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炽烈, 暑气正盛,城市大多人都愿意躲在家里的空调房, 许愿和林季延却顶着大太阳去了一趟云深寺, 夏日的云深寺依山傍水,温度比市区低好几度,淙淙溪流水涧就坐落在寺庙旁, 成了不少家庭周末出游的首选, 又能拜佛静心又能带娃避暑玩水,云深寺确实是个好去处。
因为有默契,两人牵着手,话不多, 把各个宝殿走了一遍, 在各路菩萨面前, 双手合十, 面目虔诚。
如林季延所说, 许愿一不求财, 二不求名, 只求一个真相大白, 再求一个人间奇迹, 人降落在世上,受苦也许是常态, 但在许愿看来,她爸的一生实在是太苦,为事业受过罪吃过苦,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做了快十年的植物人, 一定不是他本愿, 人世间那么多苦楚,他偏偏尝到了最苦的那一味,她作为女儿,真的心疼他。
这几年常来?林季延撑开遮阳伞,两人躲在阴凉下,仿佛置身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慢悠悠走在石板路上。
一年会来上几次。
许愿回忆这几年,同事说灵,头一年跑得特别勤,这两年心思淡了,但还是会来。
跟他一起烧香拜佛,则是第一次。
放在三年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时间磨平了棱角,许愿不得不承认,也许她终于学会和自己和解。
不再把这个世界清楚定义为黑与白,黑与白之间还有中间地带,因为这中间夹杂着复杂的人性,她逃不过人性的怪圈,最终还是陷了进去。
这段关系,如烈日,也如清风,他们纠葛了很多年,许愿曾经意志坚决,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的意志力松动了,她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
她的未来,只能交给时间。
他们在寺里吃了一顿素斋面,清淡爽口,吃得很舒服,后来出了寺庙,见许多孩子在大人的陪护下光脚踏入溪流,漫天嬉笑,许愿半推半就,脱鞋泡了一会儿冰凉的溪水,听着泉水叮咚,漾开舒畅笑意。
她不知道在自己徜徉天地时,有人悄悄按下快门,将她眯眼微笑的画面定格。
但最终还是被她发现,照片实在拍得够美够有意境,她竟然舍不得叫他删。
两人各自鬼祟心照不宣,下午唐浣在微信里语音问她晚上回不回来,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诡异相遇,许愿犹豫一秒后说回来,林季延随即在鼻梁上架上墨镜,高冷莫测的态度。
一切都很自然,他一言不发将许愿送到她小区门口,许愿知道他总要说点什么,迟疑看向他,两人眼睛撞上,他果然开腔:这房子租期到什么时候?还有半年。
许愿没料到他问起这个。
林季延点头表示知道,伸手将落在她脸颊边的碎发捋到她耳后,不要再续租了。
这周我出差多。
他并不是商量的语气,周末来接你。
许愿嘴唇动了动,发声困难,想问他们这样算怎么回事,如果她不续租,是不是就要搬去和他同居?如果她拒绝,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回应?似乎听到她心声,林季延手掌拍拍她脑袋:又在纠结什么?我们只是分开,但没有分手。
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将乱麻厘清,也定义了两人现在雾里看花的关系。
他们从来没有分手。
我对这段感情的诚意,我已经用三年时间证明了,愿愿,很少有什么能让我坚持这么久,对这段感情,我既然付出了,就不会轻言放弃。
许愿点头,没什么表情地下了车。
其实这段关系,许愿自问从来没有掌握过主导权,激烈反抗是她,自投罗网也是她,她现在有些自暴自弃,因为对自己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但如果时针回拨到那一时刻,在那时,她还是会死脑筋到做出相同的选择。
她一身疲惫回了家,刚一开门,唐浣跟阵旋风似的激动扑过来,一米六五的女孩子,竟然蛮牛一样把许愿抱起来转了好几圈,许愿头昏眼花地喊好了好了,站稳以后才知道,唐浣这两天有如神助,竟然把博士论文最关键比重也最大的那部分写出来了,今年大概率不会延毕了。
怪不得她跟疯了一样,实在是一桩应该放鞭炮庆祝的大喜事。
熬了一天一夜,我给一鼓作气写出来了。
唐浣情绪大起大落,摘下黑框眼镜抽抽搭搭地哭了,老许你相信吗?我竟然写出来了,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该不是做梦吧?在和唐浣住之前,许愿从来不知道高校博士是一群那么艰难的群体,忍受着贫穷寂寞还有沉重的论文发表压力,唐浣这几年写论文的艰难她是在旁亲眼见证的,如今她能过了最难一关,她发自内心为室友高兴。
唐浣点的炸鸡啤酒送到了,两个女孩子在家嗨,唐浣眉梢眼角都透露着放松,五音不全大唱感恩的心,许愿遂问她要感恩谁,唐浣说头一个要谢陆丰南。
他还是给了我很多有用的脑洞的,除了没发现我28装23,其实我觉得他脑子很好使,我还以为他是草包二世祖嘞,结果人家学历吓死人,正经的常青藤名校高材生,本来我还暗搓搓俯视他,自打搜了他写的英文论文,现在回回看到他都要仰视呢,我这学历崇拜的毛病是没得治了。
她眼底黑眼圈很重,明显睡眠不足,精神却亢奋的像是被人打了好几管鸡血:就连花花公子都能发级别那么高的论文,我还有什么借口抱怨拖延呢?逼自己不睡觉,论文不就出来了吗?她现在满脑子论文,许愿却觉得这妞搞错了重点,陆丰南那种男人,优秀归优秀,但男人有的毛病全有,比如受不了智商被欺骗,28的女孩子冒充23,他还信了,要是事后被发现,肯定饶不了唐浣。
唐浣。
她很严肃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陆丰南在谈恋爱吗?唐浣扭捏了一下,才表情甜丝丝地点头,小声嗯,他说喜欢跟小妹妹待在一起的感觉,我心里快笑死,我比他还大好几个月。
许愿还是替她忧心:想好怎么收场吗?没事啊,他发现不了,你不是说过吗,他的女朋友只有三个月的保质期,等时间到了,他就该找新妹妹了。
唐浣乐观地又啃起了炸鸡,许愿没法挑明,做陆丰南的女友,可能还是要付出一点身体上的代价的,不过唐浣是28的大姑娘了,不缺清醒,也有支配自己身体的自由,许愿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两个姑娘一夜干掉了好几瓶啤酒,到后来都是有点醉眼迷离,昏睡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有轻微的宿醉感。
唐浣还能窝家里继续睡,许愿这社畜却不行,打起精神挤地铁,到电视台门口时,竟然和傅清泽遇上。
这位大主播精神抖擞人模狗样,细细端详她,不忘打趣:你这是大周末被你们领导调去下乡了?瞧你这脸,我看着就累。
被他调侃,许愿心里一阵心虚,想着她这张脸上难道写着纵欲二字吗?周末出去玩了。
她笑着敷衍。
上班时间还没到,傅清泽不急着去办公室,问她吃早饭没有,许愿确实没吃,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他走近,已经被他拉着走向大楼内的面包店。
咱们聊会儿,我有事问你。
傅清泽神神秘秘的。
各自点了一份三明治,傅清泽一大早喝冰咖啡,许愿则点了一杯热牛奶。
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其实许愿想避嫌,炙手可热的主播和同龄的女记者,摆明就是给那些茶水间的闲言碎语送上话题,但傅清泽坦坦荡荡,把她当普通同事处着,许愿觉得自己的扭扭捏捏怪可笑的,大方坐他对面。
咬了一口面包垫肚子,她提正事:什么事要问我?傅清泽眼里熠熠有光,鼓着半边腮帮子不顾形象地问:哎,你是大记者许昱峰的女儿吗?许愿说是,问他从谁口里得知,傅清泽三两下咽下三明治,兴奋道:我有没有提过我有个大伯,现在是传媒学院的老师,他啊,在转行前,跟你爸是同事,一个周刊的。
你最近演唱会的报道不是传播量很大吗?被我大伯看到了,问我认不认识你,说你啊,跟他故交女儿的名字一模一样,叫我来问问。
他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灿然的笑,这世界还真小,你真的是许昱峰的女儿,果然有其父有其女啊。
许愿认真地小口啃着三明治,吃相斯文,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平静看向傅清泽:你大伯是傅正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