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季延观察了几天, 发现许愿依旧没有要向外人求援的意思。
他对她的兴趣渐浓。
她与姜思韵之间远比一般母女生疏,母女俩的交流乏善可陈, 多半是姜思韵问, 许愿回答,她并不像普通女孩那么粘妈妈,有一堆说不完的话, 反而在这个家里, 她沉默寡言,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姜思韵却不在乎,她只关心许愿的学习,在林季延看来, 在二婚丈夫的家里, 她需要的是优秀不惹麻烦的女儿, 至于女儿跟她亲不亲, 她适不适应新环境, 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许愿也确实很争气。
学习上没有让姜思韵心烦过, 她的成绩可以上本市最好的高中, 不过姜思韵还是打算让她上这所私立高中, 这是上流阶层的孩子才有资格就读的学校, 她的虚荣心令她很在乎这个。
而这也意味着,对于许愿的校园霸凌, 十有八九会再持续三年。
这个做妈的,甚至粗心到女儿脸上多了几道指印,也不当回事,心思都栓在二婚老公身上, 和他亲亲热热讨论去哪里度蜜月。
林季延冷眼旁观着。
如果说许愿青春期一半的苦难来源于耿直的父亲, 那么另外一半的苦难, 则来源于虚荣的母亲。
即便那天出了一点意外,那个小团伙对她的殴打并没有停止,甚至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我说,你……准备挨揍到什么时候?这一晚,他终于屈尊降贵敲开她的房门,眉眼慵懒抱手在胸前,言辞却是犀利直接的。
许愿近乎固执地抿着唇,眼里有明显的戒备。
两个少年人其实是熟悉的陌生人,因此边界感十足,各自站在房间一边,谁都没有要走向对方的意思。
最后慢悠悠走向她的,是林季延。
你皮痒想挨揍没人拦着你。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语气傲慢又轻飘,不过你现在住在我家,这么怂,丢的是我的脸。
许愿慢慢垂下了头,还是不怎么冷的秋季,她却不怕热的穿了高领,林季延心知肚明她是为了遮掩伤口。
不求我吗?他问,如果你求我,我可以帮你解决掉。
许愿鹌鹑一般低着头,如他所料,强烈的挣扎过后,果然没有开口求他。
谢谢……哥哥。
她勉强又不失礼貌,嗫嚅着,我……我可以自己来。
林季延轻蔑地笑,不懂变通只会一味犟脾气的小女孩,说到底还是蠢。
面对无休无止的霸凌,她要怎么自己来?把她一身的细皮嫩肉磨糙?他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哎,知道不求人的后果吗?许愿察觉到他凌厉的气势,也很敏锐感觉到林季延和他爸是完全不同的人,他有着超越这个年龄的老成,也更难以捉摸。
知道。
她没有屈服于他的气场,脸上也有着超乎这个年龄的固执,我爸说,万事要靠自己。
好一个万事靠自己。
这一刻,林季延倒是想为她鼓掌。
不过可惜,他还是觉得她蠢。
那你要怎么靠自己?靠自己,让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语带嘲讽,故意令她难堪,果然见她脸色愈白,流露出窘态。
眼下的状况,她确实不知道要如何在不求助他人的情况之下,摆脱那群人。
不过,林季延倒愿意教教她了,用逗猫逗狗的语气说:妹妹,不学会反抗,就会一直被欺负啊。
既然想要有骨气,那就有骨气到底。
他很轻地蛊惑,拿出你那天掐人脖子的勇气来。
闻言,许愿抬头,用诧异的乌黑眼眸狐疑盯着他,惊讶于他竟然知道那天的细节。
那就意味着他当时在场。
她的脸白了白,或许真实的感到丢脸了,嘴唇在动,想开口问些什么,到底因为年纪小不懂如何和林季延打交道,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最后,她只是抖着唇辩白:我……我没想过杀人。
我可没有教你杀人。
林季延被她的反应逗笑,也心知她其实没那么蠢,只是性格够隐忍,我只是要告诉你,想不靠任何人,那就去搏命。
在她消化这句话时,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大哥哥,宽厚又温柔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给你一个选择,记住,别撒谎,说实话。
他运筹帷幄的表情,未来三年,是要她们不敢碰你,但是在你背后使小动作,还是要他们永远在学校里消失?许愿愣了愣,他的意思是,让她们退学?剧烈挣扎后她张了张嘴:我……林季延靠近她,看着他的眼睛,会让人产生奇异的感觉。
那就是他要达到的目的,最后都能达到。
妹妹。
他压低了声,气质越发叵测,想清楚了再说。
许愿被这双甚至称得上老谋深算的眼睛所蛊惑,鬼使神差道出心声:我,想她们消失。
林季延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笑意。
好孩子,没有看错你。
他离她很近,直视她眼睛,那就最后去搏命一次。
放心,哥哥会给你兜底。
这一晚两人心照不宣的交集,是这个有关他和她的故事的序言,林季延的话并不是没有对许愿产生影响,相反,恰恰是因为他的只字片语,许愿在一夜之间开窍了。
她反抗了,而且反抗的异常激烈,真真正正的搏命了一回。
起因是那群小团伙的小头头,那个叫尤蒙蒙的女孩,在被许愿扼脖以后极不甘心,便想办法蒙骗校园门卫,将校外的一个混混弄进校园里,然后在中午将许愿带上了天台,男男女女围上来打她。
因为一个凶悍男生的加入,许愿这一回被打得尤其惨,但在所有人都恣意轻敌的时候关键时刻,她出其不意地逮住尤蒙蒙的手指,张口就咬。
不管别人怎么打她,她死咬牙关不松口,几乎把对方的手指咬断。
直到嘴里都是尤蒙蒙鲜红的血,从她紧闭的嘴角溢出来,沿着下巴滴落,一滴滴渗在地上,先是一滴,后来越积越多,直到变成渗人的一滩血。
她好像一个索命的厉鬼。
尤蒙蒙脸白如纸痛得差点晕厥,女孩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哭,惊慌大叫引来了大楼管理员的注意,随他上楼的,还有三个正在大楼里办事的老师。
可怜的几个女生,还以为今天倒霉,却不知她们的行径早就有人揭发,管理员还有几位老师,已经在这里守株待兔了好几天。
天台的霸凌事件在全校引起了轩然大波。
尤蒙蒙差点断指,家长气势汹汹找到学校,要求许愿立即退学,否则就告到教育局。
但林培德也不是吃素的,加上学校本就后台强硬,表示要调查才能给出处理结果。
当晚,学校论坛出现一个匿名贴,帖子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几个视频,真实记录了许愿在天台被尤蒙蒙一伙人殴打霸凌的影像。
甚至案发当天,许愿被外校男生打到半死,嘴脸丑恶的女孩们闹哄哄的,怂恿男孩把她从天台上扔下去,许愿拼死咬住了尤蒙蒙手指,才死里逃生。
帖子被顶到最热,全校师生们看过视频后,无不震惊于这样恶劣的霸凌事件就发生在他们学校,就在他们身边。
当晚,学校报案,警察介入。
最后,所有参与过霸凌的女孩都被勒令退学,那个校外的男生因已成年,将会收到法律的惩罚。
学校展开整顿,许愿养伤回校,预期的孤立并没有发生,同学老师们都很热情,大家都为她的勇敢喝彩。
没有人知道是谁在天台那个位置装了摄像头,除了许愿自己。
谢谢哥哥。
这个,送给哥哥。
某一晚在大人们都回房后,许愿悄然敲开了林季延的门,手里是一盆自己种的含羞草,她囊中羞涩,并不知道该送些什么表示感谢。
林季延抱手在胸前,倚靠着门,仔细端详她的神色后,眼里浮起淡淡笑意。
知道她谢他什么,他也不否认,只是下巴戳了戳她手里还算茂盛的植物,这是什么?含羞草。
许愿恢复了一点天真,碰它的叶子,叶子就会缩起来。
你看。
她嘴角沾着甜笑,甚至亲自动手,给他演示手中植物的特别之处。
手一碰,手里的含羞草果然害羞地缩起叶子,像是有灵性。
挺有意思。
林季延不吝夸奖,还挺像你的。
许愿脸红,不敢再去看他含笑的眼睛了。
这礼我收下了。
他右手捧着含羞草,左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戏谑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害羞草妹妹。
这下许愿连耳根都红了,乖巧的不像话,很符合林季延想象的妹妹该有的样子。
但他清楚知道,这女孩是与众不同的。
还有,他问出心底最深处的疑惑,真的没想过去向外人求助?许愿怔了怔后摇摇头,口气是坚定的,爸爸说过,能不麻烦别人,就不要麻烦别人。
妈妈刚有了新生活,她现在很幸福,我,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又是爸爸……林季延原本玩味的笑意逐渐收敛。
该死的,他甚至有点羡慕这样的父女情了。
死脑筋看来会遗传。
他很轻地一笑,语气甚至是带了点酸,等着你爸醒过来后笑你傻吧。
他本是揶揄开玩笑,却不想,眼前的小女孩呆呆的,随后泪光闪闪地望着他,也不知道他刚才哪句话,竟然触动了她的泪腺。
被打都倔强不哭的小姑娘,竟然在他眼前红了眼眶。
谢谢哥哥,谢谢你。
她看上去很激动,真心实意地感谢他,像是有强烈的感情要在此刻抒发。
他错愕:为什么又谢我?我爸爸,他一定会醒来的。
她抿着唇,死死压抑想哭的心情,所有人都告诉我爸爸不会醒,但是哥哥说他会。
她小鹿一样雀跃,又哭又笑说:所以,他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