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2025-03-22 08:14:14

数日过去, 长林春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偌大的围场内竖起一顶顶毡帐,昼夜行猎,欢腾喧闹。

宁嫣坐在一座毡帐内, 兴致缺缺。

这两日她总梦见萧南烛, 偏偏此次春蒐太子与宁文斐公务缠身,都没跟来。

她想打听北境的情况,却无从下手。

嫣儿!别闷着了, 外头小姐们在玩投壶,你出去看看嘛!柔桑掀帘入毡帐内,端着一盘果脯,送到宁嫣嘴边道:咱们好不容易来一次围场, 不玩儿个尽兴怎么能够呢?宁嫣撇开脸,柔桑笑道:对了,我那位汝皇叔带着他的小女儿在外头,很是可爱,你要不去看看!你的汝皇叔……汝郡王?宁嫣蹙眉,眸光陡然一沉:这边都是女眷, 那老东西怎么会来?他、他带女儿过来看投壶的。

柔桑从未听宁嫣这般说话,讷讷一声, 却也没有多想。

她这位汝皇叔是先帝的亲孙儿, 那会儿先帝天命之年悔悟自己半生昏庸, 勤政之初, 便设法杀光所有觊觎皇位的子嗣。

其中一名子嗣生有儿子, 先帝不忍再处死自己的亲孙儿,便将这孙儿封作郡王, 打发去了汝阳之地。

如今这位汝郡王与燕明帝同辈, 可惜为人淫|邪, 多年来专行秽乱之事。

即便常年蜗居在汝阳一带,其暴行也时常惹得京城人不忿。

而宁嫣恶心此人,另有一番缘由。

上辈子她十六岁初,这位汝郡王入京述职,已四十出头的人竟暗地里对她起了色心。

一次宫宴上,直接在无人处拦着她说要娶她做继室。

宁嫣想到他那张赘肉堆叠、发福肿胀的老脸,还笑嘿嘿地探手来抓她,心中一阵作呕。

巧在那段时日,萧清宴正纠缠着她。

她犹豫要不要向萧清宴求助时,那老东西因为纵欲过度,自己先犯急病死了。

也是那段时候,她明白自己不该在脂粉堆里争长短,一门好亲事才是她下半生的关键。

于是,她成为世族公子们人人心慕的高门才女。

嫣儿,你没事吧?那老东西我也不喜欢,我只是觉着他家女儿生得可人。

柔桑拉住宁嫣的胳膊,坐下道:你若没兴致,咱们便不出去了。

宁嫣回过神来,冲柔桑甜甜一笑。

她才不出去,免得这辈子再不小心被那头蠢猪看上,又惹得一身脏腥。

宁嫣这般防备着,然而春蒐收尾那日,仍是飞来一桩横祸。

夜间,围场原野上篝火通明。

王公贵族与各家官眷们围成一大圈,小心翼翼望着高座上面色不虞的燕明帝。

宁嫣随一群女眷站在一处,就见篝火中央堆着一大群身插利箭的死狐狸,旁边还跪着垂头丧气的二皇子萧济楚。

那些狐狸毛色火红,品相优美,可见是稀罕之物。

然而春季乃这类软毛动物的交尾期,历年春蒐规矩极严,行猎时绝对不得伤害交|尾有孕的软毛动物。

萧济楚公然违抗圣令,射杀赤狐取乐,燕明帝可不得动怒。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宁嫣站得腿脚酸软。

空气中又有蚊虫作祟,她满心盼着散场时,对面肥头大耳的汝郡王出列为萧济楚求情。

那汝郡王面目通红,一身茶色交领蟒袍,肥腰束着白玉带,走路一摇一晃,俨然吃醉了酒。

众人心生鄙夷,燕明帝本也没想拿萧济楚怎么着,见有人出言求情,便顺势斥责萧济楚两句,示意他退下思过。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汝郡王却觉得自己面子大,嘿嘿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忽而盯向宁嫣的方向。

宁嫣心中咯噔一下,只听他打了个酒嗝,指着自己道:圣上、皇弟啊,老臣寡居汝阳多年,想从京城娶个继室回去,你能不能把那豫国公家的小庶女指给老臣?夜幕中霹雳一声,宁嫣险些站不稳。

她瞪大眼睛,周边锦衣命妇、贵女们俱是惊诧地看着她,男眷那边的豫国公也难以置信地望过来。

一道道犀利目光,好似割肉的钝刀。

汝郡王拍了拍肚腩,拖长声音道:前几日在围场上瞧见她打马球,真真儿跟天上骄阳似的妙人,很合老臣心意,求皇弟成全。

宁嫣望着汝郡王矮胖的身躯,他像一只肥硕的蟑螂般,五官拧在一起,不停地用黏腻腻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高座上的燕明帝未语,柔桑率先起身,跺脚骂道:放肆!你个老东……你算什么寡居!你那路都走不稳的小女儿还在这里,你上一位继室才出殡不足三月,你怎么敢……宁嫣身体冰凉,思绪迅速回转,连忙站出来阻止柔桑说下去。

柔桑紧张地咬唇,宁嫣步履款款地走到篝火前,朝上座的燕明帝与元贵妃等人盈盈拜了一礼。

她极快的接受眼前情势,空悬的心慢慢落回原处。

明晃晃的篝火映照下,姿态端雅,面容恬静有如神女一般。

汝郡王垂首盯着宁嫣,肥厚的下巴叠出两三层肉,愈发满意道:不错不错,就是你!众人心思各异,男眷那边窃窃低语。

燕明帝见豫国公不出来表态,只得问宁嫣:宁家小姐对汝郡王方才所言,是何看法?汝郡王恨不得揽宁嫣入怀,咂嘴扬声道:皇弟你这话问得多余,我汝阳富庶堪比京城,做我的郡王妃还委屈了她?宁嫣忍下心中嫌恶之感,敛衽作揖道:禀圣上,臣女年初才过十五,及笄之礼都未举办,实在无意婚嫁之事。

话毕,她抢在汝郡王出声前,纳闷地看向汝郡王:敢问汝郡王,您从何处看见臣女打马球?郡王别多心,臣女只是不解,这长林围场平日里,可都是男眷女眷分区行动。

臣女实在不愿揣度郡王是否闯入……不对,是误入女眷区。

宁嫣声音柔韧有力,四周登时响起一片私语。

尤其女眷那边,穆琼枝的声音从看好戏到膈应,冷眉道:这汝郡王私德不端,与家中好几位儿媳有染。

他没少行偷鸡摸狗之事,不会趁这春蒐混进咱们毡帐那边了吧?旁边一些幸灾乐祸的妙龄小姐闻言掩唇,悄悄嘀咕起来。

兵部侍郎家的嫡小姐拽住母亲的袖衫,惊声道:前段时日,这郡王爷时常亲自领着小女儿,去我们帐前玩投壶的!众女眷们七嘴八舌说起来,汝郡王瞪着宁嫣,酒劲儿上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嫣趁势福了一礼,续道:郡王爷垂青,臣女断然消受不起。

我朝祖制,为妻子戴孝须满百日,汝郡王上一位继室亡故不满三月,您还是……死丫头,你、你闭嘴!汝郡王缓慢地回过神,脸上一阵青白交加,恨不得上手掐死宁嫣。

元贵妃拂袖起身,打圆场道:圣上,初入围场那两日,是宁家小姐入山救臣妾的性命,臣妾能否为小姐讨个赏赐?燕明帝不语,元贵妃垂目瞥向宁嫣。

宁嫣伸手抓住这桩人情债,薄唇一抿,狐狸眸中蕴出一层希冀的泪光,直勾勾地看着元贵妃。

元贵妃不忍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续道:这婚姻之事,关乎女儿家一辈子的幸福,不如就让宁家小姐自己拿主意吧?宁嫣立刻跪下去,郑重道:求圣上成全,宁嫣此刻并无婚嫁之心,只盼在家中祖母身边扫洒侍奉!燕明帝眉目肃朗,一眼扫过众人,沉声道:汝郡王,你也该注意些德行,此事以宁小姐意愿为主。

国公大人,你说如何?男眷前排的豫国公身子一颤,心中算盘也跟着抖了一抖,顺从道:圣上所言极是!宁嫣打了个寒噤,稍稍松一口气。

旁边的汝郡王酒意微散,也清醒了些许。

然而这般近距离望着宁嫣,女子白瓷般细腻的肌肤、艳而不妖的精致面孔,令他心底越发垂涎。

他目光油滑地盯着宁嫣,声音沙哑:真个可惜,这等灵妙佳人,也不知往后哪个小子有福气领回家去!宁嫣当做没听见,心中怒意翻腾。

今夜之事若被哪个名门贵女拿出去做做文章,她即便无辜,往后在世族里的名声也会不大好听。

汝郡王还没完,不顾身后侍从的搀扶,上手要来抓宁嫣一把。

宁嫣猛地抬脸,眼风扫过汝郡王,那汝郡王竟似被吓飞了魂魄,后退两步险些栽倒地面。

汝郡王大人,臣女告退。

宁嫣朝高座之人柔柔欠身,又冷眼瞥过汝郡王,缓缓走回自己的位置。

她尽量无视身边女眷们的指指点点,朝高座边儿的柔桑投了个安心的眼神。

余光一瞥,却见柔桑身边的萧清宴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

萧清宴一身矜贵的紫袍,目光一如既往的从容无害。

宁嫣与他对视一眼,脑海中似被榔头猛敲了一顿,瞬间醍醐灌顶!是不是萧清宴害她?她这段日子刻意避开汝郡王这头蠢猪,为何汝郡王还是不偏不倚盯上她?上一世这头蠢猪也是突然找上她……宁嫣几乎一刹那明白过来,绝对是萧清宴暗中作梗。

他想看她走投无路、陷入窘境,不得不去对他投怀送抱!篝火越燃越盛,火星子溅到空中,如点点萤火虫落入地面。

那红彤彤的火光映在宁嫣的脸庞上,好似点燃一团怨憎的火苗。

萧清宴微愣,在茫茫人群里与她对视的好心情泯没不见。

她眼底冰冷又憎恶的暗光,委实令他不舒服。

萧清宴有些狐疑,暗思自己哪里得罪了宁嫣。

他侧目一瞧,便见自己身后的太监凑过来,沾沾自喜道:殿下,您且宽心吧,这汝郡王最是记仇,酒醒之后必定会寻宁小姐不痛快,宁小姐会来找您的。

萧清宴眼光微闪,低声笑道:好,你随我过来。

篝火燃明夜色,四处皆是巡逻兵将。

主仆二人走了很远的路,行至无人处时,那小太监又哈腰禀报起另一事:对了,殿下,四皇子那边已从北境往京城赶了。

圣上派信过去,命四皇子率先遣部队迅速回京,估摸着不日便到京城……话未说完,萧清宴手指往他脖颈间轻轻一划拉。

刀片冷光被喷涌的血色掩埋,太监的尸体眨眨眼,这才不敢置信地摔到泥地上。

萧清宴盯着地上恶臭的死尸,轻轻搓了个响指,立刻有一名黑衣暗卫现身。

那暗卫极为利索,往尸体上倒了瓶化尸水,滋滋啦啦冒起一阵白烟,尸身与血迹消逝的无影无踪。

萧清宴看着蒸腾的白烟,温声道:吩咐英王府再派个内应过来,不必聪明,老实就行。

暗卫拱手答应,他又沉下目光:另外,去查查萧南烛那波先遣部队行到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