有近两载了,因有个他时时在间做连接,好似也才只走了没几日似的。

问句不大合时宜的话,希望你别介意。

她面容隐在茶烟后,透过朦朦的水汽打量他的神色。

薛晟挑挑眉,笑了笑,你想问林家的事?他其实早已不在意了,出身显贵,一生荣辱都在他人传言里滚了一遍,事隔许久,那些讥笑嘲讽,丝毫左右不了他的情绪。

见倾城点头,他便将自己知道的与她说了,林氏被送到外头的庄子里去,听说曾一段时日,林家又想为她张罗婚事,不知怎么亲事说到一半,她的情况越发不好了,连自家人也不认得,满嘴的胡言。

都说这是‘疯症’,郑寻告诉我说,这叫‘心魔’,她自己钻了牛角尖,走不出来,药石无灵,就是大罗神仙也解不了。

他知道的这样详细,固然是有人特地来他面前说与他听,依着他的脾气,怕是一辈子不想再过问林氏与林家的半点。

她对此是有些歉疚的,毕竟是她一手促成今日的结局,给他和薛家都带来不少麻烦。

林俊那边,情况似乎挺不好,他素日养尊处优惯了,一到北地就落了寒症,不知怎么还断了一条腿。

如今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林家托人送药送钱,消息有去无回。

他抿了口茶,抬眼瞥她,你许是不知,这些年陆景阳在外戍边,林俊流放之地,就是他的势力范围。

倾城有些惊讶,当年林俊的案子,京兆尹应是暗里与他打过招呼的,偏偏这么巧,流放出去的林俊,落在了陆小姐的二哥手里。

还觉着满意么?他托腮靠坐在案上,神色慵懒地端详她,心里那口恶心出了不曾?倾城抿抿唇,算不上多满意,他们这是咎由自取。

比起他们做的恶,这样的结果当真便宜他们了。

林娇疯了算怎么回事,她应当清清醒醒地给我记着,当年自己是怎么把人折磨死的,再经历十遍我姐姐遭受过的那些耻辱,我心里这口恶气才算真正消了呢。

她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表露出这样恶毒的心思,薛晟不觉过分,甚至唇边噙了抹略显宠溺的笑,你有这样的想法,应当早告诉我。

你知我是做什么的,旁的我不在行,折磨人要死要活我最擅长。

倾城摇摇头,道:没必要,你与她毕竟夫妻一场,我的仇与你没干系,不必脏了你的手。

她又说:有干娘在,她的日子好不了。

薛晟不言声,垂眼摩挲着手里的粗瓷茶盏,你这些年怀着复仇的心思,还要对着仇人笑,伏低做小的奉承她,我有时想到,觉得特别亏心。

如若我们早一点识得,如若我早点明白——那是我的事,五爷。

倾城望着他,认真地道,我报我的仇,用我自己的方式,我不觉得委屈,也不怕辛苦,是我欠姐姐的恩情,我有义务替她讨个公道。

五爷不必为我难受,也无需因此而怪罪自己,您原本就不欠我什么。

论起来,我还应当向您说一声对——她的话没说完。

薛晟伸指,掩住她微启的唇。

倾城。

他说。

唤我名字,我不是五爷,你也不是通房。

你是顾倾城,是我薛晟的心上人。

指尖熟悉的温度,仿佛相拥亲吻不过发生在昨日。

两载光阴,他从未走远。

倾城覆下眼睫,沉默不语。

薛晟轻叹一声,收回手,持盏以饮茶的动作掩住面上明显的失落。

窗外吹了细雪进来,雪籽落在案上很快化作一滴浅浅的水痕。

倾城此时开口,子穆——这样唤对的吗?薛晟怔了下,方才还满是失落的眼眸一瞬满溢光华。

倾城?她低着头,茶水早在清幽的风里凉了去,茶烟散尽,她面容映在灯火雪光之中,真切而温柔。

薛晟推开案几,试探靠近一些。

她没有退缩,也没有挣扎。

他探出手去,轻轻按住她双肩,再唤一声?她抬眼回视他,眼波里没有犹疑,满是坚定。

子穆——他温热的手掌落在她腮边,将清秀的脸托起,……话到唇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低眉将额头抵住她的,挺拔的鼻梁与她相触。

唇浅浅抿了下,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倾城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诧异疑惑的盯视下直起身,朝他的方向贴覆过去。

唇被软软的一片云轻点,而后慢捻细磨。

他连呼吸都轻了,半身后仰,抬手箍住了她的细腰。

她从来不是胆怯不前的性子,既相处得合宜,他向她迈开九十步,她如何不能迎上一步?薛晟翻身将人压下来,抬手拔掉她头上那枚古朴的垂珠银簪。

细软丰茂的长发铺在软垫上,像一条条缠人的钩子,勾扯着他的人,瓦解他的理智。

这一吻漫长至极,已然分不出谁更沉醉、更主动。

夜色深沉,薛晟迎风走出巷子,指尖落在唇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前一刻停留在上的温软。

雀羽靠在车前烤火,早困得打哈欠,听得踏在雪上的脚步声,他精神一振,忙跳下车迎上前。

若是顾倾肯回转,这样的寒雪天,应当至少准许五爷留一晚,两人毕竟早有那种关系。

此刻既然出了来,怕是又受了冷言冷脸,这两年五爷在顾倾面前,可没少吃苦头……可待他瞧上薛晟的神色,却又不像是铩羽而归的模样。

主子虽未露出半点笑,可眉眼间,似乎平添了几许悦色。

——他似乎心情极好。

此时此刻,倾城披散长发,坐在妆台前摘耳环。

铜镜里倒映着她不加妆饰的素净面容。

唇瓣微微肿了些许,未染唇脂也泛着诱人的朱红。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薛晟就很喜欢吻她的唇,或是闲闲用指头描画着唇瓣的形状,温柔拨开唇珠将指抵在舌尖……她如今行事全凭本心,不为自己随意设置障碍,不自苦,不自寻烦恼,一切只为活得痛快随心。

这两年她尝试相看一些人,在救死扶伤的时候也曾遇到过志向相近的男人,他们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成为过客。

她一直没遇到,能令她心动的那个。

薛晟靠近的时候,她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拥抱,亲吻,温暖……许久不曾试过。

略有那么一丝……期待。

心跳也跟着跃动起来。

分不清,是长久的孤单令她想有个伴。

还是被他的诚意打动,决心再给彼此一次尝试的机会。

那一瞬她没有多想,想吻便吻了,想做便做了。

为什么要忸怩不前,又何必给自己框死在莫名的禁地里。

指头轻拂过唇瓣,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犹在。

她起身,走去炕边关阖了窗子。

这一晚薛晟睡的很沉。

长久的疲惫奔波,堆积如山的待处理的公务,数不清的杂事,睡眠越发显得奢侈。

他毫无怨言,甘之如饴。

但说不辛苦,那是骗人的。

爱情便是令人又烦恼又甜蜜的一种滋味。

你在其间,必然受它所扰,可偏又丝毫离不得。

今晚算个不大不小的进步,至少她不再如从前一般抗拒,甚至愿意与他试着开始。

三年为期的赌约,还余最后一年。

他有信心,他想做的事,一向都不会中途放弃。

明日清早送她去医馆,然后寻个好玩的去处,接她出来一块儿去散散步……这般想着,心头纷繁的思绪都安定下来,他陷入难得的沉眠里,这一夜连梦都没有做。

次日清晨,一匹快马踢踏着击碎云州的宁静。

雀羽顾不上规矩礼仪,走上前急切地拍响了薛晟的房门。

五爷,京里递消息来,大夫人……情况不大好,大爷着您立即启程回京。

门从内打开,薛晟一身素锦立在门内。

前去,母亲危在旦夕。

他来云州堪堪一日,三年赌约竟是守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还有最后两章,辛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