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车, 先送齐晓暮到她家小区,她妈妈已经带了把伞等在门口, 齐晓暮下车前不忘对许愿说:愿姐, 你明天一定要替我郑重谢一下林律师哦,他俩铁定淋得挺厉害的。
又砸吧嘴角做花痴状:你哥真的好会啊,要有这样懂浪漫的男朋友, 我天天淋雨也可以啊。
许愿老气横秋:所以被骗的都是你这种小姑娘。
说得你不是小姑娘似的, 你小心哦,可别被骗。
齐晓暮欢脱下车,一见窗外伸长脖子等她的妈妈,小孩子心性彻底释放, 妈咪, 宝宝我又败家啦啦啦——随着出租车的启动, 这对母女的温馨画面被拉远成小点, 许愿回头, 低头瞟了眼脚边还在滴水的雨伞, 眼神渐渐冷却下来。
到家时鞋还是湿了, 这双鞋穿了有些年头, 脚底磨损严重, 她眉头皱了皱,决定改天还是去买双新的。
老许, 好久不见啊。
有人开门飘出来,打着哈欠打招呼。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点,唐浣居然在家。
你最近怎么神龙不见尾的, 晚上也很少见你, 常住图书馆了?许愿去给自己倒水, 虽然这几年人情冷淡,自扫门前雪,但跟唐浣是住出来的感情,忍不住想要去关心。
她日常朋友也不多,单位里齐晓暮算一个,下班后聊得最多的就是唐浣,最近唐浣整天不着家,回家也没人说话,她还挺不习惯的。
以前享受寂寞,独来独往,很不喜欢被外界打扰,最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排斥一个人呆着。
唐浣跟滩泥一样,占据了整张沙发,放空了几秒后说:我找了份兼职。
许愿盘腿坐地板:没钱了?先借你点周转?不缺,我爸妈能养我到四十岁,我就是吧,论文写到瓶颈了,把自己挤得一滴都不剩了,老许你知道这种感觉吧?就是对着电脑一个字也写不出,再逼着我写,我就得去跳楼——不要提跳楼两字。
许愿面无表情打断她,什么都可以想,想吃想睡想说走就走的旅行,就是不要想跳楼。
她这人一向性子软,不争不抢好说话,少有那么严肃教化人的时候,唐浣被她这股气势压倒,糊里糊涂应了声好。
那就好。
许愿神经松弛一些,你继续说。
唐浣也就继续絮叨下去:你也知道我是研究两性思维差异的嘛,这个是需要大量样本数据支撑的,我前期也做了很多这方面的问卷调查,但是临到开写才发现天啊真的是杯水车薪哪里够啊,比如我论文里有一个part重点研究女人有筑巢本能,男人却为什么更花心,可是我的圈子里最多的是书呆子,我哪里认识什么花花公子啊,我师姐就建议我出去打打工。
许愿到底在社会里历练几年,终于听出不对劲:说了半天,你到底找了份什么工作?背后沙发上,戴着黑框眼镜顶着一颗丸子头书生气十足的女孩子支支吾吾。
花心男人最多的地方——许愿决定自己猜,酒吧?不是,那儿空气太差了,我有哮喘受不了。
酒店?那更不可能,我连自己的房间都打扫不好。
那只剩最后一个可能。
许愿不由想起林季延的那个圈子,五个男人,无一不是身家过亿的豪门贵公子,无一不是背靠实力雄厚的家族,靠着家族赋予的最稀缺资源,武装出最顶尖的脑子魄力,因富有父辈总是刻意寻找美丽聪明的女性基因繁衍下一代,所以这五个男人,没有一个长得差的,站在一起,可以靠脸组一个顶级男团。
从读书到进社会大展拳脚,这五个男人一直紧密抱团,私下里有固定的聚会场所,这地方会员制,低调到只在小圈子口口相传,普通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她甚至没有往其他方向猜,径直问:你在哪家会所端盘子?唐浣没想到她眼睛那么毒,那张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脸露出天然憨:你好神啊老许,这都能猜出来?月隐?我去……唐浣崇拜地推了推黑框眼镜,还有什么是你许记者不知道的吗?许愿叹了叹气。
还真是这家。
那你见着花花公子了吗?据她所知,那五个人的小圈子里,至少有两个是花花公子,这就是40%的概率了,所以唐浣要研究花心浪子,去这个会所还真挺合适,只是有钱人扎堆的地方,总不乏道德败坏的纨绔,唐浣若摘下眼镜其实长得不赖,她很怕她一个书呆子惹来是非。
唐浣又眨眼茫然,还是那个不知人间烟火的书呆子:上班不让带眼镜,我最近干眼症又犯了隐形眼镜戴不了,人脸看不清,上回把一个娘娘腔的背影认成女的,叫了他一声小姐,被投诉了,现在这二世祖见着我就喊那个死鱼眼,好气。
唉,最烦的是,会所规矩死,员工不能搭讪客人,一发现就被开——唐浣一副了无生趣论文无望的模样。
那你还卧底什么,辞了得了。
不舍得,工资太高,小费太多了,我没想到为钱折腰那么快乐。
书卷气浓重的唐浣又成了俗人,论文使我头秃贫穷抑郁,我算是明白了,送外卖都比写论文强一百倍。
—隔天雨停,手上的一份明星采访稿最终被那边团队敲定下来,跟那边负责人敲定采访时间,今天这一天的工作暂告完成,许愿揉揉僵硬的脖子,瞥了眼手机,离开工位,出了大楼,向晟达走去。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英格律师事务所,只不过上回是为了工作,这一次纯为私事。
仅仅是为了一把普通的折叠伞。
跟前台报出来意,前台小姑娘拨了一个内线电话,上次见过一面的李夏风风火火向她走来。
许记者随我来,林par已经在办公室等你了。
瑞瑞生日那晚,两人其实已经撕破脸,昨晚又是亲眼目睹他和别人在一起做风雅的事,这其实是好事,两人的缘分早在几年前就断了干净,许愿不认为他们之间还有再见面的必要。
李助手,昨晚商场门口碰到你们林par,借了他一把伞,我是来还伞的。
她带着浅淡笑意,将伞递过去:就不进去打扰了,帮我转交给他吧。
李夏一愣,但高级助理的反应和双商都是一流的,充耳不闻,跟她打起太极:这个忙恐怕帮不了,林par已经在办公室等许记者了,许记者跟我来吧。
婉拒了人家却不接茬,非要给她一颗软钉子,顶级律所自上而下的强势风格一般可见,这一遭躲不过去,许愿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手心里的雨伞比来时更加烫手。
老板,许记者来了,给她来杯红茶还是绿茶?李夏不问许愿意见,反而征求办公室内男人的意见。
白开水,要温的。
里面的男人淡声嘱咐,一句平淡寻常却又透着刻意的要温的,就已经在告诉第三者,许愿在他这里,是不寻常的。
李夏朝她友好一笑,当做没有看见她脸上的尴尬,走开了。
来了?林季延玉树临风站在落地窗边,偏过脸,金丝边眼镜后锐意十足的眼睛和她对上,神情寡淡道,先坐一会儿,有东西要给你看。
我来还伞的。
许愿将伞放在他桌上,还有些不明所以:要给我看什么?因为总是捉摸不透他要做什么,心里已经开始惯性紧张,眼神里也都是戒备。
等李夏动作麻利将温开水端进来,又走出去,一直站在窗边的林季延终于有所动作。
紧张什么,自然是好东西,你无论如何不能错过的。
他迈开沉稳步伐,明知她在不安焦灼,手里却恶劣地在做能加剧她不安焦灼的动作。
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还拉上了本来半掩着的百叶窗,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办公室与外面完全隔绝,幽闭空间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静得落针可闻。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愿拗着脸,其实不相信他强迫她来他办公室,大白天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深夜空寂的英格她也进来过,只有他们孤男寡女两个人,可就算喝了酒他也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在某些方面,他的确是难能可贵的正人君子,热衷的也是高级的攻心计,不屑于做那些违背女孩子意愿的下流动作。
疯子也可以是绅士,这一点并不矛盾。
林季延淡然瞟她,并没有直接给出回答,他也始终和她保持距离,周身冰山气息更加浓烈,跟过去对她动不动的言语逗弄,俨然是两个人。
许愿明白,撕破脸到这份上,他还叫她白眼狼,两人的关系已经滑向深渊。
他站在靠走廊的落地窗边,伸出的食指一划,将原本合拢的百叶窗拉开一条可见的缝隙,眉眼犀利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过来。
他用命令的语气,快出来了。
许愿茫然走过去,顺从站到他身边。
她的好奇心被彻底勾出来了,比起将会看到的场景,她其实更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什么值得他半强迫地将她留在办公室,逼她亲眼去见证呢?对面靠左那间办公室。
不知不觉林季延站到了她背后,声音很沉很近,沉到和她的心跳共鸣,近到能令许愿感受到背后贴上来的热源,刚才他主动拉开的距离,现在这距离又被他自己主动缩短。
逼着自己忽视他的存在,她一脸莫名地盯着那扇门,很快,答案揭晓。
是邢绪林!他不是独自一人,和一个打扮入时一看就颇有钱的女人在一起,女人全身上下香奈儿,正亲密自然挽着他的手臂,两人被一位律师送出来,寒暄着,说一些那就全权拜托刘律师这样的客气话,也没有发现这边百叶窗背后窥视他们的两双眼睛,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晒着亲密,从窗前走过。
若是仔细用心观察,会看到两人手腕上有同款情侣红绳,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们是这种关系。
是一家服装公司的老板。
背后凉凉的男声残忍揭开她伤疤,感情很好啊,你在医院一人做手术,这个女人打飞的陪他出差。
许愿双拳握紧,指尖掐进软肉里,丝丝拉拉的疼,神经末梢牵扯着心脏,连带着也开始疼起来。
林季延一动不动站她身后,清晰感觉到她一瞬间的身体僵硬,垂下眼帘,深黑如墨的视线悄然向下,扫过她失魂落魄的大眼、挺翘的鼻尖、泛白的樱唇,她在为别的男人受伤,这画面就这样残忍铺陈在他眼皮底下,凌迟她的同时,以一种同样不堪的方式,凌迟他的血肉脾脏。
他眼眸中的深黑在一点点加深,何尝不知,伤她的同时,自己也如苦行僧,在发狠自虐。
可是他心里越难受,嗓音就越寒凉如水,要她长记性,哪怕恨他一时也无所谓。
以后我不在身边,要睁大眼睛看男人,知道吗?要是在垃圾堆里找男人,我这个前男友,首先不答应,嗯?结婚不是儿戏,我们的父母不是榜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这样的婚姻,才配得上你和我。
轻言细语的嘱咐带有男人特有的暖意温存,却又冰凉缚骨,让本就一无所有的人,生出一种正置身于数九寒天中的错觉。
许愿抿唇,像毫无知觉的木头人,没有回应他的好心提醒,一言不发地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的男人目的达到,目送她清丽背影,抬手正了正脖颈上的领带,没有追出来。
跟邢绪林他们几乎是前后脚,照理该躲着,可许愿就是不想待在他身边,被他刀锋般的字字句句割得血淋淋一片,她什么都不在乎了,正面碰上那对男女也无所谓。
大不了扇邢绪林那人渣一巴掌,再被那女人扇回来,两个女人像原始野人一样抛弃体面,抓头挠脸,一起丢人。
最难过竟然不是因为邢绪林的丑陋背叛。
而是被他特意叫到这里,被安排看这一场前男友其实爱着别人的表演,她骨子里多么骄傲,多少次奋力在他面前昂起下巴,可是他做了什么?他好像最热衷于击垮她的骄傲,敲碎她的硬骨头,要她低头,要她收起爪子,乖巧认命。
许愿血色全无按下电梯,电梯门打开,幸好空无一人,没有人可以窥视到她的狼狈。
刚按下关门键,一只白皙的手横亘在门中间,出现在她视线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