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2025-03-22 08:14:14

天光拂进山洞, 一片昏昧的暗光。

萧清宴见宁嫣美目微瞠,莹润的脸庞抑制不住的紧张,心中隐隐不舒服。

他负起手, 红唇白齿, 朗然一笑:本殿说四皇兄身负重伤,快要死了。

宁嫣盯着萧清宴打量片刻,望见他眼底半明半昧的讥嘲之色, 蓦然醒过神来。

她定了定神,冷然勾唇:笑话,人人皆知北境与大越战事顺利,两年前大越便已归顺我朝。

四殿下身为军中主将, 一无战事,二无叛乱,何来重伤?!萧清宴上前两步,见宁嫣又抬起袖口的暗器对准自己,只得停步不动。

秀拔宽松的绛紫长袍投下一片黯淡阴影,恰好将宁嫣纤瘦的身躯笼入其中。

我与小姐不熟, 何必骗小姐?萧清宴垂首看着宁嫣,含糊地笑了声:这世上害人的法子可多了去了, 我并没说他是被大越贼人所伤。

日前圣上下旨召他返京, 如今他人已至北境边关, 他这一回来, 荣安侯大人可是不会乐意的。

说罢, 他微微前倾身子:小姐聪慧,自己再细想想?宁嫣昂首看他, 小脸一白, 浑身卸了力一般, 琢磨道:所以五殿下的意思是,荣安侯爵府的人出手害了他?萧清宴眸光微闪,遗憾地点头应是。

空气停滞一瞬,却见宁嫣趁他不备,又是咻地两箭飞射而来。

萧清宴面色一凛,险险地折腰躲开。

宁嫣冷笑道:五殿下,臣女不知您说这些交浅言深之话,究竟有何图谋。

但四殿下是您的兄长,您理应对他有些信心才是。

堂堂边境神将、战无不胜的四殿下,怎可能轻易就被小人陷害了去?宁嫣声音泠泠,忽地娇媚一笑:又或者,五殿下您若当真为他担心,不妨去想法子料理了那害人的荣安侯府。

再敢贸然贴过来,臣女是不怕惹上谋杀皇子的官司。

萧清宴眸色微冷,重重看宁嫣一眼,他没想到这娇娇女下手这样狠。

两人对峙着,洞外忽地灌进一阵清风。

宁嫣身子微凉,不禁瑟缩了下,绑着箭筒的小臂泛起淡淡的酸麻之感。

她不怕萧清宴,此刻却也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麻烦,她便不淌这趟浑水了,可谁能想到萧清宴会插手此事?宁嫣背脊贴着冷墙,心中思绪暗转。

山路上的巨石堵路之事,绝对是萧清宴所为;甚至,元贵妃的御马突然发狂出事,说不准也是他的手笔……萧清宴见她目光凶如小兽,低低笑了声,稳步上前道:宁嫣小姐当真令本殿意外,你够聪明,但多少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本殿的对手?这梅花袖箭最多不过六支,若不慎用完,你的清白,你的性命,岂不都得由本殿拿捏了?话音徐徐落下,宁嫣只见紫影一闪,萧清宴已然站到她跟前。

她胳膊一痛,绑着暗器的小臂已被萧清宴死死桎梏在掌心。

宁嫣蹙眉,挣扎不开,索性从容微笑:五殿下在山洞外窥视那么久,理当瞧见我给贵妃娘娘喂了水。

她那会儿睁眼瞧见了我,我若死了,你如何解释?即便贵妃娘娘心向着你,依照我与四殿下暗中通信的交谊,他也不会放任此事不管的,你敢伤我试试?萧清宴思绪顿住,女儿家身上的甜香侵入鼻息,令他心头涌起一股怪异之感。

二人僵持不下,山洞拐角的元贵妃轻哼一声,悠悠苏醒过来。

萧清宴下意识撤回手,宁嫣忙不迭推开他,提着裙子走向贵妃:娘娘,您可好些了?元贵妃在不少次宫宴上见过宁嫣,并不陌生,拉住宁嫣的手道:宁三姑娘,你我实在有缘,多谢你。

宁嫣被她这么一说,反有些难为情。

小时候大年夜的宫宴初见,她就哭着骗元贵妃丢了香囊。

如今进山救元贵妃,也不过想顺道捞些好处,本没帮上什么大忙。

元贵妃见她不好意思,声线弱气道:身边有人我便不害怕了,你给我的水很甜,我算是安稳睡了一觉,我很渴……宁嫣略略一愣,连忙解下腰间镂花的小水囊,又喂元贵妃抿了口水,笑道:这是荔枝与梅子糖粉兑的膏水,最是清甜解渴!臣女也很喜欢,娘娘您再尝尝。

萧清宴远远看着,躬身上前问安。

元贵妃放松一些,总算安下心来:皇儿,眼下什么时辰,咱们回去吧。

宁嫣垂目,萧清宴扫她一眼,轻声笑道:母妃,您别急。

这长林山顶有片先帝建造的猎苑,里头人少清净,您受了惊吓,不妨儿臣陪您去猎苑里养养神?元贵妃犹豫一瞬,咳道:罢了,这山里不安全,宁姑娘还得回行宫,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

萧清宴看向宁嫣,愉悦道:自然是带着宁小姐一同去山顶猎苑,宁小姐,我母妃的伤势重要,你应当不会拒绝吧?话毕,山洞外一阵吵闹。

沈谦言领着一群侍卫寻到洞口,瞧见洞内几人,连忙止步行礼:微臣拜见贵妃娘娘,拜见五殿下。

宁嫣瞥过萧清宴,淡淡笑了声。

元贵妃知晓这是来救自己的人,心中十分感激,连忙示意沈谦言进山洞说话。

沈谦言浅浅说明来由,用折扇往宁嫣肩膀上轻轻一敲:三小姐,你没事吧?我这一路生怕你被野兽叼走,简直急死了。

宁嫣无碍,劳沈公子挂心。

宁嫣声音柔细,不方便说太多话,便朝沈谦言眨了眨眼。

萧清宴看着两人的小动作,面露笑意,指尖轻轻捏了个响头。

之前在山腰上就该吩咐手下人砸准些,死了就不会来碍他的事了。

元贵妃缓过来劲儿,朝宁嫣招手道:既然有人来接应,便不必去猎苑了,还是回行宫吧,免得侍女担心。

萧清宴算计落空,自然顺从地答应。

宁嫣走过去搀扶元贵妃起身,碰到元贵妃瘦软的腰背,不由想到江南风雨中摇曳无依的弱柳。

自少年时的大年夜初遇,已然快过去十年。

元贵妃的姿容不见半分衰败,依旧满身清愁之气,甚至平添了几分病弱西施的娇怯之美。

宁嫣赞叹两句,带元贵妃共乘一马。

萧清宴与沈谦言一行人远远护着,直至赶回行宫内,天色入暮,云空再度披上绚烂的红霞。

燕明帝那边检阅三军的仪式将将结束,听完侍女的哭诉正打算进山寻人,柔桑便跑进围场报了平安。

一时间,圣上自围场直奔贵妃宫殿。

巧在荣安妃与几名宫嫔得知贵妃没死,此刻正亲自带着侍女来打探消息。

两边人撞上,负责统摄六宫的荣安妃自然下跪请罪,只道自己瞧见元贵妃座下御马发疯,一时被吓坏了。

当时她吩咐侍女去派兵救人,随后便回宫安歇,并不知晓元贵妃在深山狼狈地躲藏了半日多。

心腹的侍女自然要站出来为主子顶罪,抽泣两声还没说话,燕明帝便朝身后的太监扬手:办事不利,拖出去杖毙,尸身喂狗。

宁嫣与沈谦言正站在宫殿廊檐下,闻言俱是一怔。

燕明帝睨着地上妃嫔们,淡漠道:荣安妃,你吩咐你宫里的奴才全出去看着,给她们个警醒。

荣安妃脸色一白,垂着头没敢接话。

沈谦言也被吓住,宁嫣连忙拉着他后退一步。

燕明帝踏上石阶进殿,轻轻看他们一眼,周身戾气悄然淡去。

宁嫣乖巧福礼,心底暗暗笑了一笑。

她推断的没错,燕明帝果真在意元贵妃,那一定也会对她这个搭救元贵妃的未来的四儿媳,心存满意!红沉沉的霞光拂过庭院,映亮廊檐下女子娇艳的面容。

萧清宴站在寝殿内,隔着一层薄薄窗纱,不动声色地打量宁嫣,面上浮露几分淡若明月的微笑。

他身后一名太监装束的下属走上前,悄悄瞥一眼内屋的圣上和元贵妃,极小声道:殿下,可是那宁家小姐有什么不对劲?萧清宴摇首,声音颇有些困恼:她似乎不太喜欢我,你说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与你亲近?太监答不上话,轻轻垂下眼,却见萧清宴左臂的紫袖破裂,胳膊上更是透出一大滩干涸的血迹。

他紧张道:殿下,您、您这是因何所伤?萧清宴瞟了眼伤口,唇角勾笑道:无碍,在山里不小心让一只小兽给挠了。

太监极为诧异,不解道:这、这是什么小兽,竟能伤着您?萧清宴目光追着窗外女子的笑颜,轻声道:是一只野猫,我的猫。

太监彻底呆住,抬眼寻去,外头宁家小姐与沈公子说笑着离开。

他并非真的太监,原是英王府派进宫给五皇子的下属,从前待惯了风月之地,哪能不清楚萧清宴的心思?于是眸光暗转,心生一计。

*掌灯时分,宁嫣回到柔桑的宫殿。

柔桑已先一步赶回来,一见面就抱怨自己在行宫找翻了天,也没找到萧清宴的身影。

说罢,又询问宁嫣如何在山里遇上萧清宴的。

宁嫣几句话敷衍过去,怕柔桑追问,便央着阿念与几名宫婢一起玩牌儿。

围场行猎时,贵人们要骑马游乐,因而大多数人不会带侍女随身伺候。

阿念等人早在行宫内待得无聊,听宁嫣说要玩牌儿,赶紧拉着柔桑摆起桌子。

然而众人还没开局,外头便有太监来报,说是五殿下遣人送了一筐荔枝过来。

宁嫣微微愣怔,恍惚想到自己在山洞里拿出来的荔枝膏水。

随即,便听那太监续道:这是从南梁运来的珍品,五殿下那边说,想请宁三小姐赏脸尝一尝。

宁嫣:……于是前半宿忍着困劲儿陪侍女们玩牌儿,后半宿上了床榻,又被柔桑缠着夜话,直说与四皇兄青梅竹马的情分丢不得。

直至六更时,柔桑方才睡去。

宁嫣躺在她身侧,顶着两眼乌青,反倒失了困意。

山洞里,萧清宴说萧南烛重伤濒死的话不断在耳边翻滚,她心底忍不住犯起嘀咕。

她并不相信萧清宴,但也不得不承认萧清宴的话有一定道理。

害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萧南烛如今是攻克大越的主将,朝廷必定许多人虎视眈眈盯着他,难保荣安侯那边不会设什么毒计害他!宁嫣暗暗想着,心头漫过一阵烦忧。

这半年多日子,萧南烛鲜少来信,她怕扰乱萧南烛的心绪,便也不曾主动联系萧南烛。

万里之遥,十年风光,不知萧南烛那边如今是何景象?总不至于将她忘了罢?宁嫣揉揉额角,握紧脖颈间的血莲纹玉璧。

玉璧质感温凉如初,她不由想起小时候拽着萧南烛的衣角,软糯糯地问萧南烛等嫣儿长大以后,嫁给你怎么样?如今萧南烛已然弱冠,她也正值及笄年华。

只要萧南烛心意还如当初一般,那么只待他回来,便可履行少时的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