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2025-03-22 08:14:14

不止这个价——萧南烛声色清润如泉, 短短几个字,宁嫣听在耳中,心口好似淋上一大碗糖渍, 浸着五脏六腑, 欢欣雀跃。

她抬首望萧南烛,四目相触,少年泪痣艳烈, 乌瞳中浮光幽沉,包裹住她的身影,冷郁之气全然压不住眼底的温和。

宁嫣恍惚发觉,自己前世十七多年生命, 竟是全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明明珠玉在侧,她却眼巴巴瞅着一堆硬石头。

只知道从那些锦衣世子中寻求一个上佳之人,相伴终生。

其实她身边之人,有谁及得上萧南烛?就如今日之事,萧南烛明明特意取东珠来为她解围,却出言遮掩, 不愿她瞧出他在暗中出力,不愿她心生感激, 觉得亏欠他什么。

他前世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沙场上喋血凉薄, 圣殿上尖辞冷语, 不止一次顶撞皇上, 逼得朝臣吐血。

却愿意在这些小事上花心思,小心翼翼护着她, 好似在心尖儿揣了团棉花, 温柔的安置着她。

宁嫣暗暗琢磨, 莫名生出些几分愧疚之感。

她前世可从来没在意过萧南烛的心意,一直防备他,也不知他何时将她藏在心里的?小厅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宁嫣晃荡着小腿,状似不经意的道:小表叔,之前在御华楼里,你说的那位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萧南烛眼睫轻动,抬手理了理她发髻上的红绳:嫣儿觉得她会是怎样的人?宁嫣心中得意,又挨着他坐近了些,软糯道:我觉得她必定是个极美的姑娘,聪明漂亮,温柔、雅致,识大体,可能出身不是很高,但她必定还有别的长处!衣品好、绣工好、长得美……宁嫣细细列数,说着说着,自己觉得不对味起来。

她如数家珍的这些长处,于萧南烛而言,京中贵女谁人没有?那些姑娘甚至比她更出彩,优渥的家境,父兄的庇护,不必为嫡庶所扰,生来尊贵。

宁嫣抿抿唇,其实她最引以为傲的长处,是有手段、会谋算。

上辈子欺负她的人,全被她踩脚底下去了。

只是这些内闱之事,万万不能让萧南烛知道,不然这块自个儿飞她嘴边的香馍馍,非得连夜跑了不成。

宁嫣心绪复杂,薄唇微动,打算腆着脸为前世的自己搏一搏好感。

萧南烛看在眼里,直接截断她的话,苍瘦的指节轻轻捏了捏她的侧脸。

不止这些,她擅骑术,书画双绝,是京城墨客人人追捧的姑娘,她性情温软率真,为人通透,又极有担当,即便男儿郎也有许多不如她,就连圣上也曾亲口赞誉她,当为‘大燕女子典范’。

宁嫣微怔,萧南烛松开她软蓬蓬的左脸,淡声道:还有很多,要听么?他神色认真,宁嫣呆呆看着他,唇边忽地溢出甜甜的笑容,摇头道:是嫣儿犯傻了,小表叔记在心里的人,自然是不差的!嗯,她一直都很好。

萧南烛笑应一声,凤目中满是宠溺。

宁嫣垂下头,心内噗通生出些羞臊之感。

又怕她的反应过于不对劲,被萧南烛看出端倪、认出她来。

她偷偷瞄了萧南烛一眼,被萧南烛抓个正着,连忙道:小表叔,我有些渴了。

萧南烛自是没有揭破,侧身为她斟茶,结果袖口被宁嫣坐在榻上,骨碌一声,滚出来一枚精巧的玄色印章。

宁嫣盯着印章上醒目的宁文渊几字,只好装作不认识:这是什么?萧南烛收回印章,淡淡道:大人的东西,小孩别管。

宁嫣:……她接过萧南烛递过来的热茶,暗暗好笑,心中又格外温暖。

萧南烛此行入豫国公府必定有很重要的事,应当很忙才对,可他每日大半的时间都投在她身上,甚至不觉得厌烦。

*茶水饮尽,宁嫣送萧南烛离开百香居,天边暮色已深。

大白狗朱砂趴在院落西边的罩房下打盹,宁嫣走过去蹲下,大白狗立刻翻起肚皮,抬爪子迎她的手。

宁嫣逗弄它片刻,罩房纸窗内传出哀哀戚戚的呜咽声。

云皎姐姐,风荷姐,我好痛……这个老妖婆,居然真的对我动手,我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唉,且别抱怨了,谁让她是主事嬷嬷呢?说得好听,敢情不是你挨打?风荷姐姐,你们当时都不护着我一点,我脸上真的好痛……我们还要怎样护你啊?总不至于让我们去替你挨打罢。

风荷,你别吵了,月棉,你也别再哭了,这涂上的药膏全让眼泪弄花了。

月棉啜泣两声,声音平复些:咱们现在怎么办?那小丫头不知事,肯定是做不了这破院儿的主,往后咱们三个要在哪老妖婆手里讨日子过么?云皎似是叹了声,没有接话。

风荷哼道:那怎能成?!眼瞧锦明堂那边咱们是巴结不上了,国公爷也不可能真抬举咱们做侍妾,既然只能留在百香居,那自然要想法子把那吴嬷嬷挤兑走。

她走了,上边至多再派一位嬷嬷过来,我不信新来的嬷嬷比这老婆子难缠?到时咱们就是这边的老人了,天高皇帝远,再做个一年半载,攒些奁资,直接配个好人户,岂不也是条好出路?云皎不语,风荷声音小些,续道:还有,你瞧瞧那小丫头多大一盒的东珠,东珠啊!你们不想要?只要弄走吴嬷嬷,阿念呆笨年纪也小,那盒宝贝可够咱们吃上祖孙好几代!宁嫣静静听着,罩房中默了一瞬,月棉哭得沙哑的嗓音道:我是愿意的,这府中前些年纳了多少姬妾,全死了,还有两位姨娘怀着孕人就没了……大夫人那么可怕,况且我这般青春年少,本来也没真想困在这府里当个小妾……风荷姐的主意,我听着可行!……罩房内烛火幽微,三人商榷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宁嫣戳戳大白狗柔软的鼻头,唇边笑意愈浓,事情的进展比她预料的快太多了。

此后几日,百香居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激流涌动。

这天吴嬷嬷指派阿念去账房处领宁嫣的月例,月棉三人暗中截了差事,将月钱交到吴嬷嬷手中时,每月三十两的月例只剩下七八两。

吴嬷嬷恨恨瞪着三人,油水竟全叫她们揩了去!月棉挑衅的娇笑:嬷嬷可别气坏身子!大夫人叫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咱们三儿心里也有数,既是大夫人要搓弄搓弄三姑娘,咱们三儿来动手也无不可啊。

风荷咳了声,出言帮衬:月棉说得对,大夫人吩咐您‘伺候’三姑娘,也交代了您注意保全她爱重庶女的名声,如今我们替您做恶人,您守住百香居的体面,倒也两全其美不是!……吴嬷嬷牙关打颤,却也明白三人话中有理。

大夫人不过想给三姑娘点厉害瞧瞧,由谁出手,大夫人绝不会多管。

此事若闹到锦明堂去,大夫人只会觉得她这老仆贪图小利,带头挑事,绝不会向着她。

吴嬷嬷心里恨火中烧,月棉三人得意的福礼离开。

恰巧宁嫣自长康堂赶回来,愁声上前:嬷嬷,三位姐姐实在难管的话,便由她们去罢,咱们和阿念过咱们的日子就好了。

吴嬷嬷垂首,面无表情的俯视宁嫣。

宁嫣甜甜开解:昨日三位姐姐缠着我要珠子,我又抓了一把给她们,她们待我可好了,没想到私下里对嬷嬷如此不敬!吴嬷嬷一阵肉疼,那盒东珠可是她的东西,居然又被这小丫头送人了。

她还打算这两日寻个法子,把那盒宝贝东珠弄过来自己收着,居然又便宜月棉三个小蹄子了。

嬷嬷,要不那些月钱咱们不要了,宁嫣语气软糯可人:左右我现在有祖母护着,什么都不怕。

唉,还好有祖母疼我,不然百香居凄苦,我怕是都留不住您在这儿当差。

宁嫣嘟嘟囔囔,丧气的离开了。

吴嬷嬷瞪着她娇小的背影,脑中砰然一声,拨云见日般明朗起来。

她在锦明堂舒舒服服待了半辈子,何必在这破院子熬下去?大夫人派她来,无非是因为这小庶女得了老夫人青睐,大夫人想要应付老夫人的苛责罢了。

若是这小庶女失去老夫人的宠幸,那大夫人必定就不会再留意百香居,她也可以趁机会锦明堂享福去。

那盒东珠她也知道收在何处,到时带着一盒宝贝离开,岂非美事?吴嬷嬷琢磨着,眼皮耷拉,眸中精光闪烁。

*又过几日,皇城天色变得阴晦,眼瞧着一场大雪再度铺天盖地而来。

百香居内竹风呼呼,宁嫣坐在厅堂内为老夫人抄颂佛经。

阿念进屋为她关窗,纳闷道:三姑娘,方才我瞧见吴嬷嬷又出门去了,你可知她在忙什么事?大概是买蟹粉去了罢。

宁嫣停笔笑了笑,这两日吴嬷嬷心思活络,连阿念都瞧出不对劲来了。

阿念不解,睁大眼睛道:我记得您说过,您不能吃虾蟹之物的。

我昨天是这么跟吴嬷嬷说的,她可能不信。

宁嫣淡淡解释,暗猜吴嬷嬷这两日必定要开始动手了。

宁嫣唇角微勾,想了想又道:阿念,你等下把我吃了螃蟹会浑身长斑的事情告诉云皎三人,再想办法向她们透露吴嬷嬷近来有些奇怪。

阿念望着宁嫣胸有成算的小模样,心中觉得怪异至极,只好微笑答应。

三姑娘您早慧,可也得小心些才好,再过三天便是冬至了,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老夫人都会去常山寺进香。

您说不准也要跟着去,还是别乱吃东西的好,免得伤了身子。

嗯,我明白!宁嫣软软的应承,倏而想到什么,手中笔杆一顿,笔尖于宣纸上晕开一团乌黑的墨点:等等,过三天是冬至么?!阿念被她吓一跳,不明所以的点头,就见宁嫣咬着唇,懊恼的站了起来。

每年冬至次日,是四殿下萧南烛的生辰啊。

宁嫣捏紧笔杆,这几日忙着在百香居摆擂台,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天空晦暗,宁嫣跑去找萧南烛。

前世萧南烛性子冷僻,又是孤身一人,虽然贵为皇子亲王,但每年生辰从未大办过。

也不知他心里想要什么?事实上,不论他想要什么,她如今都给不起。

但旁敲侧击打听打听,好歹送件小玩意儿,也算是她一番心意不是!宁嫣走到南角偏院之处,萧南烛正站在院门内。

一只白鸽扑翅飞走,他手中攥着一张小小的信纸,展眼一望,便见宁嫣过来。

小姑娘一身红袄白裙,正笑眯眯的盯着他。

萧南烛瞧着她暗戳戳的眼神,心思微顿。

近来百香居耳目多,宁嫣鲜少来找他,这是玩儿够了,要与他坦白身份的意思么?他指腹摩挲衣角,宁嫣惊喜的跑上前,欢脱道:小表叔!我以为你不在,还当自己白跑一趟了。

找我有事么?萧南烛蹲下身,鸦羽般的长睫轻轻下垂,替她紧了紧她松垮的披风带子。

宁嫣委婉试探:今日听院里的月棉说,过几日是她的生辰。

我想着小表叔进府前,听府里仆人说过了年尾,小表叔便满十二岁了,可是当真如此吗?萧南烛点点头,心中颇为无奈,也不知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玩儿够?宁嫣乌眸灵动,嗓音清甜又欢喜:那小表叔今年的生辰还没过去吧?生辰?萧南烛微怔,他已经很多年不曾留意这种事,算算日子,竟当真如此。

宁嫣见他点头,忙又故作不知的询问他的生辰日子,拉着他的袖子,笑容像一捧清透的雪花。

小表叔,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