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2025-03-22 08:14:14

年节将至, 天色晴好,京城各门各户皆忙活起置办年货、祭灶迎春的喜事。

豫国公府卷入舒家叛乱之事,不宜太过张扬, 老夫人收走舒氏的管家权, 随意差使下人采买了些节货,便作罢了。

但为了给舒氏难堪,老夫人亲自从牙婆手里, 挑了六七个家世清白的俏姑娘,打算送到国公爷身边做通房丫头。

同时,老夫人又担心宁嫣见识粗浅,怕宁嫣在大年夜的宫宴上闹出笑话, 特意买了位大户人家的教养嬷嬷送到百香居里,另外又打发了七八名粗使丫头到百香居伺候。

宁嫣在百香居收到消息时,那位新来的嬷嬷已经入府,她不好拂了老夫人的美意,只能收下。

没多久,那嬷嬷踏入百香居, 宁嫣以为又有一场擂台要打,便提早坐在厅堂内等人。

待人进屋时, 宁嫣才发现这位嬷嬷生得极美, 柳眉星眼, 一身青灰绣云纹长袄, 虽已年逾四十, 举手投足却有种难得的矜贵仪态,绝非是宫外寻常人家调训出来的奴才。

宁嫣一时摸不清她的来路, 暗起防备之心。

这位嬷嬷却极重规矩的跪下身, 恭恭敬敬道:奴婢宛秋, 奉四殿下之令,前来服侍姑娘起居。

你、你说什么?宁嫣微微一懵。

宛秋抬起头,望着宁嫣娇憨灵动的小脸,温声道:奴婢宛秋,是宫中兰妃娘娘贴身的掌事姑姑,奉四殿下之令投身宁府,前来照顾姑娘。

宁嫣还没缓过神来,已下意识跳下椅子,搀扶道:姑姑您快请起,您是宫中的姑姑,统摄一宫事务的掌事姑姑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嫣儿断断受不起……小姑娘声音软酥酥的,秀眉轻蹙,掺杂着毫不做作的紧张。

宛秋心中怜爱之意愈浓,握住她的小手道:姑娘可别这么说,自兰妃娘娘离世,奴婢便一直想出宫,宫外又无处可去,能顺着四殿下的心意近身伺候您,是奴婢的殊荣,求您不弃,收下奴婢。

宁嫣望着宛秋诚挚的神情,不自觉的应下。

宛秋站起身来,朝外拍了拍掌,笑道:姑娘,高门大院里明争暗斗的事不少,此程与奴婢一同入府的还有一名侍女,您年幼,往后她会贴身护着您。

话毕,一位十七八岁的青衣侍女进屋,眉目不算出众,却身姿高挑,行动间有股英飒之风。

宁嫣昂首看着她,她别扭地福了个礼,单膝跪下道:奴婢乃太子府暗卫出身,受四殿下指派,入宁府保护姑娘安全,求姑娘赐名。

宁嫣:???宛秋当她年纪小,没反应过来,揉揉她的鬟发道:姑娘,今日宁府老夫人从牙婆手里买了一批奴才入府,我们趁这个机会自个儿想法子入了府,事出突然,四殿下又在宫里腾不开身,不然会提早知会您一声的。

嗯,嫣儿明白。

宁嫣甜甜点头,胸腔内荡开熨帖的暖意。

她实在没想到萧南烛会这般周到,这辈子在百香居里,再不止她与阿念两个人了。

*宛秋就此留了下来,那侍女本名长夏,宁嫣让她叫回本名,升做一等侍女,与阿念一同陪在她身边。

因着此事,宁嫣对大年夜的宫宴越发期待,迫不及待想见萧南烛一面,好亲自向他道谢。

宛秋看出她的心意,尽心教了她半日规矩。

哪知小姑娘领悟力极快,深宫世家的行走、入坐之礼,她仅仅看了一遍,便融会贯通,连拜贺庆吊礼都做得有模有样。

宛秋起初有些惊异,转念想想,能让小殿下这般上心的小姑娘,可不得是天降神童?她没有多疑,转身教起阿念与长夏入宫的规矩,免得两人日后跟着宁嫣在世族宫廷间行走,丢了宁嫣的面子。

宁嫣乐得轻松,在一旁看起热闹。

阿念自幼长在国公府,行走跪拜的礼仪完全不在话下。

反倒是长夏,从小拿惯了刀枪,如今让她捻着小碎步学走路,将她为难的叫苦不迭。

没一会儿,她就嚷嚷着要歇息。

宛秋没办法,只得由她歇歇,转身去安排老夫人送来的七八个粗使丫头。

往后数日时光,皆是如此。

宁嫣心中安逸得很,直到宫宴前夕这天,她坐在廊檐下看书晒太阳,听到长夏和宛秋闲聊。

长夏倚在廊柱上,百无聊赖道:咱们三小姐长得真好看,一看到她,我就想到我小时候的样子。

宛秋理了理帕子,难以置信: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好看?嗯,长夏点头,我小时候一条街儿的人都喜欢我,我还有一位青梅竹马,长得极俊!当时还和我约好了,十年后长大他要娶我。

宁嫣思绪一顿,专心听她们说话。

宛秋好笑道:娶你?后来呢?后来,我家道中落,辗转被挑去了睿亲王府学武艺,又被送到太子府做暗卫,与他自是没可能了。

长夏悠悠说着,乐呵呵笑了声:当时我也是三姑娘这般大小,与那小公子一起看过天上的流星,在土里埋过愿望,后来分离时,他信誓旦旦说十年后要娶我的。

宁嫣:……宛秋道:小孩子说着玩玩罢了,你还当真了?长夏咂嘴,摇头道:年少时的感情最认真了,当时我流落睿王府的时候,他可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们还互换了信物,连天地都拜过了,还商量好要给十年后我们生下的孩子取名叫‘如夏’,如长夏一般!可惜到现在我都没找到他去哪了,他明明知道我还在京城的,也不来找我……宛秋随口道:那就是你们分离太久,感情消磨淡了,毕竟分开十年,足够一个人移情变心了。

宁嫣:……十载春秋,萧南烛会不会忘了她?宁嫣一夜没睡好觉,越想越有可能。

她心底涌起淡淡的失落,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萧南烛什么时候对她重要了起来。

不是贪恋萧南烛给予她的守护,只是单纯地想到十年后若有别的女子出现在他身边,挨着他撒娇,宽解他兰妃娘娘的去世,邀他一起埋下有关未来的愿望……她心里便堵得难受。

宁嫣思量了半夜,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目光一瞥,就见梳妆台上的泥人娃娃,笼在一层昏黄的烛火光晕中。

正是岳阳赠她的泥人娃娃,被她悉心摆在台面上。

她心头一动,麻利地爬起床,铺纸研墨,连夜作起画来。

宁嫣想,她必须找个法子,让萧南烛牢牢记住她!翌日清早,阿念踏进寝屋,被桌案前忙活的宁嫣吓了一跳:三姑娘,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憔悴?宁嫣抬起头,借着晨光朝对面菱花镜瞥一眼,满眼乌青,长发蓬乱,果真憔悴得很。

她眨眨眼,满不在乎的朝阿念招手:阿念你快来看,我画得如何?阿念狐疑地走到桌案旁,就见宣纸上一名年轻女子跃然而立。

那女子生着绝美的五官,黛眉檀唇,秀鼻精巧,尤其一双清透的狐狸眸,眼波流转,如一汪春潭池水,媚而不俗,灵气十足。

她发如墨缎,以白玉梅花簪为饰,身上穿着一袭凤尾红裙,衣襟处绘有细密的金丝,整个人明丽如火,又如初生的海棠般清美娇艳。

怎么样?她美吗?宁嫣轻声问,阿念呆道:很美,眉眼间似乎与姑娘有些相似。

宁嫣点头,盯着画纸左右打量两眼,又提笔将画上女子的眼尾上勾一些。

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眸更加神韵十足,唇边一抹淡淡微笑,宛如雾中神女般,若即若离。

宁嫣放下笔,满意地看着画中女子:我往后一定要往这个方向长大。

事实上,这画中女子正是她前世长大的模样,只是在眼角眉梢精修了一点……她要把这幅画送给萧南烛,如此往后十年,萧南烛望着她的画像,记着她的美貌,绝对不会轻易忘了她!*宫宴在晚间举行,日暮时分,宁嫣精心拾掇一番,领着长夏随老夫人踏进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皇宫。

马车行至皇宫外,在供宗室王公出入的宣阳门下停步。

一群公爵命妇正被侍女搀扶着迈下马车,将各自的令牌交于内侍,查验身无暗器之后,有序地踏上内侍备好的轿辇,转道行往设宴的玉章宫。

玉章宫距离宣阳门足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宁嫣前世参与的宫宴大大小小不下几十场,对此地并不陌生。

她随着老夫人坐上轿辇,一路上金顶红门、琉璃黄瓦,曲折的宫墙凛凛肃穆,压得众人不敢喧哗。

她却满脸淡然,没有小家子气的拘谨恐慌,反倒有种修养多年的端庄随和,令老夫人吃了一惊。

来到玉章宫,男女分席,循序入坐。

宫殿内明珠煌煌,燃烧的地龙隔绝殿外寒气,四处暖香袭人。

众人将将坐定,就见燕明帝携几名妃嫔入殿。

高座上一道金丝软帘隔开众人视线,只听内监高声唱喝:圣上驾到!荣安妃驾到!众人连忙离席下跪,燕明帝坐到食案后,淡淡摆手:诸位请起,今晚除夕佳宴,殿内坐席者皆为皇亲贵戚,既无外人,便不必拘礼,诸位尽兴即可。

燕明帝的声音冷如玄冰,众人依礼谢过,谨慎地坐回原位。

殿中奏起丝竹管乐之声,宁嫣坐在老夫人身旁,悄悄往高座上瞥一眼,隐隐可见软帘后端坐的几道身影。

燕明帝一身纹龙常服,身侧是一袭松花锦裙的荣安妃,这位荣安妃正是二皇子萧济楚的生母。

其背后的公孙世族是先帝亲封的荣安侯府,手握南方二十万大军,多年来一直与晋国公府分庭抗礼。

如今晋国公府灭门,舒妃与大皇子惨败,他们必定如日中天。

半年前,害萧南烛坠崖的正是他们。

宁嫣对这荣安妃无甚好感,目光侧移,便见豫嫔娘娘默默地坐在荣安妃身后。

豫嫔娘娘是豫国公的二庶妹,算是她的姑姑。

据说这位姑姑在豫国公府时,养在老夫人膝下,日子过得极为艰难。

早些年,先帝为了平衡京城世族之力,下旨将她塞给身为太子的燕明帝。

这许多年来,她在后宫不得宠,也未失宠,与豫国公府并没什么联系。

前段日子豫国公府牵扯进舒家的案子,她都没出力帮衬,府中豫国公母子似乎也没指望她什么。

宁嫣抿抿唇,前世她与这位姑姑没有交集,便又往后打量几眼。

后面几名锦裙宫嫔,她都不认识,眼熟的只有太子殿下。

宁嫣没找到萧南烛,又往对面男席扫了一圈,宫殿穹顶垂下的金丝软帘熠熠夺目,掩去男席众人一半的身影。

她看得不真切,依稀可辨为首的轮椅上,坐着的是燕明帝最敬重的皇叔睿亲王。

往后依次是手腕缠着厚厚纱布的二皇子、五皇子萧清宴。

宁嫣心绪微顿,目光在萧清宴身上停留一瞬。

那少年紫衫广袖,正专心用膳,似有所察觉一般,猛地抬起眼。

一阵寒风渗入殿堂,软帘随风浮荡而起,两人的目光便不期然地撞到一起。

宁嫣蹙眉,极快地挪开视线。

从萧清宴身边往殿门处数,依次是公孙侯爵府、沈国舅、以及几位郡王的席位。

这样盛大的场合,萧南烛竟没现身。

宁嫣摸了摸怀里兜着的小香囊,眸中灵光潋滟。

萧南烛既没出来,那她自己去给他个惊喜。

宴会过半时,舞姬入殿,水袖袅袅。

燕明帝与男席前排的亲贵们叙话,荣安妃则邀请一众女眷前往畅音苑听曲儿、赏花灯。

赶到畅音苑后,四处宫灯辉煌,花树漪漪。

女眷们远离了帝威压迫,渐渐放松起来,聚在一起说闲散话儿。

没聊两句,荣安妃领着几位宫嫔款款入席,众人只好围到荣安妃身边问安。

宁嫣站在一片衣香鬓影之间,显得格外矮小。

趁众人不备,干脆溜出畅音苑,转身走往后宫的兰芷轩。

那是萧南烛母妃的宫殿,萧南烛若在皇宫里,此刻最有可能在自己母妃的宫殿。

宁嫣前世及笄后,有幸出入过几次后宫,对兰芷轩的路并不陌生。

加之畅音苑离后宫不远,一刻钟的功夫,她便避开宫女太监,赶到兰芷轩附近。

夜色空寂,兰芷轩宫门大开,飞扬的檐角系着一串红木雕花风灯。

四下里寒光粼粼,敞开的宫门内花木错落有致,却空无人影。

宁嫣小手攥着香囊,心头跃跃的欢喜被冷水泼灭一半,莫名觉得气氛不对,有些不想进去了。

这厢她犹豫着,就听空中一道低哑的男子声音:这怎么还有个小孩?瞧这行头,多半是前头宫宴上跑过来的。

咱们杀不得,你去把她打晕丢远点,就当她自己迷路摔死过去的。

宁嫣心中一凉,身后一道冷飕飕的掌风袭来。

她侧身躲过,抱着脑袋后退两步,就见一名太监装扮的蒙面男子瞪着她,目光阴冷,抬手就要来掐她肩膀。

小贵人,属泥鳅的?还挺会躲。

你们放肆!深宫行凶,不要命了?宁嫣睁大眼睛,极力保持的镇定令太监一愣。

可惜她身量实在矮小,挣扎两下,被那太监一把拎起来,抬掌就要劈晕她。

宁嫣死死闭上眼睛,心下后悔至极。

紧要关头,却听咻地一声,空中两支短箭飞来。

那太监哑声一哼,额心渗出两滴血,直直栽倒地面。

宁嫣顺势压在太监身上,一双石青云纹靴由远及近,缓缓映入眼帘。

她昂头看去,少年缓带轻裘,玄衫如泼墨一般,蹲下身来抱她:别怕嫣儿,没事了。

冷风侵袭,枝叶唦唦。

四周不知何时涌现出一批执刀太监,兰芷宫内飞出两名执刀侍卫,很快与太监们打到一起。

刀剑声铿锵入耳,宁嫣靠在萧南烛怀里,慌乱的心跳稍稍安稳下来,一瞬间又紧紧揪起来。

香囊,她的香囊不见了。

战势酣然,血光四溅,两名侍卫渐渐落于下风,萧南烛只好上前帮忙。

宁嫣被他推进宫门内,眼瞧着无人注意自己,心尖一横,悄悄往眉心滴血的太监尸体爬去,她的香囊指定落那里了。

香囊内,可是她熬夜画给萧南烛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