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2025-03-22 08:14:14

祠堂内, 阿念说完外头的情势,抬手挠挠额角:三姑娘,您、您说那个四殿下会不会就是表公子?不然为何独独要见您?听躲在暗处的嬷嬷说, 咱们国公府被好多穿盔戴甲的禁军包围了, 府上会不会被抄斩?阿念暗自揣度,不禁有些害怕。

宁嫣意识飘忽,迷迷瞪瞪半晌, 安慰道:宁府暂时不会有事,你别怕。

话毕,她垂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纱竟被她不知不觉地揉成一团。

纱布上的字迹拧在一起, 被她紧紧窝在胸口。

宁嫣渐渐拢回思绪,前世今生萧南烛的脸庞迅速划过脑海,眼点红痣冲她微笑的少年、抑或玄衣持剑、浴血救她的青年……其实他一直都清楚她的面目,是她作茧自缚罢了。

宁嫣心中一暖,眼底竟有酸涩之意。

她小心叠好白纱,抬脸朝阿念扬出个甜软干净的笑容:别怕, 最起码我们会没事的。

阿念望着小姑娘清透的眸光,微微一愣。

因死士刺杀、和受大小姐诬陷罚跪的事, 宁嫣这一整日都不开心, 这一瞬间恍惚又变得活络了。

那三姑娘, 咱们要出去吗?阿念话将将说完, 宁嫣已经自个儿爬起来, 大剌剌地往祠堂外跑。

可跑了没两步,她又定住步子, 似乎想到什么, 转身回来重新跪到蒲团上。

阿念不明所以, 盯着宁嫣跪得端端正正的小身板,怔道:姑娘,您不是要出去?宁嫣偏头,双瞳剪水,闪烁着狡黠的亮光,偏偏声音稚嫩无害:那怎么成?父亲和祖母亲自罚跪,我岂能擅自离开?得叫她们来请我啊……片刻后,祠堂外响起脚步声。

云嬷嬷带着两名侍女匆匆走进来:诶呀三姑娘,可别跪了,外头有贵人等着见您!宁嫣长睫扑闪扑闪,见云嬷嬷过来拽自己,小心躲开云嬷嬷的手:嬷嬷,嫣儿知道您关心嫣儿,但是不必找这种借口哄嫣儿起来,是祖母和爹爹让嫣儿在这里反省,我不能起来的。

嫣儿明白您是担心嫣儿在这跪坏了身子,但嫣儿熬得住,您宽心罢!云嬷嬷:……后方两名侍女着急过来,柔声道:三姑娘,你误会了,外头时常与你一块玩儿的表公子是当朝皇子,他要见你,全府都跪着等呢,你快些起来罢。

宁嫣檀唇微动,稍稍震惊一下,又蔫巴地跪好:我不走,两位姐姐也拿嫣儿寻开心了。

云嬷嬷要上前拉人,奈何宁嫣软硬不吃,愣是不肯走。

话说重了些,小姑娘直接掉下眼泪,弱气得不行。

三人被逼得没法子,只好回主厅复命。

主厅内,玄衣小皇子坐于首座交椅,姿态疏懒,匀称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扣在靠手上,耐心十足的睨着座下众人。

国公爷、老夫人,舒氏一干人等跪俯于地。

上头的小皇子携圣上口谕而来,不说免礼,他们也不敢贸然起身,心尖惶惶的,连头都不敢多抬。

终于,云嬷嬷进厅,局促地福身行礼:殿、殿下,老奴去祠堂请三姑娘过来,可她觉得老奴在诓她,还在地上跪着,不愿起来。

下方跪地的宁姝一怔,死死闭上眼睛。

早知如此,便不栽赃宁嫣了,可谁能想到宁嫣傍上的这名表公子,竟是久居行宫的四殿下?老夫人更是悔恨不已,早知道就不罚宁嫣去祠堂了。

她仰头颤声道:你没说是我让她过来的吗?云嬷嬷皱眉,为难地解释:老奴说了,可姑娘她不信,说是您下的惩罚,她便是冻死在祠堂,也绝不起来。

萧南烛凤眸微眯,扯唇道:豫国公大人,本殿今日莫不是等不来三姑娘了?她一个小女孩跪祠堂跪到不敢起来,究竟犯了什么错处,受你们这般苛责?求殿下谅解,小女先前失手打翻火炉,烧了她长姐的住处,老臣不得不罚她省思,哪想她性子板直,一时不愿过来。

豫国公爷直起身,望着少年疏冷的笑脸,心下一阵颤栗,愣是不敢看轻这位少年皇子。

萧南烛轻飘飘应了声,不轻不重道:本殿当她杀了人,居然要被罚去跪祠堂。

座下登时一片死寂,众人偷偷昂头看少年冷冽的面庞,心中又悔又怕。

尤其是老夫人,她以为这毛头小子就是宁文斐一个远亲,还在长康堂折辱过他出身穷乡僻壤,是个丢人现眼的穷小子。

眼下宁府势微,若这少年皇子趁机报复如何是好?老夫人越想越惶恐,让云嬷嬷扶着,露出一抹颤悠悠的笑容,讨好道:殿下您再稍候片刻,老妇我亲自去请。

萧南烛不语,待老夫人出门后,坐在下首的宁文斐上前,小声提醒:小殿下,您快让他们都平身啊,我大哥好歹是一等公爵,这像个什么样子?萧南烛侧目看他,沉吟片刻:你受之有愧?宁文斐哽住,皱眉点头:对,这样做不好,不成体统!萧南烛挪开目光,不咸不淡的轻嗤:那你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跪?……宁文斐舔舔唇,若无其事的坐回位置上。

未几,厅外禁军开道,老夫人气喘吁吁地牵着宁嫣赶过来。

萧南烛背脊微微挺直了些,见宁嫣一步步行来,小手上缠绕的纱布消失,他毫无波澜的心不经意跳快了些。

宁嫣行至众人身前,静静端望萧南烛。

少年坐在高堂交椅上,眉目昳丽俨如神明,发束云纹骨簪,拭去眼尾艳烈如血的红痣,愈显得面容冷沉苍白。

他穿了一身团龙滚边的交襟玄袍,身形秀挺如竹,瘦而不弱。

腰间环绕着几道寒津津的银链配饰,随他起身时,银链子来回晃动,清凌凌的声响回荡在死寂的厅室内,宛若天籁。

老夫人提醒:嫣儿,这是四殿下,还不行礼?宁嫣眨眨眼,准备屈膝时,少年已来到她跟前,拉着她往高座上走:嫣儿,还在生小表叔的气吗?他的声音变得温和,没有攻击力。

一众屏声敛息之人见鬼了般,忍不住抬起头,惊诧地看着两名少年人。

宁嫣端着笑脸,如往常般抓住他的袖子,软软摇头:不,是嫣儿不好,嫣儿不该……踢你一脚。

萧南烛微怔,小姑娘灵眸转盼,清莹秀澈的眸光中倒映他的身影,再无躲闪与戒备。

他明白她的意思,心头掠过一抹淡淡的欢愉,如蜻蜓点水般荡开盛大的涟漪。

下方几排人跪着,宁嫣也不好意思说太深,糯糯道:小表叔,她们说你是皇子,那我以后还能叫你小表叔吗?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萧南烛朝底下扫了眼,正声道:对了,听说你烧了宁大小姐的住处?宁嫣盯着萧南烛淡漠的脸色,咬唇道:是有此事。

萧南烛低声一笑,纳闷地问:你为何不连整个国公府一起烧了?宁嫣:??她没反应过来如何接话,就见萧南烛认真地盯向豫国公:国公大人,本殿在贵府数月,闲来无事与嫣儿闹着玩,是本殿让她放火的,可惜她胆子小,没烧了整座府邸。

众人噤声,宁文斐一口香茶喷出来,豫国公瞥过身后神情惶恐的大女儿,一时分不清萧南烛是不是在说笑。

他以为是大女儿见他和老夫人近日偏疼宁嫣,一时生了醋劲儿,随手整出来的小把戏。

殿、殿下,您何故……豫国公张口询问,萧南烛冷声打断:不要问本殿缘由,你们不也没有缘由,便轻易罚嫣儿去祠堂下跪自省了么?豫国公微愣,下意识应声:是,小殿下教训的极是。

萧南烛忽又笑了一笑,眉间郁气消散,和声道:诸位起来罢,说来本殿对国公大人也算有份救命之恩?豫国公脸上肌肉抖动,垂目应了声,不敢再看少年。

只觉得这少年性情不稳,说变就变的笑脸委实可怖了些。

萧南烛见豫国公承认,声音愈发温雅:既如此,往后还请豫国公待嫣儿上心些,本殿这段落魄日子里,她是唯一的亲人。

本殿见不得她受伤,国公大人明白了吗?萧南烛说完,底下众人一阵怵然之色。

宁嫣抬眸看萧南烛,少年与她挨得近,衣衫上袅绕的紫檀香流入鼻息,全无前世的孤戾之气。

他几乎不留余力地、将能想到的所有温柔投注在她身上,不求回报,一直如此。

*此事结束,一众女眷被遣出厅堂,宁嫣直接守在厅外等萧南烛。

舒氏母女、并着宁婧等人路过她身边时,看妖怪似的上下审视她,各自转身离开。

府中银甲执枪的禁军很快开始行动,宁府书房一带被团团围住。

众人破开院落,直接闯进暗室,一箱又一箱的珠宝枪兵被抬出屋外,金光耀耀,灿人眼目。

宁嫣远远站在院外的一株玉兰花树下,上辈子不曾见过这副场景,不禁讶然。

她还没来得及多留心两眼,便见萧南烛遥遥望着她,和宁文斐交代了几句话,丢下身边将领,阔步朝她走来。

等急了吗?嫣儿,小表叔带你去个地方。

萧南烛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为她紧了紧松散的披风。

宁嫣摇头,自袖中取出包扎掌心伤口的白纱。

萧南烛动作微顿,垂目看向纱布上的字迹:当时你跑得急,到了百香居后又神思困倦,我便没有再打搅你。

可宫里有事,我又等不到你睡醒,只好用此法告诉你我想说的话。

那若我没发现纱布上的字迹呢?宁嫣下意识的问道。

那我便亲口说给你听。

萧南烛声线清沉,也无犹疑。

只说完以后,他耳尖略微红了些,垂下眼睫续道:嫣儿,我会一直陪着你。

凛冬玉兰花开得正盛,粉粉白白的一树花枝虬结的向天空延展而去。

寒风扫过,花瓣飘飘漾漾的落在少年肩头,将他衬得不染半分俗气。

宁嫣盯着他隽美的面容,眼眶微微泛红:对不起殿下,我是个自私之人。

今日在祠堂中,我得知你暗中为我做过的事。

我仔细想了一下,也许你从赠我血莲纹玉璧的时候,就开始旁敲侧击告诉我你的身份了,是我自己没察觉,如今还反怪你……宁嫣咬了咬唇,眸中清光流溢。

只是她真的从头到尾没敢想过,原来她精心谋算的一切,他一直看在眼里。

即便知道她陷在宁府后宅的泥沼里玩弄心计,知道她性情并不纯粹姣好,知道她前世除了一张脸、其他美名都是装出来的,他还是对她这么好。

一如他笔下所言,两世心慕,从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