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还会要你吗?这句话在耳边残酷回荡, 胸口溢出苦涩滋味,那种发堵胸闷的感觉又来了, 许愿明白, 她总要为自己的执念付出代价。
晚上……你是在相亲吗?她巴巴望着他背影,明明知道答案,可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林季延望着窗户里欲言又止的她, 语气很淡:我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这话许愿听懂了, 等她许多年,两人分分合合,而他不可能为她一直蹉跎下去。
他不像她,家里亲戚寥落, 祖辈要么走了, 要么远在几千里外, 他父母虽然离异分开, 但他是两个大家族一直十分重视的长孙, 两边祖辈都对他寄予了非常高的希望。
显赫的家世, 人品才貌都属人中龙凤, 哪家的老人不希望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许愿又想起那天在医院外, 遇到他的妈妈。
这位阿姨她读书时见过两次, 气质高雅外表淑静,上了年纪也还是风姿绰约, 当年就给她极深印象。
没想到多年后,对方竟然一眼认出她,主动上来和她聊了两句。
对方是他妈妈,许愿战战兢兢的, 自己当时什么表现已经忘了, 只清晰记得她那几句耐人寻味的话。
难得你关心兄长, 阿姨也很欣慰,季延没白疼你这个妹妹。
我看你气色不怎么好,回家休息吧,他有我们照看着。
刚出了ICU,为了他好,医院也不让外人多探视,希望你理解阿姨的为难。
她和林季延多年的牵扯,他的几个兄弟多少知道些,林妈妈虽然长居英国,儿子这些年对外都是单身,她不可能完全不知她和林季延的关系。
许愿也是那天下午揣摩过林妈妈的深意,最终黯然离开了医院。
他的父母家人不认可她,也不会赞成他们在一起。
希望早点听到你的好消息。
她口是心非,努力掩饰失落,希望……我和哥哥,都能得偿所愿。
一声微苦的哥哥,令林季延转过身来。
他蹙眉,仍旧面带不悦。
真心的吗?看着他的双眸晶亮,像是夜空里遥远的星子在闪耀,许愿嗯一声,主动站回妹妹的位置。
就算我们没有结果,也要……也要好好的。
她强颜欢笑,又转移话题,等这里的事了了,我想买一台房车,带爸爸去各地环游。
他年轻时很爱出去跑,没想到老了,反而在床上被拘了十年。
越难受,越是话多:我不想让他再这样了。
她絮絮叨叨努力掩饰心事,林季延也不搭腔,沉甸甸的目光看着她,审视她,就在许愿快要无所遁形、被他逼得鼻尖酸胀时,原本安静下来的手机又开始唱起来,大有不接起来就不罢休的架势。
他不发话,许愿不敢动,林季延终于让了让,只是神态还是掺着厌恶。
去接吧。
别在我跟前,去房里接。
电话一直在响,其实许愿也没心情接,傅清泽这人有点没定性,有时候忙得几天不联系,闲下来就很黏人,电话信息不断。
她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机,却在骤然见到屏幕上护工李叔几字时,脸色大变。
李叔很少大晚上找她,若是找她,就必定是她爸哪里不好。
她神色紧绷接通,几乎在一瞬间,心脏就开始不听使唤地狂跳不止。
喂,李叔,怎么了?听说是护工打来,一直站在窗边的林季延诧异转身,两人目光相接,都默契地预感有事发生。
好,我马上来。
许愿挂了电话,神色焦急对他说:我爸突然发高烧,人在抽搐,我得赶紧过去。
走。
他早在她挂电话钱就取来车钥匙。
两人以最快时间赶到医院,主治医生原本已经下班回家,被电话叫回来了,只比她早半个小时到,做了一些对症措施,又交代了护工李叔一些护理上要注意的地方,与许愿在病房外简单聊了聊。
聊天的内容许愿已经在来的路上估计到,植物人最怕并发症,如果高烧一直不退,就有肺感染的危险,她爸躺在床上这么多年,生命力正肉眼可见的减弱,脆弱的免疫系统已经经不起一次高烧打击。
她急着进病房看她爸,林季延不知道有什么事,拉着医生走到了远远一角,不过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暇关心其他。
盐水挂上,她爸安静躺着,还是烫的,好在已经没了抽搐的症状,听李叔描述,刚才的情况很凶险,突然高热,还伴随很强烈的抽搐,她爸牙关紧咬,口腔中发出含混不清的类似嘶吼的声音,李叔照顾他很多年了,也没见过这种情形,吓坏了。
许愿也没见过她爸有这样反常的时候,习惯了他总是安安静静,突然动静那么大,很令人忧心忡忡。
她看一眼窗外湿答答的天色,对即将到来的寒冷冬天,心生畏惧。
前两天才来看过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烧呢?李叔是多年的老看护了,平时尽心尽力,许愿也不好开口责备,只能委婉提醒:李叔,以后尽量少开窗吧,我爸吹不得风,可能受凉了。
她直到李叔闲时会抽几根烟,这也是人之常情,每周六天日夜照顾不能说话的植物病人,情绪上难免烦闷,抽烟这种小爱好无可厚非。
当然他抽时会避开他爸,大多去外面抽,偶尔许愿见他开窗,倚着窗快速抽完一根。
通常这种事,只要她爸身体没问题,许愿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私心里,她也希望他能呼吸到外面流通清新的空气,而不是整天呼吸着医院里压抑的空气。
但现在她爸高烧不退,她就不得不提醒。
好端端的照顾的病人突然生病,李叔心里有愧,喏喏应好,就准备出去打了凉水,再给她爸擦身降温。
许愿余光一扫地面,面色沉了沉。
地上就有根现成的烟蒂。
李叔瞧出她脸色不好,忙撇清:这不是我抽的,是下午来探视你爸爸的人留下的。
下午有人来探视过爸爸?许愿不禁诧异,这一两年,探视她爸的亲友越发稀少了,一年到头加起来也就那几张熟面孔,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许昱峰这个名字确确实实正在被人们淡忘,就连以前每年稳定来探望的杂志领导同事,随着这几年杂志行业的凋零,都四散到其他城市,很少再露面了。
她盯着那根被吸得只剩烟头的烟蒂,心里被刺了一下似的不舒服。
什么人探望了不送礼品不说,还在一个呼吸道虚弱的植物人身边吞云吐雾?是仇人还差不多。
她心念一动,问李叔: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跟我描述一下。
李叔描述了一通那人的外形外貌,和许愿猜想的那个人逐渐对上,她神色阴沉,放在床单上的手攥成拳。
是傅正东。
他当然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而是借着探望的名义,来探她爸有没有苏醒的可能。
上次在傅清泽家里碰到,她虚虚实实了几句,果然他就寝食难安坐不住了!许愿沉吟片刻,联想他爸今晚反常,心里有了猜想。
植物人不是完全对外界无感,不然过去也不会有植物人被家属唤醒的例子,他爸是听得到的,大脑对外界有反应,平时对他说话,他会流泪眨眼皮,傅正东的声音,甚至他说的话,也许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他的大脑,才会令他出现这种类似应激反应的症状。
躺了十年,他一定想醒过来,手刃仇人!许愿已经完全坐不住了,在病房里踱步几个来回,随后交代李叔,以后再见到这人,不要让他进病房一步。
她只是隐晦地提到,这人可能目的不纯。
李叔慢慢的也琢磨出不对劲,细细回忆说:怪不得我觉得这人有点奇怪,我打水回来,窗缝里看到他绕着床走了一圈,看你爸爸的表情怪奇怪的,也不说话,我还想呢,这什么朋友,阴阳怪气的。
心里沉甸甸的,许愿出了病房,见到林季延就倚靠在门外,在这个彷徨时刻,他的存在,无疑对她是一种无形的安慰。
有他在,至少她不是孤独一人。
疲倦如潮水涌起,她默不作声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倚靠走廊墙壁上,目光虚空,脸上有无尽的疲惫。
白天傅正东来过了。
她的声音也疲倦,爸爸也许受了刺激。
护工怎么说?许愿便把李叔的描述复述给他听,想象了一下当时场景,愤怒又无力。
两人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林季延静默后说:他手上掌握的当年调查对象的资料,可能还没销毁。
许愿看向他:为什么这么说?她的眼睛出卖了她,她迫不及待想听到他的分析。
因为人性贪婪。
林季延也许想掏烟,摸了一下口袋才发现空的,便作罢,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是他,手上有一个大富豪的把柄,但把柄都在你爸爸电脑里,这些资料关乎你将来会不会坐牢,你删还是不删?这是个好问题,值得许愿深思熟虑,因此她花的时间有点久。
但头脑风暴显然是有用的。
她很快找到一点头绪,结合这段时间从傅清泽口中得到的信息,顺着思路猜测:如果是我,既然已经没有人证,爸爸活着,在他心里已经当他死了,东西留着虽然有风险,但这风险值得冒。
为什么不呢?她脑子转得飞快,已经把自己代入成傅正东,他快退休了,儿子却是个收入一般的普通人,留着那些东西,有朝一日他还能靠着它们讹到一些好处,如果彻底删了,那就没有了。
他很谨慎。
林季延补充,那些东西,他要确保每天都看到。
两人又同时沉默着,最重要的物证,也是最难寻觅到的,就算傅正东敞开家门,也不会任由许愿轻而易举拿到。
他们都没有把握,连一成都没有。
时间很晚,许愿要留下守夜,林季延先走,他眉目冷淡,甚至吝啬于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在他转身之际,许愿禁不住拉住他衣角,她垂着脸,有求于人的模样。
林季延沉沉看着她。
我继父那里……她不擅长开口求人,已然说不下去了。
走廊冷清,天花板昏暗的顶灯将暗淡的光线投在两人没有笑容的脸上,这一幕,和雨夜一样凄清。
知道了。
他冷面转身走掉,又只留给她一个昂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