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一点一滴过去, 佛堂内的小厮与侍女污言浪语不断。
宁嫣担心惹急了萧南烛,不敢再胡乱打趣他。
她懵懂地捂住耳朵,脑袋一安静, 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外头这对男女敢如此放肆, 必定提前安排好了时辰。
他们叫她申时过来,又算计让老夫人来此地找她,那老夫人定是在申时后来此地才对。
宁嫣盯向门缝里黯淡的光线, 她来这座偏殿打探虚实时,已近申时,如今外头两人应该快整装完事了。
若这两人离开,她拿什么让老夫人问罪舒氏?宁嫣心头咯噔一下, 咬唇思量起来。
她不该干等着,必须出去找老夫人过来才行。
只是那小厮与侍女都守在外头,她怎么可能有机会脱身?你又怎么了?耳畔想起一道清凌凌的声线,宁嫣抬头看萧南烛,少年皱眉打量她,隐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
宁嫣心思一动, 她没本事出去通风报信,萧南烛却是可以的。
宁嫣想了想, 抬手揪住萧南烛的衣带, 清透的眸中溢出一汪浓浓的哀愁之色:我在想祖母, 小表叔, 你知道我那会儿为什么躲在佛像后面吗?萧南烛狭长的凤目微眯一下, 静静看着她,你想说什么?宁嫣担心他看出端倪, 小心地盯着他的眼睛, 软声解释:起初有位大叔叔跟我说祖母在这里, 让我过来找祖母!我就过来看了看,进来以后发现祖母不在,我本来打算离开的……结果外面那两位侍从突然闯进来,他们抱在一起做很奇怪的事,我也看不懂……我本来没想躲的,可我听到他们说要把我和祖母一起砸死!萧南烛看着她满脸无辜的模样,微拧的眉川松懈下来,暗暗有些好笑。
方才她盯着门缝,一副暗搓搓谋算什么的样子,他还以为她没玩够,又要拿话戏弄他。
这帮人该死,嫣儿想怎么做?小叔去替你教训他们。
他浅浅配合道。
宁嫣满意的呼了口气,不知为何,萧南烛似乎总能猜到她所想,和他说话就是舒服。
她省去不少口舌,神色带着小孩子软乎乎的忧愁:那小表叔,你可不可以想办法出去,替我把祖母叫过来?萧南烛神情清淡,只默默看着她。
宁嫣见他不语,担心他发现自己目的不单纯,糯糯的凑近他:小表叔你想想,我得让祖母知道这些人的坏心思对不对?不然这些人往后再害祖母怎么办……她面上藏着循循善诱的神采,萧南烛勾起唇角,摇首道:不可以。
宁嫣没料到他拒绝,心中还没来得及失望,便听他道: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放心,我带你一起出去可以吗?宁嫣懵了一下,连连点起头:可以可以!若她也能溜出去,便可亲自去找老夫人过来,这是最好不过了。
只是外头那小厮瞧着有点功夫,警觉性也高,怕是不好对付。
小表叔,可是我看外面那个大叔好像很厉害,你带着我万一被发现,他会不会打我们?宁嫣颤了颤肩膀,害怕的犹疑道。
能有多厉害?萧南烛漫不经心嗤了声,起身行至木门处。
宁嫣赶紧爬下小榻,随他来到斗室门前。
她身量矮小,蓄势待发的屏住呼吸。
萧南烛望着门缝,突然转回身解下自己的外衫,正声道:你把这个披上,把脸蒙住,不许乱看。
……宁嫣古怪的看他一眼,心中痒痒的,可处理舒氏的事情要紧,不好再打趣他。
她利落的钻进萧南烛宽大的玄袍里,便觉一双清瘦的臂膀将她拥进怀里。
木门轻微的吱呀一声,外头男女秽亵的声音愈发清晰。
冷风拂过脚畔,她死死抓紧萧南烛的胸襟,身体失重片刻,便见一片灿灿雪光透过玄袍映入眼帘。
萧南烛已经自房梁翻出佛殿,衣摆翻扬,借力踩了一根松枝,稳稳落到地面上。
他察觉怀中人儿的胆怯,闷笑道:别怕,咱们出来了。
宁嫣脚踩上实地,连忙掀开衣袍,瞟过四周雪景,稀奇地看向萧南烛。
前世她曾见五殿下用过传说中的轻功,暗夜月光下飞檐走壁、无所不能。
但她从没亲身体验过,没想到这般有趣,于是唇齿一动,下意识道:我们可以再飞一次吗?萧南烛失笑,眉眼间透着苍润的少年气,颔首道:嫣儿若是喜欢,我便抱你去找你祖母。
宁嫣顿了一下,眸光微闪,连忙道:罢了,我还是自己过去吧,小表叔来此地不是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吗?你先去忙你的吧。
萧南烛淡淡点头,没有拒绝。
宁嫣见状,放下心来,暗暗警醒自己不可得意忘形。
等下她是要哄骗老夫人过来,借机收拾舒氏的,若被萧南烛看见她的手段,算怎么回事?*天幕下,雪光融融。
宁嫣独自往佛寺寮房的方向跑,萧南烛在后头悄悄跟着她。
见她平安进老夫人的房里,他眸中掠过一抹暗色,指腹摩挲着细薄的刃片,再度行往偏僻的殿堂。
宁嫣动作也快,跑回老夫人的寮房四处看看,见老夫人正坐在榻上和云嬷嬷叙话,她倍感诧异的问老夫人怎会在这里?屋内众人一脸懵相,宁嫣三言两语说清楚有人诓骗她去那座老旧的佛堂,还说老夫人在那里。
外头雪冷,老夫人对这种事原是不感兴趣的,可听到与自个儿有关,立刻警觉的坐起身来,说要亲自过去看看。
旁边陪侍的两名青袄侍女急得不行,时辰未至,她们赶紧想法子拦住老夫人,让老夫人待会儿再去。
宁嫣明白这两人便是舒氏的内应,正寻思着如何哄老夫人过去,云嬷嬷主动扇了那两名侍女耳刮子。
你们两个贱蹄子,比月棉、风荷还可恨!老夫人在榻上躺了半天了,出去活络活络身子,有什么不好的?你们有什么鬼,非要拦在榻前?!宁嫣眨眨眼,露出瑟缩害怕的样子,心中却明白云嬷嬷是为了云皎的事,在帮她一把。
听说吴嬷嬷、月棉几人被舒氏领走以后,吴嬷嬷直接瘫了,月棉和风荷被舒氏发卖去了见不得人的脏地方,这辈子是没什么活头了。
相较之下,云皎虽被打断了半条腿,又被风荷月棉两人抓花了脸,但好歹被送回自家父亲打理的庄子上静养,一两年后养好身子,还能重新活一回。
云皎是买砒|霜下毒的主谋,能顺利脱身,有她出言开脱的功劳。
宁嫣敛去思绪,抬手揪云嬷嬷的袖口:嬷嬷,我们什么时候过去看看?会不会是佛祖显灵。
云嬷嬷瞧着小姑娘烂漫的小脸,揉揉她的头发,转身伺候老夫人起榻:老夫人,我瞧着三姑娘年纪小,正是爱玩的性子,不如带她一起过去看看蹊跷?老夫人没异议,外头侍从备好敞轿软毯,一行人这便赶往佛堂。
到了佛堂后,自然也听到那对小厮侍女的暧昧勾当。
老夫人痴愣许久,抬手直拍膝盖:简直混账!佛祖脚下圣地,竟能行这等污秽苟合之事,你们进去瞧瞧是哪家的孽种奴才,快去叫位主持过来!那对男女正是事后穿衣之时,没有察觉外头动静,口中除了不干不净的情爱之词,更说起了此行的目的。
这申时到了,宁嫣那小野丫头怎么还不过来?你不会没去叫她来罢?怎会!五姑娘吩咐的正事我哪敢轻慢?小孩贪玩,估摸给忘了,你自己再去催一催。
宁老夫人那婆子过会儿也该来了,我上去把房梁处理一下,等会儿砸死那一老一小。
宁老夫人:……众人在佛堂外你看我、我看你,皆愣作一团。
宁嫣冷笑,昂起小脸,不解的请教云嬷嬷:他们是在说我和祖母嘛,为何要砸死我们?小孩子别乱问,云嬷嬷拍拍她的小肩膀,转身望敞轿子上的老夫人,老夫人,这‘五姑娘’说的莫不是国公夫人?老夫人神色阴沉,皱纹堆叠的脸庞不住的颤抖,语气能吃人一般:快进去拿住那对下贱东西,我亲自下去探探什么人在搞鬼!云嬷嬷领命,轿子周围几名随从立刻冲进佛堂,就听啊啊一阵惨叫,几人混乱地打了起来。
老夫人颤巍巍下轿,两名贴身伺候的侍女脸色难堪,只好扶老夫人进了佛堂。
宁嫣跟在旁边,隐隐担心佛堂里的随从们,不是晋国公府那小厮的对手。
结果她踏进堂内,那小厮与侍女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小厮伤得极重,呕了口血,直接瘫在地上。
宁嫣抿抿唇,原来真没多厉害啊。
众人不认识小厮,却认出旁边跪着的侍女是舒氏面前红人。
云嬷嬷连忙朝老夫人禀报:这丫头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一等奴才,平日贴身服侍,听说是去年国公夫人从晋国公府领过来的,机灵得很。
那侍女被撞破丑事,雪肩外露,死死捂住衣衫,煞白着脸哭求:老夫人饶命呐,我、奴婢是奉大夫人的命令过来的,您饶了我罢。
旁边的小厮更不消停,一把甩开侍从们的桎梏,抬手从汩汩流血的胸口抠出一片纤薄的小刀刃,眸如鹰隼般,咬牙怒骂:你们哪个杂碎拿暗器偷袭我?!一圈的小厮和老夫人都被唬住,那小厮恶狠狠的瞪着众人:我乃晋国公府二老爷手下得力干将,你们宁家算什么东西,胆敢如此害我?!我……话没说完,似又有一道暗器打过来,小厮啊地一声,双腿一软,直接跪到地上再次被侍从们按住。
老夫人险些气晕过去,被云嬷嬷扶着,才堪堪站稳身子。
她指着地上二人,嘴皮子不住地抖动:你去,你亲自去找那毒妇过来,我要国公爷休妻,休了她!云嬷嬷福身出门,老夫人又道:去的时候,就说我和三丫头都被佛堂砸死了,我看看那毒妇有多得意!宁嫣眸光微动,眼尖地瞧见小厮膝盖处洇出血水来。
她抬首四处看了看,佛堂内破败空旷,几根梁柱摇摇欲坠,并无可供人藏身地地方,便按下疑心朝云嬷嬷看了眼。
云嬷嬷已然踏出佛堂没了踪影,阿念却不知何时站在大雪里,见她望过来,连连朝她招手。
宁嫣微愣,连忙跑出去:你怎么来了?阿念犹疑片刻,也不知如何解释。
是表公子找到她,让她过来将三姑娘哄出佛堂的。
阿念正沉默着,轰然一声巨响响彻云霄,不远处佛堂坍塌一角,周边雪雾弥漫,一眨眼的功夫,整座殿堂轰隆隆塌陷了一半。
宁嫣被这毫无征兆的动静吓得心头直跳,瞪大眼睛朝殿宇望去,就听一阵哀嚎响起,不断有小厮侍女抱着头、惊慌失措地逃命出来。
半晌,老夫人灰头土脸得逃到殿门处,声音颤悠悠的,满心怨愤终于爆发到极致:我要杀了那个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