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香居内, 宁嫣辗转反侧,或梦或醒的睡了一觉。
再睁眼时,已至次日晌午。
床帘悠悠浮动, 她侧身窝在榻上, 萧南烛前世今生的冷隽面容,不断在脑海中交织闪现,她心中灌了蜜糖般甜丝丝的。
阿念进屋时, 宁嫣半张小脸正埋在枕头上偷偷傻笑。
阿念愣住,担心她小小年纪害了癔病,忧声上前:三姑娘,您没事儿吧?宁嫣赧然回神, 揉揉眼道:没什么,做了个梦。
没事就好,阿念放下心来,温吞道,夫人派了位吴嬷嬷过来伺候您,还有三名侍女, 都在外头候着听您吩咐。
阿念说罢,抬手撩开床纱, 故意抹开脸, 掩去脸上的神情。
宁嫣没察觉不对劲, 掀被子下榻时, 才瞧见阿念颊边几道狰狞的手指印, 眼尾更红肿如核桃,显然掉过眼泪。
有人欺负你了?宁嫣声音微寒, 直接拽阿念坐到榻上。
阿念没擎住劲儿, 半个身子陷入床榻, 脸上伤痕被宁嫣瞧了个干净。
她没法再遮掩,宽慰道:姑娘,是吴嬷嬷扇了两下,您别担心,奴婢用外头的雪团子敷过,已经不疼了。
阿念声音轻细,想了想,教小孩似的摸摸宁嫣的头发:您别害怕,您是国公府小姐,她不敢对您动手,只是她是夫人那边的人,往后您待她要格外尊重些,可记住了?宁嫣眸中幽光涌动,望着阿念循循善诱的温柔神情,暗暗冷笑,她要那老婆子的命!吴嬷嬷为何对你动手?你这耳边都被抓伤了,肯定流过血。
宁嫣睁大眼睛问。
阿念摞头发遮去伤痕,解释道:吴嬷嬷和那三名侍女卯时过来,说要进屋伺候您起榻,可您昨夜和表公子回来的晚,那会儿还睡着,我便拦了下来,吴嬷嬷是这里的掌事嬷嬷,教训我几句罢了。
宁嫣抿抿唇,前世在百香居负责管事的婆子是奶娘,她身边没什么吴嬷嬷。
但印象中舒氏院里是有这么只爪牙,没想到这辈子派到她身边来了。
想来这婆子不是善茬,她得想个法子尽早收拾了才行。
宁嫣微微思忖,问道:可知那三名侍女叫什么?阿念想了下:她们比我年长些,叫风荷、云皎,还有月棉。
宁嫣垂目,这三个侍女是她上辈子的老熟人了。
她们三人都是家生子,父亲在府外庄子做了几十年的大管事,在国公爷面前颇有头脸。
三人又在宁姝身边伺候,平日见到国公爷的机会多,久而久之就萌生做姨娘的心思。
前世这年,舒氏瞧出三人心思活泛,碍着三人父亲的面子,不好直接发卖,又想着百香居不够体面,便将她们丢了过来。
这三人心思阴辣,前世没少跟着奶娘欺负她和阿念。
每月她几十两的月例,总能被三人搜刮干净。
但三人心中对舒氏有怨气,眼下或可利用一番。
只是她们都是在宁姝那边过惯好日子的,若无银钱驱使,绝难为她所用。
而她在宁府里还没立稳足跟,手头也不宽裕,如何能拿捏几人?宁嫣翻身下榻,翻翻自己从京外乡庄带进府的小金库,压根不够看,一时有些犯愁。
*午后寒风凛冽,宁嫣与阿念踏出寝屋,三名侍婢正在厅堂内等得不耐烦,坐在桌边啐了一地瓜子皮。
宁嫣走到她们身后,看着满地狼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侍婢们相互递个眼神,懒散的掸掸手,起身福礼:请三姑娘安。
三人正值二八年华,粉面含春,发梳双平髻,穿着二等侍女的墨绿色撒花袄裙,素净又娇美。
只是言语间,神情隐有倨傲之意。
眼神如刀子般落在宁嫣身上,像在扫视一个不经事的野丫头。
宁嫣权当没看见,甜甜的抬脸:百香居在府中偏些,不比锦明堂,但也贵在自在,几位姐姐莫要嫌弃才好。
三人默不作声,轻蔑的挑挑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京中勋爵显贵家贴身伺候的小子奴婢,在初初见到主子时,主子都有打赏银两的习惯,以示身份尊崇,以及对奴才的看重。
百香居如此穷酸,这三小姐无宠,年纪又小,她们今日断是讨不到这好彩头了。
宁嫣也知三人心中计较什么,轻咳一声,打算寻个话茬盖过此事。
为首的风荷轻撩鬓发,抢声道:三小姐不必客气,百香居什么样儿,咱们心里也有些数,往后都在一个院儿里住着,您年纪小,别惹事就差不多了。
宁嫣:……阿念看不下去,咬牙提醒:风荷姐姐,三姑娘是院里的正主儿,您说话注意些。
风荷扫阿念两眼,薄唇轻动,几乎笑出声来:这小正主都没说话,你急什么劲?听说这院里就你一个贴身女婢,莫不是三小姐私下里阔绰得很,许了你不少好处?阿念结结巴巴,张口想辩驳两句。
月棉先一步朝宁嫣扬扬下巴,打趣道:三姑娘说话啊,您可是小主子,不会当真瞧不上我们几个二等丫头,偏疼阿念一些罢?宁嫣抿抿唇,面上笑容不改。
她还有事指着这三个侍女动手,断不能这么快撕破脸皮。
一旁的云皎稳重些,抬胳膊肘推二人一把,淡声道:差不多得了,到底是个京外的小孩子,养得野,又没娘教养,你们无不无聊?宁嫣手指微微蜷缩,转眼盯向云皎,眼底压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意。
眼看要闹开时,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位身形瘦削的老妈子走进屋,声音宽和:三姑娘起榻了,老奴姓吴,夫人派老奴来伺候你。
说罢,礼数周全的朝宁嫣弯了弯身子。
宁嫣轻轻应了声,没再搭理吴嬷嬷。
她的目光落到随吴嬷嬷进屋的萧南烛身上,诧异不已:你怎么来了?奉你三叔之令,来给你送样东西。
萧南烛玄袍轻薄,周身气度冰寒冷隽,一眼扫过众人,三名娇俏侍女竟脊柱发凉,不由自主的垂下目光。
嫣儿,你打开看看?萧南烛行至宁嫣身畔,轻轻递出手中、足有小臂长的掐丝珐琅锦盒。
宁嫣不知他搞什么鬼,昂脸笑道:这是什么?似乎是些珠子罢,不知你喜不喜欢?他声音变得和润,隐隐含着一抹期待。
宁嫣微怔,抬手拨开锦盒卡扣,满当当的奶白东珠溢出盒子,个头圆润硕大,咣啷啷滚落地面。
旁边三名侍女瞪大眼睛,惊讶的啊了一声,下意识缩起足尖,生怕踩着地上光彩熠熠的宝珠。
宁嫣捧着锦盒看萧南烛,亦是满眼不可置信。
东珠开采不易,数千只珠蚌才能采出一颗上好东珠。
圣上在位之前,历代先帝都有明文规定,东珠不得流于皇室之外,乃国朝威仪之象征,即便王公贵戚也不得擅用。
圣上在位后,废去这些规矩,但一颗东珠价抵千金,十多年来,也只有京城望族用得起,平头百姓见也没见过。
这盒珠子色泽澄澈,饱满透亮,必定更加价值不菲。
宁嫣两手捧着大锦盒,慢慢的望向萧南烛:当真是三叔所赠?萧南烛知她聪颖,托辞道:听你三叔说,是沈国舅赏他,他留着无用,便让我交给你赏玩。
宁嫣瞧着少年隽美的眉目,心内晕开一团柔柔暖意。
她前世与沈家小公子交好,知道沈国舅是先皇后胞兄。
沈氏一族是太子母族,更有天下第一皇商之称,京城赫赫有名的明绣坊便是沈家产业。
但沈家再富庶,宁文斐也不过一个太子幕僚,沈氏怎可能随手赏下这么大一盒东珠?唯有太子最看重的四皇弟开口,才能一下弄到这么多弥足珍贵的珠宝。
宁嫣眸光闪烁,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估摸是萧南烛知道舒氏要派丫头蹂践她,他担心她年纪小受欺负,所以提早准备了这些稀罕之物,亲自来为她撑腰。
前世今生,这世上都只有萧南烛,才会待她这般用心。
宁嫣目光灼灼,深吸一口气,就见侍女与吴嬷嬷的目光蠕虫一般,黏腻腻的盯住她手中锦盒,艳羡又稀奇。
宁嫣眯了眯眼,正好趁此时机收拾收拾这帮人,捡回自己正主儿的威仪。
但萧南烛尚且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她得先将萧南烛请走才行,省得等下被她不符年岁的举动吓着。
宁嫣暗暗琢磨,盖上盒子丢给阿念,拉住萧南烛的衣角道:小表叔,这世上除了你给我的血莲纹玉璧,这盒珠子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多谢你。
萧南烛掌心微顿,理了理她鬓角碎发:你喜欢就好。
宁嫣抿起一嘴笑意,糯声道:你瞧这屋里都是瓜子壳,你去偏厅等嫣儿一刻钟,好吗?萧南烛打量她装得纯善、无害的小脸,闷笑一声,颔首应下。
他踏出屋子,吴嬷嬷回神道:方才老奴进院子,这表公子正好跟在后头,瞧着是个不爱说话的冷性子,没想到与姑娘这么亲近。
三老爷也这么爱重姑娘……东珠名贵难求,这么大一盒,怕是大小姐也拿不出手来。
宁嫣偏头看她,羞赧道:嬷嬷说笑了,大姐姐是国公府最尊贵的女孩儿,一盒珠子怎么会没有呢?吴嬷嬷当她露怯,鼻腔里无趣的哼笑了声。
到底是个乡下小丫头,遇到顶尖儿的宝贝也不识货,好掌控的很。
本来她还忿忿不平,在夫人院中待得舒舒服服,竟被梁嬷嬷打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破院子。
如今想来,这可是件天大的幸事!过段日子,这些个宝贝都是她的。
宁嫣扫过吴嬷嬷眼底幽光,转身捡起地上的一枚珠子,走到云皎三人跟前,语气颇有些委屈:三位姐姐,百香居穷酸偏僻,便是小表叔随手送来的这盒珠子,嫣儿都从来没见过……云皎三人干巴巴站着,盯着她手中圆滚滚的东珠,心底挠痒痒似的。
别说你没见过,我们也没见过。
宁嫣咬唇叹息:并非我偏疼阿念,她来这院里也没两日,这初次见面的打赏,我是拿不出来了。
三位姐姐,可要我向祖母开口,将你们调走?当然,若几位姐姐不弃,这地上珠子,便当我给你们的赠礼可好?三人心头一跳,互看了眼,讷讷道:三小姐此话当真么?宁嫣点头,三人睁大眼睛,连忙福礼,扯着笑脸哄她:小姐、小姐言重了,您乖巧可人,能服侍您是我等服气,何来嫌弃一说!最稳重的风荷也忍不住抢话,局促不安的开口:三小姐,您别计较她们二人的浑话,百香居哪里都好,奴婢恨不得一辈子跟着您!对对……宁嫣眸若琉璃,手间珠子不经意滑落地面,软软笑道:那么,捡吧。
三人心潮澎湃,连连蹲下去。
裙袄拖到瓜子壳上也不管不顾,拼命争着抢地上奶白的东珠。
吴嬷嬷端着架子,在一旁看得牙酸。
这东珠是珍稀之物,一枚可买京城半间铺子,就这么便宜这帮贱蹄子了!宁嫣淡淡微笑,三名侍女起身,又朝宁嫣拜了一礼,眼里冒着晶亮的光芒:谢过三小姐,多谢三小姐善心!往后,往后奴婢们必定尽心侍候小姐!吴嬷嬷瞪视三人,压下恼恨,温声道:三姑娘,你不必如此谦卑,你是百香居的主子,哪有主子讨好奴才的理儿。
宁嫣回过身,小脸端起懵懂甜笑:是,嫣儿知道了。
吴嬷嬷垂手,续道:说起来,照例这府里的奴才分到哪院后,头件事就是听那院的主子训话,你虽年纪小,可规矩破不得,你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宁嫣扫过吴嬷嬷瘦削的身影,糯声道:训话?嫣儿话都说不利索,哪里懂这些,往后百香居全由嬷嬷做主便好了。
吴嬷嬷直起身子,笑眯眯应下。
宁嫣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暗叹这位嬷嬷心思精明,惦记的珠宝都被瓜分她人了,也没有严声厉气的搓弄她,反倒以退为进的吓唬她。
若她当真是六七岁的乡庄小姑娘,无见识无底气,怕是真能被她唬住,可惜她现在不是了。
不过……吴嬷嬷,您说这院中我是主子,那该是一切以我为尊吧?宁嫣抬手捏住吴嬷嬷的衣角。
吴嬷嬷答应一声,宁嫣困惑道:那您为何打阿念?是我清早贪睡,吩咐她不许人打扰我,您怎能对她动手呢?吴嬷嬷不在意的哦了声,淡淡瞥过阿念,笑道:是吗?阿念你这傻丫头,生得呆笨,性子也不灵活,当时怎么不把话说清楚?阿念站在宁嫣身后,忍不住委屈道:我当时有提醒您的,嬷嬷!宁嫣愈发为难:这可如何是好?吴嬷嬷,您不知道,阿念是祖母亲赐给我的丫头,祖母和二姐姐都很喜欢她,等下我要带她去长康堂见祖母的。
您说祖母见着她脸上的伤,会不会问责呀?我该如何替您解释?国公府侍婢众多,吴嬷嬷哪能清楚阿念的来历。
她愣了片刻,只当阿念是老夫人派过来盯梢的,开罪不起,连忙想法子找借口搪塞。
宁嫣拦住她的思绪,小嘴轻动,语气严重:嬷嬷,我听说祖母这两日生母亲的气了,您是母亲派给我的,却打了祖母派给我的阿念……天呐,祖母知晓此事,该不会以为您是受母亲的教唆,故意欺负她的人罢?吴嬷嬷心尖一颤,这罪名她哪担得起?她甚至忘了这不该是六岁小姑娘的心思,急忙朝厅堂四处扫一眼,生怕外人知了此事。
果真,旁边三名丫头手揣着东珠,正幸灾乐祸的瞄她。
虽说这三个丫头也出自锦明堂,可她们知道夫人厌弃她们,与她并非一条心,说不定要拿此事来大做文章。
吴嬷嬷心中揣摩,越发后悔没摸清情况,便亲自动手打了阿念那蠢丫头。
宁嫣望着吴嬷嬷,不给她反应的时机,拧眉催促:吴嬷嬷,你说怎么办呀?我总不能说你没打人罢?阿念姐姐的伤口还在脸上呢。
打人?她当然没打人!吴嬷嬷幽幽冷笑,伸手指向三名侍婢中最小的月棉:三姑娘,动手的是这死丫头,您若到老夫人跟前,可别冤枉了老奴。
宁嫣不解,那三名侍女亦是愣住,月棉错愕的瞪大眼睛:你个阉脏婆,你、你胡说什么呢你?!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宁嫣不明所以,害怕的朝阿念身边退了一步。
脏婆子,别想让我们顶缸……云皎和风荷看穿老婆子的栽赃之意,一齐上前争辩,还没吵上两句,三人被吴嬷嬷警告的眼神吓退。
无论如何,她们此刻都是锦明堂出来的婢子,当真得罪了吴嬷嬷这位眼线,夫人那边绝对发卖了她们。
吴嬷嬷恨恨地剐几人两眼,朝宁嫣道:三姑娘若到老夫人面前,便说是下头贱婢不懂规矩,误伤了阿念姑娘,如此便差不多了。
这怎么行?伤了人要受罚的呀,阿念是要再在月棉姐姐脸上打回来的!嬷嬷,到底是不是月棉姐姐动的手?不能随便冤枉别人的。
若是您动的手,嫣儿可去祖母面前为您求情!阿念鹌鹑似的缩着肩膀,显然让她对月棉动手,她是做不来的。
吴嬷嬷着急揭过此事,又想到方才掉地的东珠全便宜了几人,心中更恨。
她咬咬牙,棉衣带起一阵风,一把薅住月棉的头发,啪啪两声,几个耳刮子出其不意的甩到月棉脸上。
厅堂内噤若寒蝉,直到月棉左颊上泛起血丝,差点晕过去,吴嬷嬷方停手。
下贱胚子!瞧这地上瓜子壳,你们真当自个儿升天做了姨娘不成?敢轻慢我们三姑娘,打死你们都不为过!吴嬷嬷厉声呵斥,说完大喘两口气,脸上重新挤出恭敬的笑来:阿念姑娘年纪也不大,挨了下面二等丫鬟的欺负,还不敢还手。
既是如此,那我老婆子来代劳,只是此事往后不可再提了,明白吗?三姑娘。
嫣儿明白了,一定记在心里。
宁嫣怯怯颔首,目光扫过三名侍女,三人正瑟缩着肩膀,泪眼朦胧,眼底又似淬了毒汁一般,愤恨恐惧的瞪着吴嬷嬷。
吴嬷嬷全不在意,悄悄松了口气,再瞥过呆呆笨笨的阿念,心里又漫起一阵悔意,后怕不已。
她竟小瞧了这百香居,三老爷和老夫人那边竟都留意着这破院子,往后行事得当心些才好。
*一刻钟,不偏不倚,宁嫣打发了吴嬷嬷等人,蹬着小腿跑到百香居偏厅。
甫一踏进门,便见萧南烛坐在窗边矮榻上歇息。
少年玄衣迤逦,胳膊拄在膝盖上,另一手握着铜钩拨弄地面火盆中的煤炭。
炭火烧得正旺,映红他苍白的侧颜,将他整个人笼入暖烘烘的光晕中。
宁嫣在门口驻足片刻,甜甜唤了声小表叔,跑到矮榻上坐下。
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松木榻几,萧南烛放下铜钩,垂眼为她斟茶:说累了罢,喝盏热水暖暖身子。
宁嫣摸摸喉咙,方才说了不少话,嗓眼儿里直冒烟,倒是当真累了。
她双手捂住杯盏,茶水入喉,狠狠呛了一口。
当心些。
萧南烛微微前倾身子,不自觉的出言关心。
没事没事。
宁嫣抬袖擦去唇边水渍,见萧南烛眼角眉梢尽是关切之意,那张尚未长开的清稚面容,已难掩前世弱冠后的俊逸风采。
她弯弯眼睛,压不住心底甜意,嘴角一咧,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
萧南烛见状,悄无声息的挪开目光,握住杯盏的指节微微收紧。
他明白宁嫣有前世的灵魂,这段时日也几乎可以确定宁嫣此刻待他的心意。
只是……宁嫣昨日已经知道他也来自前世,他的一举一动落在她眼里,不知道她是怎样看他的。
萧南烛默默思量,宁嫣清了清嗓子,笑道:小表叔,多谢你,方才那几个侍女找我讨赏,我年纪小,差点吓坏了。
嫣儿想不想让她们消失?萧南烛轻声问,又顺着她不愿暴露身份的心思,哄小孩般的补充:就像躲猫儿一样,把她们藏起来,再也没办法出现在国公府,这样就没人欺负你了。
宁嫣知道他什么意思,眸光微动,偏头道:不要!有小表叔给我的珠子在,她们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
萧南烛浅笑:是你三叔给的,不要谢我。
宁嫣抿唇,忍不住爬起身下榻。
她越过榻几,直接坐到萧南烛身边去:其实我一直知道,我和三叔没那么熟,只有小表叔才会对嫣儿这么上心。
萧南烛心跳露了半拍,宁嫣拉住他的袖摆,与他挨得又近一些:我也知道,那盒珠子是你给我的,是不是?萧南烛见状,干脆点点头。
宁嫣眸中碾碎了一池星子般,懵懂又伶俐地笑起来:我听那几名侍女说,那盒珠子价值万金,小表叔待嫣儿这么好,嫣儿该怎么谢你?萧南烛背脊挺直了些,微微蹙眉。
他一直最不愿的,就是她觉得亏欠了他什么。
他酝酿着说话,宁嫣已昂头看他,声音甜糯:小表叔,等嫣儿长大以后,嫁给你怎么样?萧南烛怔住,望着她灼灼目光,恍惚间,好似又见到前世那名红裙锦衫、艳杀四方的明丽女子。
良久,他耳尖掠过一抹薄红。
少年勾唇浅笑,声音郑重:嫣儿,不止这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