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第一支商队走到了沙漠的中央。
这支商队的的目的地同样是黄沙城。
他们衣衫破败身影佝偻, 背脊被身上沉重的背篓压弯。
原本这支商队并不打算走到沙漠的中心地带,只是今年突然一条大河阻住了这支商队往年通行的路线。
这条河的河水湍急无法横渡,众人不得不顺着河道一路向下游走试图绕行。
商队远远看到黑烟, 便知道前方有人。
敢让黑烟冒上天的, 大抵是不怕被过往游商知道自己的方位。
这队人不由叹气。
他们赤手空拳, 不管遇上什么歹人都是白送。
唯一所能倚仗的便是他们的穷苦。
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
虽说商队里的众人更希望能避开可能会出现的沙匪,然而新出现的河道与滚滚黑烟似是一个方向,他们已经花了比预期中更长的时间在沙漠行走。
这样下去, 他们准备的食物很可能无法支撑他们穿越沙漠, 众人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女沙匪的哨岗很快发现了这队游商。
不过她们并没有上前劫掠。
这支商队一看就是榨不出任何油水的那一类。
这些人长途跋涉从沙漠的一边到另一边的黄沙城, 赚取的利润可谓十分微薄。
这种商队通常会到黄沙城售卖一些特产, 再换些便宜的特产带回乡贩卖。
一支商队里一般只会有一两匹干巴巴的老骆驼。
骆驼的存在不是为了驮运货物而是为了不在沙漠里迷路。
这支商队里所有的货物都在游商的背上。
这商队不仅骆驼干巴巴, 连人也十分干巴巴的瘦弱,因为背上驮着东西的缘故,这些人看起来比女沙匪们还要矮上一头。
这些人的背上背的都是去年地里种出来的粗粮做出的干粮。
就算是黄沙城, 柴碳也是一笔大支出。
这些干粮在黄沙城出售时都要加上炭火的损耗银钱。
而炭火在他们的家乡虽然能值点钱,但也完全可以自己去山里捡。
这一趟上耗费的最多的是他们的口粮和时间。
可穷苦人家的时间往往是最不值钱的。
如果他们能背回去差不多重量的干粮和一包盐,这一趟众人就不算白走。
若是能多得点盐, 攒上几年说不得能盖个土屋。
商队看到女沙匪虽然瑟缩却也没有多激动。
女沙匪只会在缺粮的时候抢他们,有的吃的时候都是对他们视而不见。
相比而言他们还是更怕遇到有酒喝有肉吃的马匪,他们会因为榨不出油水而拿他们的性命取乐。
商队里你推我我推你, 最后一个格外年轻的少年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靠近营地外一个落单挖蜥蜴的小娘子, 打听新出的这条河道。
小娘子的脾气很好, 说话间还会露出甜甜的微笑,好声好气地告诉他再走两日就能到河的尽头, 那里还多出来一个大湖泊。
小娘子还不到十岁, 一整个冬天里虽然食物不算太富余, 还是养出了一点可爱的婴儿肥,最近又有水,营地里身体好的娘子们都洗刷的格外清爽,此刻眉目含笑声音清脆,看起来像是沾了清晨露水的麦芽糖。
少年便有几分看呆,也露出有点傻傻的微笑,黝黑的脸上还浮现两抹红,晶亮的眼光黏在小娘子身上不动。
丹火和她面前正在讲故事的娟娘围观了这一整场。
娟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起身跑到小娘子身边,把依旧在低头找蜥蜴的小娘子拉到了竹林旁。
娟娘抢先拉走了小娘子,许多欲待动作的女沙匪便止步依旧去忙自己的事情。
少年似是明白自己闯了祸,脸色瞬间惨白,偷眼看四周,女沙匪们貌似也没有找他麻烦的意思,便有几分沮丧地耷拉着头回了商队。
商队躲得远远的,只看到了少年与小娘子交谈,女沙匪拉走小娘子,倒也没有看清这之间发生了什么。
少爷只丧气地说女沙匪不乐意他和小娘子说话,众人也没有深究,只是七嘴八舌地追问他可有打听到什么讯息。
得知还要再绕两日的路程,众人的神色既松了一口气又带上几分愁苦。
两日的路程来回就是四日,商队有了不同意见。
有些人想即刻就启程绕过河道,还有些人觉得可以在附近等两天,只要河水平缓下来,他们可以趟河过去,这一下子就是四天的路程。
走路消耗的粮食和在这里等消耗的粮食可是差的很远。
如果背着东西走四天,他们必须要吃饱才有力气走下去,如果在这里等,他们一天只吃一顿垫垫肚子就可以。
最终还是想在这里等的人更多一些。
商队远远避开女沙匪的营地,凑在一起找了个地势相对平坦的位置坐下来休息。
春季里通行沙漠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携带太多的水,商队们惯常行走的路线,骆驼总是能找到一些小水潭。
如今更是有一条河的水能任凭他们喝。
营地附近的小湖泊不时有女沙匪在其中取水,商队畏惧女沙匪威名,并不敢靠近和这些沙匪攀交情,众人便只在湍急的河里取水饮用。
商队里的人彼此打趣,这也算是为了消灭河水出了一把子力。
商队的人从背篓里翻出自己的口粮。
这是用小麦面粉混着麦麸以及玉米棒子的芯烙出来的大饼,里面几乎没有油,和面的时候加入了一点盐巴。
这种饼连女沙匪吃些都会觉得刮嗓子,和丹火给出的白面硬饼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虽然放了麦粉,烙出来的饼也是发黄发黑。
为了尽可能地减少损耗,小麦在石磨里会尽可能地减少磨制的次数和时间,更不可能过筛。
因为饼子太过坚硬,商队里的人都是从饼上敲下一块后在嘴里慢慢含化。
要不牙齿也降服不了比石块还硬的面饼。
营地里的女沙匪们根本没有为这支商队和仙长之间牵线。
一者她们不认为这商队能买的起仙长手里的东西,再也她们也觉得这支商队的东西也不适合卖给仙长。
原本在挖蜥蜴的小娘子被娟娘拉到竹林旁,完全不明白把她拉过来的娟娘为什么一脸气鼓鼓。
娟娘不怎么开心地说: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小羊说话,要离得他们远远的吗!?小娘子一脸懵懂地反问:小羊?刚刚那个不是个人吗?丹火也听得一脸困惑,刚刚那个看起来明明就是个少年啊。
娟娘一脸的无奈,看着两张同样懵懂的脸,一脸语重心长问道:见过公骆驼和母骆驼下崽子吗?丹火和小娘子齐齐点头。
女沙匪们可是养了不少牲畜,她们不仅见过骆驼下崽子,还见过马下崽子呢!娟娘一脸牙疼地解释道:骆驼群里若是没有母骆驼,小羊就是母骆驼。
懂了吗?小娘子和丹火都一脸了悟。
丹火觉得这种事没有多新奇,小娘子却终于想起来了什么叫小羊。
老媪们每年都要不厌其烦地将,可这些年幼的小娘子们没有亲眼见识过之前,总是会很快遗忘有这么一种存在。
如今娟娘简略一提,小娘子终于想起,眼神里便带出一点好奇,努力眺望着那支商队的方向。
她刚刚一心找沙里的蜥蜴,都没太注意到小羊是个什么样子。
娟娘苦口婆心地殷殷叮嘱道:不要靠近他知道吗?小娘子很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神还是瞄向商队的方向,语气轻快。
我们今晚可以看到小羊做‘小羊’吗?娟娘一脸被噎住的苦恼表情,拍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道:我刚刚故事讲到哪来着……丹火也一脸好奇地看向商队,远远的只能看到一群人就着河水吃饼。
晚霞渐渐黯淡,确定今晚无风的女沙匪营地开始起火烧水。
一身整洁的默娘翻出一块单独放置的细棉布,在煮沸过的水里洗干净,用温热的细棉布擦了擦母马,挤出一罐新鲜的马奶。
马奶在铁锅里煮到沸腾,稍微放凉以后再倒回陶罐。
默娘盖上配套的陶罐盖子,抱起陶罐不紧不慢地向竹屋走去。
这是有了充裕的河水之后才有的新交易。
默娘每天都会一丝不苟地清洗自己浣洗衣服。
有了河水之后,营地里能顶得住春日料峭寒风的都在这么做。
不过只有默娘洗得最勤,衣服也浣洗地最勤。
其她人尚且舍不得对待她们手中的布料。
所以给仙长准备东西的活儿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默娘手上。
默娘做这活计却也做的十分心甘情愿。
默娘把陶罐送到的时候,丹火正坐在门口往远处眺望。
默娘一时也有些无语。
营地里没有什么消遣,众人凑在一起没事也会聊聊各自白天的见闻。
何况今日里娟娘还专门告知了营地里不少的娘子,说外面商队里来了个小羊,还不知死活地看咱们的小娘子看呆了眼,让嬷嬷们给孩子们多温习一下这方面的事。
春季是沙漠里最有可能出现小羊的时候,因为这个季节赶路不用随身携带太多的水,老游商都能很快找到补给水分的水潭。
带个小羊就不算太负累。
默娘手上用劲轻巧地把陶罐抛进竹林,轻咳一声道:仙长,就算有的看,也要等到天黑才有可能。
这年头大部分普通百姓夜里都看不了太远,越是穷苦人家这种现象越普遍,更何况这些人挨着女沙匪的营地,天还没黑透不太可能有这个胆子。
丹火遗憾地收回目光,抱起沙地里的陶罐。
这陶罐里的马奶刚好能灌满两个大海碗。
丹火摸出个大海碗倒满一碗,嗅了嗅没有问题后吨吨吨一饮而尽,再倒一碗放到桌上晚点喝,陶罐则是装满陈米还给默娘。
这个最近开始的交易,丹火每次都会在空陶罐里随便塞种粮食作为交易。
因为陶罐内部还没有风干,所以这罐粮食一般都是会成为女沙匪的晚饭之一。
所以默娘才会选择准备晚饭的时间来送。
默娘抱着粮食回营地,丹火还是不舍得放弃,干脆坐在竹屋门口嗑灵米。
这一等就等到了夜幕低垂。
远处商队挖出来的沙坑里,传来高高低低起伏不定创造生命的声音。
丹火坐在竹屋门口,一圈尚未长大的小娘子爬上营地的墙头,都是一脸受教了的表情。
白日里被问路的小娘子踮脚站在高高的围墙上。
她的眼神自小就比旁人看得更远更清晰,此刻借着月光清楚地看到远处坑里人的身影。
想着自己以后大概不太会想和小羊说话。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