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2025-03-22 08:14:14

雪后天晴, 宁府一行人辞别方丈,当日整装离开常山寺。

一路上,老夫人窝在软轿内, 意识混沌, 为豫国公之事淌干了眼泪。

宁嫣在一旁侍奉,时不时捏捏她手指上的穴道,为她缓解心慌之症。

云嬷嬷也在一旁劝慰, 众人心思都被拉到此事上,一时间竟无人再提舒氏在寺庙里的恶行。

赶到宁府下马车时,宁嫣悄悄留意舒氏的脸色,只见她神情木讷恐慌, 脚步虚浮。

旁边搀着她的梁嬷嬷与几名贴身侍婢亦是面目蜡黄,一副受极了惊吓的样子。

宁嫣收回目光,此次京城变天,首当其冲要遭殃的就是舒家,舒氏昨日才犯了事、今日便失了倚仗,是该害怕才对。

从今往后, 豫国公府由老夫人翻身做主,这位嫡母应该没工夫再来欺负她了。

宁嫣暗暗琢磨, 等下她就找个机会、委婉的把自己是重生之人的事透露给萧南烛。

同时, 她还得装作没发现萧南烛的身份, 让萧南烛自己说出他的身份, 如此便可与他自然而然的相认了。

萧南烛性子素来淡静, 待他知晓她的身份,脸色必定会很精彩。

宁嫣心里盘算着, 脑海中勾勒出萧南烛惊讶、又不敢置信的样子, 轻轻笑出声来。

众人缓缓进府, 她四处瞅两眼,萧南烛和宁文斐的马车没同她们一道回来,不知中途转去了何处。

此后整整两日过去,萧南烛没有露面。

宁嫣在百香居等得心焦,就听一道震惊朝野的消息传入后宅。

阿念稀奇道:姑娘,晋国公府被抄家了。

宁嫣抬眸,阿念续道:方才听采买的嬷嬷说,被查出来豢养了三千多死士,如今满城都是禁军,舒家府外腥风血雨的,好多人都说晋国公难逃一死了。

还有晋国公大人的三弟,北境护国大将军,前几日传说只是降职,昨夜流出来的消息,原来是直接收缴了兵权,北境与大越朝接壤之地,都被英王府派兵戍守了。

宁嫣抿抿唇,英王府是五皇子的母族,朝廷的半边天就这么变了。

她思绪微动:阿念,有没有皇宫里的小消息?阿念连连点头,坐下道:三姑娘可听过四殿下么?就半年多前折在京外行宫的一个少年皇子,听说死得可惨了!方才外头御街大道上,睿亲王仗队进宫面圣,两方百姓开道,说四殿下没死,就和睿亲王坐在车辇里面呢。

阿念当一桩新奇事儿说出来,宁嫣却愣了许久。

上一世萧南烛离开宁府,直接抱着何大壮的假身份去边关从军,万万没想到,他这辈子这么早就选择回宫了。

宫中事多,想来他这几日是不会再来宁府了。

宁嫣思量一番,暗猜豫国公此刻应当脱险归府,便转身往长康堂请安。

她赶到长康堂时,豫国公果真平安归来,捧着手炉坐在老夫人身边,胡子拉碴,精神疲惫。

满屋的人不敢吱声,舒氏颓废的跪在地上,宁姝弱弱扶着她,母女二人哭作一团。

宁嫣扫过众人,又惊又喜地跑过去:爹爹,您没事?!豫国公微怔,朝宁嫣欢快的小身影看了眼,听着她清软甜糯的声音,心头微微一松:爹爹没事了,嫣儿不怕。

宁嫣点点头,满眼孺慕关切之色。

豫国公心中一暖,朝她招手,冷冷瞥向舒氏:这么多年同床共枕,倒没发现你心肠如此歹恶!我母亲你不肯放过,一个孩子你都忍心下毒手?!宁嫣趴到豫国公怀里,舒氏怨毒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恍惚想到寺庙那夜悬在廊檐上的死尸。

她害怕的干呕了声,挪开目光悲声哭求:国公爷且别提这事了,我舒家怎么办?你不能不想办法……豫国公烦躁的扶额,冲口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圣上开恩,我好容易才被放出来,哪管的了这些?老夫人吸了口旱烟,担忧道:说起来,这忤逆之事跟咱们扯不上关系了罢?豫国公叹息,无力摇头:圣上心思深,谁能说清,舒妃娘娘也被废了,这两天我被困在大理寺,与晋国公府交好的官员一个接一个进去听审,甚至好几人被送去了钧台暗狱,大皇子这一脉是没什么指望了。

舒氏脸色惨白,连宁姝都惊呼了声。

豫国公继续沉声:方才进府,在御街上瞧见睿亲王的车辇,不知谁传出的消息,四皇子萧南烛没死,他若没死,那晋国公府必定又加上一道谋杀皇子的罪名。

母亲,这两日吩咐府里人都谨慎些,没什么事,不准往外走动,我这几日被停职,正好去书房潜心歇歇。

舒氏不甘心,绞着帕子还要再求,豫国公已起身迈出厅堂。

老夫人忧心忡忡,又责骂舒氏一顿,宁嫣默默听着,脑海中回想豫国公方才的话,突然忆起上辈子晋国公府败落时,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结果次日他在书房潜心歇歇,晋国公那边就派了一队残存的死士过来刺杀他,似乎是为了掩埋书房里什么秘密。

宁嫣心绪渐渐明朗,她不该将所有的心思放在萧南烛身上,这辈子若想在宁府好好活着,豫国公的宠爱也不能拉下。

趁这次刺杀的机会,她或可救救豫国公,让豫国公记住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儿。

*皇宫巍峨肃穆,重重错落的宫阙,红墙白瓦,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萧南烛下了睿亲王的车辇,与太子一同赶往后宫庆妃的住处。

周边巡逻的士兵、宫女太监们如见了鬼一般,却不敢拦截。

太子敛眉,略有些紧张:四弟,咱们这么釜底抽薪真的成么……成。

萧南烛打断他的话,加快步子往庆妃处走。

少年玄袍带风,单薄的影子被太阳拉长,行在深宫甬道里,愈显荒芜之色。

太子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压下眸中愧疚之色,坚定的跟上他。

同一时刻,睿亲王的车辇在后宫外止步,转道直入圣上处理政务的中和殿。

一路行至中和殿前,圣上贴身内臣出来跪迎。

众人小心的将华辇上双腿半残的中年人抬到轮椅上,恭声道:王爷,圣上不知您突然入宫,正在里头批阅奏章,吩咐奴才接您进去。

睿亲王任由众人挪动,摇头苦笑:怪就怪他,非要赐我随意进宫走动的殊遇。

内臣何大监知睿亲王爱说笑,正想调侃两句,又想到里头那位心情不好,便甩动拂尘,示意众人推睿亲王进殿。

殿中沉香袅袅,气氛压抑。

宽大的书案上堆叠一沓又一沓的奏章,其间一名霜白锦袍的男子抬起头,眉眼清冽,面色沉肃,赫然是大燕朝圣上——燕明帝。

燕明帝见睿亲王进来,也不寒喧,自嘲道:皇叔你看,我也不过而立之年,底下几个皇子就迫不及待想要这把皇椅了。

睿亲王挥退殿中内侍们,笑道:他们图谋的是东宫之位,还不至于是圣上的龙位。

燕明帝垂眸,啪地一声合上奏折:是,太子东宫势薄,这几年多亏皇叔扶持。

这次料理晋国公一脉的事他出力不少,让我很意外,都是皇叔教导有方。

睿亲王眸光微闪,摇头微笑:我没做什么,是你自己的筹谋,听说与此事相干的豫国公被你放回去了?是,前朝不止舒家一支独大,出了此事,其他几大世族心生恐慌,若我压得太死,会有人趁北境不稳,造势反扑。

燕明帝清声解释,又道:舒家人也不能杀光,有个嫡系小儿舒致远,年纪小,性子纯正,我打算给降位封伯爵。

睿亲王转动手上的玉扳指,应道:如此安抚一下,朝野有意为舒家鸣不平的人便找不着话说了。

燕明帝颔首:另外,大皇儿在殿门外跪了两日,今早冻晕过去,我想将他封个郡王,遣去封地算了。

睿亲王笑了声,脑中想到昨日萧南烛和太子一同找到他,求他向圣上说情的样子,暗道萧南烛这小子够聪明。

圣上连跟着晋国公谋夺太子之位的大皇子都能轻饶,怎么会怪罪他一个被皇兄打下悬崖,又苦心蛰伏、暗中设局推翻晋国公府的小皇子呢?宫殿内默了一瞬,燕明帝忽而嗤笑了声,寒月孤星般的眸子露出淡淡疲态:皇叔,元贵妃怀的是双生子,这短短半年多,我痛失三个爱子……睿亲王皱眉,知他心里不好受,温声道:是两个。

见燕明帝望过来,睿亲王沉声解释:凤岐那孩子还在,他一直做得很好。

庆妃娘娘郁症难医,不是快不行了么,我让太子先带他去后宫见庆妃最后一面,马上过来给你请安。

……*晚间,明月高悬。

皇宫内出了两件顶天的大事儿,六公主生母庆妃娘娘病逝,罪妃兰氏所出的四殿下活命归来。

内宫众人不知该喜该悲,只知当时四殿下请罪,圣上亲自扶他起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揽住少年的肩膀,连声叹息:回来就好。

紧接着几人说了会儿话,四殿下便乘马车离开皇宫,一路上,太子随行陪送。

马车辘辘碾过御街,径自停在豫国公府百香居外的角门处。

车上二人因庆妃的死,一路不曾说话。

萧南烛掀帘下车时,太子盯着他手中攥着的一段水蓝生绢,忍不住道:兰妃娘娘的事,皇兄很抱歉。

萧南烛动作顿了顿,却也生不出怪罪的情绪,便道:改日再说罢,天太晚,我得进去了。

太子挣扎片刻,面上愧色散去,无奈笑道:方才父皇留你,你都非要回来,你还真把这宁府当做家了不成?萧南烛不语,太子放下车帘,温声道:那皇兄先回宫了,豫国公府里藏着不少赃物,舒家那帮人若想翻身,怕是会来销赃,你自己小心些。

萧南烛目送马车远去,暗想太子猜得没错,上辈子晋国公被下狱之后,其党羽派死士来杀豫国公,妄图毁去豫国公手里舒家卖官索财的证据。

可惜诛杀不成,豫国公被逼急了,反手将证据递到圣上面前告罪,彻底将舒氏一族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算算时日,说不定舒家今晚就会动手,不过这些事情在前世都是小风小浪,不值得他关心。

萧南烛缓缓走到百香居门外,四处灯烛幽微。

他不知宁嫣歇下没有,担心扰宁嫣入眠,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正当此时,屋门吱呀一声,阿念走出来,畏声道:表、表公子你怎么又来了?姑娘出去了,您要不明日再来。

萧南烛凤目微眯,声音不自觉沉下来:这个时辰,她去哪了?阿念摸不着头脑,如实道:端了碟点心,说是去书房瞧瞧国公爷大人,不让我跟着。

书房?萧南烛瞳孔微缩,心头蓦地一沉,几乎瞬间猜到宁嫣的用意。

阿念被他眉间戾色吓住,紧张道:表公子,怎么了?萧南烛袍角翻飞,已转身行往宁府书房之地。

待他赶到书房时,却为时已晚。

大批黑衣刺客在书房内外打起来,似是没找到豫国公,一股脑的冲上去和守书房的剑士交锋。

剑影交错,血腥味四散,萧南烛一眼扫过去,很快发现院子角落一坛莲花缸后的两道身影,一大一小,赫然是宁嫣和豫国公。

宁嫣还挺聪明,刻意换了件不起眼的皂色小袄。

院中刀剑铿锵,几名蒙面的死士脱身,也看见水缸后瑟缩的两人。

手中长刀一扬,自房顶飞身而下,直直朝着两人横劈而来。

豫国公惊慌无措,啊地一声爬起就跑。

宁嫣被他撞到地上,暗叹失策,正要闪身躲开,就见一根玄色袍带斜刺里卷过来,一把缠住刀刃,反向死士脖颈划去。

宁嫣昂头,震惊地瞪大眼睛,只见那死士脖子里血涌如注,重重栽倒在地面。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少年身影携风而至,凭空出现在她跟前。

少年冷冷睨她一眼,手中袍带卷来的刀刃翻转,招招凌厉,对面齐攻而来的刺客如遇厉鬼般,瞬间倒地不起。

宁嫣呆住,她两辈子见萧南烛杀过三次人,其间两次皆是为她而屠戮。

冷月高悬,书房动静越闹越大,豫国公跑得没影。

宁嫣事先暗示护院们来附近瞅瞅,周边游荡的护院们闻见杀伐声,纷纷举着棍棒冲过来。

众人越打越酣,死士们逐一被制服,再加上有萧南烛的加持,战声很快消止。

地上哀嚎声不停,死士们口呕朱红,震惊地指着少年:你到底是什么人?萧南烛不理会,手中长刀浸着月光与血色,他嫌恶地丢开,越过豫国公瑟瑟道谢的身影,一径行到宁嫣跟前。

宁嫣小手擦破了皮,正被护院们守在身后,见状连连拨开众人,走到萧南烛身边,打量他身上暗淡的血色。

你、小表叔你受伤了没有?宁嫣有些自责,她实在没算到萧南烛会来,翻起萧南烛的衣袍,确定他身上的血都是刺客们的,这才安下心来。

她松了口气,要收回手时,萧南烛先一步拂开她的手,垂眼盯着她的目光,清淡又冷锐。

宁嫣心中忽地一跳,他这副冷冰冰的神情,是这辈子重生以来,最像前世萧南烛的一次。

并且这一世萧南烛与她说话时,从来都是蹲下身与她平视,从无这般居高临下的打量。

你瞪着我做什么?宁嫣吞了吞口水,莫名有些惶然,见萧南烛不语,这股惶惶之气变得委屈起来。

她不服地揪上萧南烛的衣角,软糯糯的撒娇:小表叔,我都吓坏了,你还瞪我,方才、方才好可怕……话没说完,萧南烛不耐烦的冷笑:别装了,宁嫣儿。

宁嫣眼皮重重一跳,昂起小脸看他。

融融月色下,少年眉眼如覆霜雪,声音更似浸着冰水:你明明有前世的记忆,为何还要故意令自己陷入险境?宁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