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2025-03-22 08:14:14

寒夜寂寂, 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一众侍卫、护院忙活着清理地面的死尸与伤患。

四面嘈杂声中,少年的语气冷冷淡淡, 宁嫣恍惚以为自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可面前少年的目光不再宠溺, 玄衣身影如一堵高墙般,凛不可犯。

她明白,她没听错, 这不是错觉。

小、小表叔,你什么意思?宁嫣语气喃喃,腿软地后退两步,望着萧南烛冷漠笃定的神情,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脑海。

他恐怕知道她的身份!不对,他绝对知道她的身份了!不然为何如此断定她有前世的记忆?宁嫣心如擂鼓,脑中思绪嘭地一炸。

这下完了,她还没来得及主动坦白,他就先一步来找她算账了。

她该如何解释?宁嫣头皮发麻,几乎本能的遮掩:小表叔, 你在说什么?什么前世,嫣儿听不懂。

听不懂?未来十年后的皇城第一美人, 手段高明, 胆子也不小。

萧南烛眸色森然, 声音冷挚, 俨然是前世镇北大将军的口吻。

宁嫣瞪大眼睛, 步子微微一晃,险些被砖缝绊倒。

萧南烛铁定知晓她的身份了, 可他这两日不在宁府, 他们连面都没见过, 他怎么看出端倪的?暂且不想这些,观他嘲弄的脸色,显然他反应过来了,这段时日她一直在装小姑娘戏弄他……萧南烛性情冷厉,如何能轻饶她?宁嫣心思急转,脑袋一懵,前几日常山寺的事猛地钻进脑海。

那日佛堂斗室内,她一时兴起,轻嘴薄舌逗弄他的那些话……又该怎么糊弄过去?萧南烛知道她是前世明丽贤淑的宁嫣,会怎么看待她?宁嫣昂着脸,心尖直打颤。

今天这个身份,死她都不能认,不然她就成笑柄了!她往后还有什么脸站在萧南烛身边?宁嫣暗暗咬牙,面色一番青白变化,又腾起一团难为情的红雾,十分精彩。

萧南烛看着她闪躲的眼神,回想方才长刀堪堪劈到她头顶的样子,但凡他再晚来一刻,后果不堪设想。

偏偏宁嫣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半点后怕也没有。

萧南烛敛眉冷笑了声,正待开口时,豫国公满脸狼狈地走过来,拱手堆笑道:何家小兄弟竟是天纵奇才,你年纪小,一番功夫却当真了得。

萧南烛不语,甚至没瞥豫国公一眼。

宁嫣盯着少年的俊脸,心里暗怵不已。

前世的萧南烛就是这样的,对待不相干的人,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豫国公早发现这少年脾气怪异,强撑着恐惧道:这回辛苦小兄弟救了本公爷的命,明日我会亲自向三弟致谢。

宁嫣咳了声,担心萧南烛当着豫国公的面戳穿她的身份,打断道:爹爹,您没受伤吧?豫国公低头看宁嫣一眼,小姑娘声音愣乎乎的,神情麻木的望着他,明显是吓坏了。

他心中涌出一阵愧疚,方才逃命逃得急,他竟忘记这个小女儿了。

说起来,今晚多亏这小女儿来送点心。

他待得正闷,便和她在书房外透了口气,正巧躲过房顶闪进屋的刺客们。

豫国公想到方才的情形,身躯止不住颤栗。

满地死尸的腥臭味传入鼻腔,他顾不得安抚宁嫣,转身让侍卫扶他离开。

宁嫣知道豫国公在想什么,她的谋划里,此刻她该强忍害怕,眼泪汪汪地抱住豫国公,使劲卖惨。

末了,再灵巧懂事地告诉豫国公只要爹爹无碍,嫣儿就放心了!如此,豫国公再薄情寡义,也会给予她一点父亲的垂怜。

凭着这点垂怜,她往后在国公府的路就能顺畅许多。

可谁能算到?!萧南烛竟能这时候发现她的身份,眼下这尊杀神正在气头上,她哪还有心思在豫国公面前做戏?月色空寂,宁嫣目送豫国公走远,冷风飒飒刮过身体,她手上擦破的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忍不住扯了扯衣袖盖住小手。

萧南烛垂目扫过她的胳膊,玄袍轻扬,负手离开:你跟我走,去我住的偏院里。

宁嫣眨眨眼,原地站着摇头:不不,我想回百香……话没说完,萧南烛回身看她一眼,不轻不重的目光,宁嫣愣是惊出一身凉汗。

*夜色空寂,两人缄默不语,一前一后的行至南角偏院内。

宁嫣犯了错事般缩在软椅上,小小的一团,尤为可怜。

她好几次开口解释,萧南烛不理她,当她是空气似的,自个儿进里屋忙活。

宁嫣心里越发没底,目光呆滞地追着他清瘦的身影,直到他自里屋拎出一个药箱来,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生气归生气,但还是在意她的。

她眼底掠过一抹狡黠的亮光,萧南烛冷眼斜乜,坐到桌边打开药箱:把手给我。

宁嫣心头突突直跳,老老实实伸出手。

萧南烛打量她手心伤口,一大片翻卷的皮肉渗出血丝,整个掌心通红,手背冰凉,伤口处却热得烫人。

他单手托住她的手背,侧身去药箱里翻找药瓶。

宁嫣见他神情凝重,想告诉他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多疼。

可转念一想,弱弱的试探:小表叔,这伤口会不会化脓?疼得像针扎的一样,我的手会不会废……话没说完,萧南烛取出一瓶药粉,利索的咬开瓶塞,一整瓶褐色直接倒满她的掌心。

宁嫣微愣,药粉顺着指缝撒到他的玄袍上,才开始泛疼。

她啊啊两声,拼命甩开萧南烛的手,不知萧南烛用的什么药,她整个掌心竟当真如针扎了一般,刺痛难当。

痛么?痛才能记住教训。

萧南烛慢条斯理的笑了笑,灯光下,面容冷郁苍白。

宁嫣小手发抖,心也跟着发抖,眼角直接滑下两滴泪来:殿下,殿下是在恼嫣儿吗?您生嫣儿的气,要说要骂都好,嫣儿无话可说。

可、可也不必这般折磨嫣儿,这……真的很疼。

殿下?萧南烛听着她委屈的声音,那张莹润的小脸拧成一团,疼得皱巴巴的,却再度鲜活灵动起来。

她终于坦白了。

萧南烛狭长的凤眸眯了眯,却见宁嫣忍痛起身,捏着端正的声音,欲行跪拜之礼:豫国公府庶女宁嫣,给镇北将军、给四殿下请安。

你做什么?萧南烛拉她起来,面色不悦又无奈,你不必如此,嫣儿。

这是预料之中的搀扶……宁嫣抹去眼角泪痕,淡淡笑道:殿下您听嫣儿解释,嫣儿前日一夜酣睡,不知为何梦见许多上一世的前尘往事……譬如晋国公府行大逆不道之事,譬如宫中庆妃娘娘病逝之事,竟都一一成真!因此,嫣儿知晓今夜有歹人围攻父亲,特特前往书房查看,嫣儿很担心父亲遇到危险。

万万没想到殿下也会前往,听殿下的意思,您也知前世之事?这真是太好了。

萧南烛:……宁嫣能这么装,是他没想到的。

他不理解宁嫣为何这样,思绪顿了顿,皱眉道:嫣儿,你觉得小表叔在生你什么气?宁嫣嗓眼儿艰涩,简直不敢与他对视,却不得不努力端着笑脸:自然是今生相识以来,嫣儿对您的种种不敬之举。

尤其是常山寺内,你我受困斗室时,我对您说的、不,是小宁嫣对您说的那些轻佻话儿,我这两日每每想起,都深感羞愧。

但是那斗室里的小宁嫣也不过六七岁,心生迷惑多问了您几句,绝无他意,求殿下勿怪!萧南烛不说话,宁嫣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费劲地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但一番话编出来,她心内反倒愈发坚定。

今天就算打死她,她也不能承认早就发现他身份的事!万一他生出被她玩弄于股掌的感觉,肯定不会再宽宥她。

宁嫣暗自思忖着,其实今晚萧南烛没看穿她的身份,她这两日也打算用做梦的法子告诉萧南烛,她同他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

毕竟别的不提,就常山寺那件事儿,她只能这么糊弄过去。

厅内灯烛幽幽,萧南烛望着宁嫣煞有介事的神采,摇头笑出声来。

她居然以为他是因为这些事情怪罪她?所以在他面前遮遮掩掩?少年眼角红痣灿灿,肩膀笑得微微耸动,冷沉的声音在厅堂内回荡开来,竟显出几分诡艳之感。

宁嫣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若是昨日的她,必定要踮起脚、伸手捂住他的嘴,生气的说小表叔别笑了,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但眼下……她简直不敢乱动。

宁嫣挺直小背脊,拼命想自己的话有什么漏洞?就听萧南烛低下声来,纳罕道:若如此,那前段时日与我相处的、口口声声要我长大娶她的那位小宁嫣,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宁嫣眸光转了一圈,莫名不安:殿下这话什么意思?萧南烛抿抿唇,诧异道:你不清楚吗?那六七岁的小宁嫣不正是你的过往?这么小的姑娘,来宁府短短几个月,就精通赌术,设计除掉伺候自己的奶娘;擅用药理,让一贯瞧不上庶出的宁老太太对她另眼相待;还有三个比她大十来岁的侍女,被她耍得团团转;以及什么被打残的吴嬷嬷……宁嫣脊柱发寒,脸色一白,腾地一声自软椅上站起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她仍旧矮了少年一截,微微昂头,震惊地瞪着面前的少年。

这些是她前世今生藏得最深的秘密,她谁都没说过,即便是前世陪了她十来年的阿念,都不可能了解的这么详细。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事?宁嫣往后退了步,掌心药粉抖落在地,指尖微微颤抖。

萧南烛俊脸微沉,瞥过她手心伤口,看着她如临大敌的面色,心内一角荒芜的冰原隐隐崩塌。

她这般惶恐防备的反应,竟是全然不曾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