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2025-03-22 08:14:14

寒风轻轻掠过, 常青树摇落几枚细碎的叶片,如柔软的羽毛飘到树下二人的肩头。

宁嫣抬手拂去,那羽毛却似落飘进她心尖儿, 混着萧南烛幽怨的语气, 在她心底搅开一圈圈浩大的涟漪。

萧南烛见宁嫣直勾勾盯着他,叩在膝盖的拳头微微收紧,指节咔嚓一声, 干脆起身欲走。

他也不知,自己怎会说出这种话?不似发问,倒像是毫无攻击力的抱怨一般,委实幼稚了些。

尤其是宁嫣并没有搭理他……萧南烛蹙眉, 赶走脑海中可笑的念头,便觉衣摆一紧,坐在地面的小姑娘双手拽住他的衣服,昂首道:殿下,您跑什么?萧南烛蹙眉更甚:我没跑。

宁嫣抿抿唇,点头笑道:好, 没跑,那咱们一起把外祖父的女儿红刨出来吧, 他老人家还等着呢。

萧南烛自然答应, 重新屈膝蹲下来。

宁嫣心里甜滋滋地舒了口气, 小手麻利地卷起他拖地的衣袍, 咳道:殿下, 我得跟你道个歉。

萧南烛侧目,见她煞有介事的模样, 微微一愣。

宁嫣挪起脚步, 抱着他的衣袍下摆, 紧挨着他坐下。

我上辈子出于种种原因,尤其是你和我长姐、还有你和那些京城贵女多般配的流言蜚语,当然也不外乎萧清宴那些人的暗中挑拨……我确实对你存有不少偏见,以至于你对我的好一点都看不见。

但是,宁嫣清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认真一些:殿下,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一世的宁嫣,没有皇城俊才、没有名门世子,只有萧南烛。

宁嫣越说声音越弱,难得红了耳根。

又怕萧南烛不信她,郑重地竖起三根手指,一副立誓的模样。

萧南烛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狡黠的狐狸眸尚未长开,满眼严肃的神采却能勾魂夺魄般,不差毫厘地戳进他心口。

四目相视,宁嫣得不到回应,一时不知所措,耳尖热腾腾地蹿红。

她尴尬的想收回手,萧南烛率先按下她的手指,略有些局促地解释:嫣儿,我并非找你讨要说法。

前世的事情是我自愿,你不必有负担,也不必承诺什么,你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宁嫣眸光一怔,萧南烛声音凌凌如碎玉一般:因为这一世的萧南烛,不会放任他的流言蜚语不管,也不论未来宁嫣身边有多少俊彦男儿,他都会逐一越过去,他会自己走到宁嫣身边,不再给任何人机会。

话毕,见宁嫣直盯着自己,他眉间闪过一缕窘意,轻轻抹开脸。

宁嫣见状,心头愈发小鹿乱撞,竟在他身上寻到几分不属于他的朝阳气息,再不似前世那般清寡孤僻的气势。

阳光漏入树下,几只肥嘟嘟的麻雀自枝头飞到地上,一蹦一跳地靠近二人。

宁嫣怀里揣着萧南烛的衣袍下摆,埋住脸笑了片刻,忽见地上被她撕碎的笺纸,昂起小脸甜滋滋道:殿下,不如咱们一起写两张字条埋起来吧!萧南烛转回头,宁嫣抓住他的胳膊,两眼放光:这是咱们庄里的小乐子,家家户户都会在树下埋上自酿的酒水,小孩儿则会在树下埋一个空酒坛,写上自己十年后所愿之事,等到十年后再打开看看。

殿下,我们十年后会在一起吧?自然在一起。

萧南烛不假思索的应下,宁嫣捕捉到他眸中流露的坚定神采,连忙爬起身,欢欢喜喜跑进屋子找纸笔。

待她寻到纸笔时,萧南烛已将女儿红挖出来递给外祖父。

两人一起重新找了棵大树,宁嫣围着树木转几圈,慎重确认了这棵老树能撑到十年后,这才蹲下身刨坑。

萧南烛接过她手中铁锹,宁嫣笑眯眯地掸了掸手,转身将自己准备好的空酒坛子取出来,又将事先写好的笺纸对折一下,小心地塞进酒坛子里。

好一通忙活,待到下土时,她抬脸看向萧南烛。

萧南烛在一旁的空地上放下羊毫笔,等纸笺的墨迹干透,折起来一并塞到酒坛里。

宁嫣偷偷看他两眼,心中挠痒痒似的:殿下写的是什么?方才她不小心瞄到了,他只写了一句话而已,必定是与她有关的。

萧南烛瞥她一眼,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扬,笑意清浅温和:十年后再告诉你。

小小两张纸,竟似千斤重。

宁嫣不再追问,封好空酒坛子,又将酒坛埋进树下。

随后又细心的在粗树根上刻了个印记,忙活完毕,午时已尽。

药堂内来了两名面黄肌瘦的病人,舅母要开堂坐诊,表姐与舅父也要过去帮衬,宁嫣便提早与几位亲人告了个别。

众人恋恋不舍地说完话,宁嫣带萧南烛去后堂找外祖父辞别。

外祖父正躺在榻上消食,老人家知晓宁嫣在国公府的处境并不艰难,语重心长地嘱咐宁嫣几句话,又谢过萧南烛,便闭上眼沉沉睡去。

宁嫣守了外祖父一会儿,不想惹众人愁肠再起,打算和萧南烛悄悄离开。

两人出了院子,正要上马车,一道澄澈的少年音传来:嫣儿妹妹!宁嫣回身,便见岳阳跑过来。

他一身素净的交襟白衣,笑容在午后盛阳下泛出少年独有的蓬勃生气,声音却有些扭捏:嫣儿妹妹,保重。

少年说着,手里递出个泥塑的人偶。

宁嫣抬手接过去,微微怔住。

那人偶巴掌大小,是个小女童的样子,眉眼弯弯,笑容可掬,竟长着和她一样的脸。

岳阳见她惊讶,挠挠头道:嫣儿妹妹,我以后一定会去国公府找你,希望你像这泥娃娃一样永远开心。

宁嫣握紧人偶,望着少年满脸洋溢的笑容,心中暖流涌动:嗯,岳阳哥哥也保重,我在皇城等你。

两人轻声道别,萧南烛在一旁默默听着,心知自己不该吃味,却仍是觉得无趣,索性去马车上等人。

宁嫣察觉他的小情绪,与岳阳说了几句话,连忙上马车陪他。

马车下的脚凳不稳,宁嫣身量矮小,车夫下意识过来扶她。

宁嫣摆摆手,可怜兮兮的朝马车喊道:殿下救救我,小表叔,我上不去……话没说完,马车内的人已掀帘而出,轻轻抿着唇,有些无奈地伸臂来抱她,眼底纵容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宁嫣顺着他的怀抱钻进车厢,软软地偏头问:小表叔是不是吃醋啦?萧南烛洞悉她声音中的促狭之意,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心:别想多了,吃醋倒还不至于,只是毕竟未来有十年分别,小表叔已经可以预见嫣儿身边群狼环伺的模样了。

不会的,我不要狼,我要凤凰。

宁嫣眨眨眼,就着他的胳膊当做枕头,眼看马车驶离乡庄,一点点向官道靠拢,她贪恋地嗅着紫檀香气阖眼睡去。

*及至翌日清早,百香居传出大白狗的吠叫声,宁嫣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阿念端着盥盆进屋,笑道:姑娘,你醒了?宁嫣坐起身,阿念走过来掀开床幔:一定是昨日路上睡得足,您今日醒得比平日早些。

宁嫣呆了会儿,昂脸道:四殿下呢?昨日是他送我回百香居的?阿念颔首:是四殿下亲自抱您回来的,这两日您不在府中,也是他遣人通知国公府您的去向,不然奴婢可要担心死了。

宁嫣腼腆地笑了笑,四处张望道:他离开宁府了吗?昨夜您歇下以后,他便回宫了。

阿念说着,犹豫道:三姑娘,这两日您不在京城,咱们大夫人在常山寺谋害婆母的事彻底传开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听出府采买的人说,外头到处都拿这事当闲话,说高门望族的主母行为不端,咱们大夫人不配为人,明面上贤淑端庄,背地里欺凌庶女,还刻薄姬妾,说什么的都有。

宁嫣点点头,没有太多诧异。

当日常山寺佛殿坍塌,老夫人与舒氏雪中对峙,旁边可是站着不少贵妇。

京城世族们牵一发而动全身,前几日晋国公府被抄家灭族,她们自顾不暇,这才无人顾及这桩笑话,如今闹出来倒也不算稀奇。

只是欺凌庶女、刻薄妾室从何说起?宁嫣暗自忖度,这些事不该散播这么快才对,倒像是有人在背后追波助澜一般。

她脑海中掠过萧南烛的身影,抬眸道:晋国公府舒家,是不是已经全被斩首了?阿念怕吓着她,温声道:听说圣上开恩,还剩一个嫡系小公子活着,这事儿算彻底过去了。

只是……咱们大夫人悲伤过度,和国公爷闹了起来。

国公爷昨日被夫人打了,脸上撕出来好几道血口子,老夫人气得犯了头风病,正卧床不起呢。

三姑娘,您要不要去给老夫人请个安?宁嫣听得一怔,想想国公爷与舒氏撕打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左右时辰还早,咱们先去给祖母请个安吧,然后再去拜见父亲。

两人磨蹭一会儿,宁嫣换了身红绫绣花小袄,赶到长康堂时,正巧国公爷在老夫人床前侍疾。

母子两人的说话声传出屋外,宁嫣耳尖地听到两人在商榷纳妾之事,想来是老夫人气不过,要趁机给舒氏添堵。

宁嫣随云嬷嬷进屋,乖巧地福了一礼,望见豫国公满脸血口,软糯的声音浮出一丝小心翼翼的担忧:父亲,您这是怎么了?家中又来刺客了吗?豫国公面色不虞,越发暗恨舒氏,摆手道:无碍,你与四皇子是何关系?宁嫣早料到他们会有此问,怯怯的搪塞了两句。

老夫人上下打量她,纳罕道:想不到那小皇子对你如此上心,还带你回去见那帮穷酸亲戚。

宁嫣双手交叠腹前,但笑不语。

豫国公想到萧南烛凉薄的姿态,郁闷地叹了口气:对了母亲,还有五天便是年节了,我脸上有伤,大年夜的宫宴我便不去了。

他抬手摸了摸鼻梁上狰狞的伤口,声音恨恨:舒氏那毒妇也不必去了,姝儿身子又不适,您带这孩子赴宴,免得都不去,又有官眷说闲话。

老夫人应下,朝宁嫣甩了甩手中的佛珠:正巧,宫宴上那小皇子必定也在,你记得宴后缠着他、跟他玩玩儿。

往后你就是咱们国公府正儿八经的三小姐了,好好在国公府长大,说不准那四皇子念着小时候的情分,真能高看你两眼。

老夫人说完,眼神愈发懒散:届时你去挣个侧妃当当,实在不行,侍妾也成,若能为国公府讨些好处,便不枉咱们费心养你了。

宁嫣眸中波光闪烁,软软地微笑:祖母教训的是,嫣儿谢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