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2025-03-22 08:14:14

上巳节这日, 天光明媚。

宁嫣坐在百香居中梳妆,烟岚进屋福礼道:姑娘,方才四殿下派人传话过来, 说今日您的及笄礼, 他身为外男不便来观礼,晚上再来为您庆贺。

宁嫣眨眨眼,恨不得泪流满面。

总算提早知道萧南烛要来的时辰了!今日是她及笄之日, 也是萧南烛封王之日,晚上她必须得好好捯饬自己一番!想到这里,宁嫣心头一动。

忽地记起上辈子萧南烛被封作信王后,又被圣上赐居于朱雀大街的信王府。

信王府内是什么光景, 她并不知晓。

但信王府附近有一座小宅院,那可是当朝画圣大师的居所!头些年,画圣老前辈随儿女迁往江南安家,小宅院就此空了下来。

上辈子她十六岁那年,费了不少力气寻到画圣老前辈的亲戚,买下了小宅院, 打算当作生辰贺礼赠与柔桑。

哪知买下没几日,她路过那间小宅院, 打算进去避一夜风雪时, 竟遇到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

那男子玄衫墨发, 江湖游客的装束。

整个人虚弱地倒在墙角下, 戴着寒铁面具, 利剑染血,死死拽住她的胳膊不许她报官……她又怕又慌, 只得出手救人。

后来, 她又因误食了虾丝松饼, 满脸起疹,面目全非。

一时没脸回国公府,干脆和那男子一起在小宅院里躲了半个多月。

宁嫣收拢思绪,她记得那男子身上戾气虽重,但性子沉静温和,不似坏人。

譬如一同待在小院里,他始终敬守礼数,没有半分逾矩;她对他的佩剑感兴趣,他便用院中废弃的木头刻了把木剑给她玩儿。

随后见她对雕刻有兴致,他便又耐心地教她拿刻刀,带她雕小兔子玩儿。

宁嫣悄悄琢磨,十年前,她用紫檀木亲手雕了个凤凰挂坠送给萧南烛,那雕镌的本事就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后来那男子伤势渐好,正巧赶上当年的上元节。

夜间她便与他一同去了玉带湖游赏,他还在二十余丈高的巨大灯轮上为她采下珠灯……虽然她回归国公府后便与那男子断了联系,但怎么想他也不像大奸大恶之人。

宁嫣抿抿唇,暗下决心:这辈子既是有能力帮他,便悄悄帮衬一把罢。

阿念,你和云岫出去一趟,去朱雀大街那边替我置办一间宅子。

阿念一呆,不明所以地望着宁嫣。

宁嫣狐狸眸转了一圈,解释道:那宅子是几年前画圣的故居,墙柱上都是字画儿,我留着有用。

……好,奴婢马上就去。

阿念放下疑心,福礼答应。

宁嫣宛转的说出画圣老前辈亲戚的住址,又特特强调了要在宅子里备些金创膏之类的伤药。

如此交代一番,才放阿念出去。

*将近午时,豫国公府花厅内春光潋滟,设有香案、笄席等物,两边坐着十多位上年纪的宁氏宗亲。

老夫人近几日精神不济,因而没有参与宁嫣的笄礼。

舒氏自经历十年前谋害婆母、苛待庶女的教训之后,就格外重视明面儿上的功夫。

尽管这些年越来越不喜宁嫣,仍是将宁嫣的笄礼办得有模有样。

但前段日子汝郡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宁嫣特地交代了不必大肆操办。

舒氏乐得轻松,便只请了族中宗亲,并几位与宁家私谊较好的诰命夫人观礼。

甫一入厅内,宁嫣便跪到香案前,身着鲜丽的朱色采衣,发梳双环髻,朝厅中观礼的宾客们盈盈拜了一礼,又朝高座上的豫国公夫妇俯身行礼。

厅中众人皆是宁家熟人,这些年多少见过宁嫣几面。

虽一直知晓宁嫣容色倾城,但眼下见她真真切切跪在笄席上,心中还是忍不住赞叹。

貌如海棠清妍,身似拂柳窈窕,又精通诗书琴画,一身气度皎如云间明月。

这宁家三姑娘当真是寻遍皇城,都难找第二位的妙人儿。

即便是庶女,京城朵朵娇艳的贵女也挡不住她的风华,今日及笄,怕是往后豫国公府的门槛能被踏破。

舒氏皱眉,瞥了眼呆愣的正宾:三姑姑,该为嫣儿梳头了吧?正宾宁氏三姑回过神来,连忙将目光自宁嫣脸上挪开,侧身接过侍女手中托盘里的发梳,上前解开宁嫣的双环髻,轻轻为宁嫣挽了个朝云近香髻。

宁嫣拜礼谢过,便又有一位妇人净手上前,手执白玉簪插进她的发髻里。

宁嫣一个人在院中早偷偷绾过这种成年女子的发髻,此刻并没有太多感触,朝为她戴笄的妇人拜了一礼,便退出厅堂。

复又换了身素色襦裙,再度来厅堂内聆听观礼者与豫国公夫妇的训诫。

末了,豫国公的几位小妾逐一为她送上贺礼,宁姝与宁婧也温婉地恭贺了她一番。

宁嫣逐个谢过,目光着重在宁姝身上停顿一瞬,领着侍女们回到百香居歇息。

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时辰,已然暮色将至。

宁嫣累得浑身脱力,在寝屋中睡了好一会儿。

直到阿念赶回来禀报宅子的事儿办妥了,她才起身梳妆。

铜镜中,女子乌发如云,娇颜胜雪。

宁嫣揽镜自赏了一番,身后的宛秋已为她绾好发髻,笑道:姑娘可要戴上殿下赠你的那支金步摇?自然,劳烦嬷嬷为嫣儿戴上!宁嫣忙不迭点头,手上折腾着妆奁中的脂粉,亲自取出螺黛笔描了描眉色。

复又往脸颊上轻轻扑了些玫瑰妆粉,又在鼻尖、两腮处点了些淡粉的腮红,整个人瞧上去清美绝俗,又不失小女儿家的娇软可人。

尤其往檀唇涂抹口脂之后,细嫩的小脸更添气色,恍若神境仙子般鲜妍貌美。

眼波顾盼间,一股轻灵之气盈盈流转,将侍立的烟岚与云岫震地眼睛发直。

烟岚手捧着裙衫,回神道:姑娘生得真好看。

云岫跟着拼命附和,暗道怪不得她们主子这般喜欢姑娘。

且不说姑娘旁的好处,光凭这张脸,便足够令天下大半的男人神魂颠倒。

宁嫣亦是满意,起身换上备好的织金凤尾红裙,又披了件橙红满绣云肩,朝外张望道:烟岚,殿下他有说什么时候到吗?烟岚微怔,为难地摇头:奴婢不敢打听殿下行踪,传信之人也不曾透露。

宁嫣颔首,自妆台拿起一面小银镜子,欢快地跑到厅内等人。

她坐到圆桌边,对着银镜打量自己发髻上的步摇流苏,眯了眯眼,干脆枕着手臂趴到桌面儿上睡觉。

这是她以前对着镜子留意过的,她装睡时眉似远山、长睫如羽,姿态最是娴静恬淡不过。

宁嫣甜滋滋地想,待会儿萧南烛来了,她便把这般模样做给萧南烛看,再由萧南烛轻轻叫醒她。

哪知没一会儿功夫,她当真睡着了。

廊檐外暮色褪尽,宛秋领着萧南烛迈进厅内。

怎么让她一个人在这睡着?萧南烛敛眉坐到宁嫣身边,轻轻探了探宁嫣搭在桌沿的手掌。

宁嫣本也睡得不深,迷迷糊糊睁开眼,抬起脸冲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天都黑了,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她瓮声瓮气的,萧南烛示意宛秋多点些灯烛,歉声道:被父皇扣在宫里说了点事,嫣儿回寝屋睡好不好,你手很冷。

宁嫣揉揉眼睛,扯了扯萧南烛腰间的银链子,迷离的睡眼极快地清明起来。

她朝宛秋和外头的阿念瞥了一眼,宛秋与阿念皆是一言难尽地望着她,似是都以为她在装睡。

宁嫣隐隐觉得不妙,抓起桌上的小银镜看了眼自己的妆容,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左脸上被胳膊压出半块红通通的印痕,生生破坏了美感。

她挺直了脖颈,啪地一声按下镜子。

宛秋最懂她的小脾气,无奈地举了盏烛台放到桌上,笑道:今日是姑娘笄礼,院中事儿太多了。

奴婢见姑娘一人在这等殿下,便没让下人来搅扰,不成想姑娘竟睡着了。

姑娘可要回屋换一身衣物?说起来当真可惜,姑娘这身装束奴婢想看您穿一辈子……殿下,您说姑娘今日是不是比头两次美上许多?别再说了,劳烦姑姑叫人去寝屋里备着,为她换身衣服。

萧南烛淡淡看了眼宛秋,复又与宁嫣道:这衣饰繁复,勒着腰是不是很难受?……宁嫣呆了呆,拍桌起身道:你才勒呢!我腰本来就这么细好吗?萧南烛见她小脸气鼓鼓的,微微一怔。

桌上烛花摇曳,在女子细腻莹润的侧颜上打下淡蒙蒙的暖光,更衬得她发间金簪熠熠生辉。

尤其坠着六道红玛瑙珠子的凤翎流苏步摇,随她垂首的动作悠悠晃荡,黯淡光影覆在眼角,极是可人。

萧南烛眸光轻闪,盯着宁嫣发上的金步摇,恍惚明白宁嫣的用意,不觉勾了勾唇角。

宁嫣气闷,萧南烛拉住她的胳膊哄她坐回软凳上,追补道:嫣儿可是知道我今晚要带你出去,才如此精心装束?哪里精心了,我平日一直这样。

宁嫣喏喏地扁着嘴,手指不乐意的绞弄腰间系着的玉环绦子。

萧南烛:……他犹豫着怎么哄宁嫣,就见宁嫣倏地抬起脸,眸子里闪着亮莹莹的碎光:殿下、小表叔,你要带我出去玩儿吗?萧南烛颔首,捏了捏她的脸,浅声道:今日是上巳节,不知为何,小表叔总觉得嫣儿比平日美上许多,想不想出去散散心?宁嫣抿出一脸笑,朝后头神情木木的宛秋和阿念看了眼,努力矜持道:其实嫣儿去不去都可,主要看小表叔有没有工夫。

萧南烛见她乌眸中藏不住的欢喜,轻笑道:走吧,这是你今生的及笄之日,小表叔也为你备了份贺礼。

宁嫣闻言,愈发喜乐。

宛秋与阿念无声地相视一眼,暗道她们家姑娘平日与人动气时,都会记仇好久,想不到在殿下跟前竟这样没脾气。

*大燕朝上巳节,为女儿家及笄之节。

这一日亦有郊游踏春、祭祀宴饮的习俗。

因而晚上大街小巷内热闹得紧,处处灯火辉煌。

虽不及上元佳节的花灯会,但沿途公子、姑娘们锦服华裳,水滨湖畔更有文人儒士迎着月色与友人对饮,倒也颇有意趣。

萧南烛坐在马车上,望着身旁的宁嫣道:前面是御街,咱们穿过去,去玉带湖转转好不好?宁嫣正探头往窗外看,闻言缩回脑袋,理了理脸上的海棠纹红面纱,笑道:旁边的小湖上有画舫,不如咱们就在这儿下去吧。

玉带湖那边的画舫风光更好,嫣儿不想去么?萧南烛问毕,见宁嫣摇首,便应承地敲了敲车壁。

两人跳下马车,就见一侧楼阁明光灿灿,一侧绿柳垂枝依依。

宁嫣抓着萧南烛的袖摆,抬手指向湖面:小表叔,咱们去画舫上看看吧?萧南烛四下里扫了眼,隐隐觉得气氛古怪。

然而来往行人神色如常,湖边宴饮之士或醉诗、或奏曲,亦说不上来何处不对劲。

宁嫣心中正雀跃着,瞥眼见萧南烛蹙眉,不解道:怎么了?没什么,咱们先过去。

萧南烛敛回思绪,握住宁嫣的手往湖畔走去。

倏忽之间,柳堤下杀气弥漫,两道蒙面灰影携剑飞来。

萧南烛凤目一寒,反手搂过宁嫣,转身躲开逼命两剑。

周围之人尚没回过神来,宁嫣闭眼啊地一声,柳堤处饮酒谈诗的儒士们跟着叫喊起来。

一时间酒盏乱飞,人影逃窜,连着大街上众人都惊惶地骚乱起来。

有人持凶杀人啊!快、快报官!萧南烛将宁嫣护进怀里,凛声安抚道:嫣儿别怕,把眼睛闭紧。

夜风肃肃,春气陡然变得深冷。

宁嫣埋着脸趴在萧南烛胸膛,脊骨腾起一阵凉汗:殿下,是不是有刺客?她声音打颤,又不敢乱动,生怕影响萧南烛对敌。

随即耳畔咻咻几声,数十道滚火的利箭自对面阁楼飞来。

路上孩童哭闹声四起,百姓们惊逃四窜,她心中愈发慌乱。

萧南烛拍了拍宁嫣的肩膀,柳堤下已然飞出更多灰影,利刃映着涔涔月色折出森冷的暗光,戒备道:大家一起上。

话音甫落,宁嫣死死阖上眼睛,就觉双脚悬地,萧南烛单臂搂着她的腰肢飞至空旷的街面,在一群刺客的剑光中闪避起来。

几乎一刹那,两道灰影倒下,萧南烛抬脚踢起灰影手中的长剑,转守为攻,与众人交战起来。

他剑术卓绝,宁嫣稍稍安心地探出脑袋,却见对面楼阁之上再度飞下一阵滚火的利箭。

宁嫣惊声道:殿下,咱们身后有人放箭!萧南烛手中利刃挽了个剑花,一道血光自灰影脖颈喷溅而出,奋力旋身躲开火雨似的箭阵。

大片的长箭坠地,立刻在绿地上腾起半人高的火焰,远处没来得及躲远的百姓亦有不少受伤,大街上登时如炼狱般可怖。

正当此时,车夫自远处赶着马车奔来,紧张大喊道:殿下,快走!萧南烛眸光暗闪,揽着宁嫣的腰肢欲将她推进马车。

为首的刺客灵机一动,厉声道:快动手,先杀软肋,不能让他跑了!话未说完,数道剑刃已朝宁嫣刺来。

萧南烛剑染血色,轻松拦住两道利刃,剑光一挑,斜刺里斩下两人臂膀。

然则另有数道长剑朝马车袭来,铿锵剑影中,萧南烛闪身迎战,侧颈处不慎被划出一道浅浅血口。

宁嫣已被车夫拉上马车,扒着车窗惊声道:殿下!阁楼上利箭如星雨般不见停歇,马车上火势愈燃愈大,情势愈发危急。

萧南烛被十几名刺客围在大火中,手中剑招飒飒,无法抽身。

一幢高阁内却再度涌出十几名刺客,萧南烛抬眼瞥过宁嫣,手腕一转,将剑光刺入两人胸腔。

玄袍一扬,翻身飞上马车顶:快走,往人少的地方。

车夫立时策马狂奔,萧南烛踩在马车华盖上,解下外衫拨挡漫天火雨。

利箭携着火光朝追马车的刺客们扫去,如一阵急雨星火逼得众人无法上前。

*夜光岑寂,马车一路行至偏僻处。

萧南烛翻进车厢抱起宁嫣,冷声吩咐车夫:车上火势太大,你驾着它往前走,去豫亲王府找路演说清此事。

车夫利索地应下,宁嫣已被萧南烛打横抱在怀里,三两步越过一道院墙,转身躲进黢黑的夜色里。

尾随而来的刺客们只犹疑了一瞬,便继续朝马车追赶。

宁嫣双手环着萧南烛的脖颈,将将松了口气,指尖便摸到一片黏稠的血迹,垂泪道:殿下你受伤了?萧南烛扯唇,低声宽慰:没事,擦破点皮而已,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站着。

宁嫣眼泪愈发汹涌,拿袖子捂住他脖颈冰凉的血迹:对不起殿下,是我不好,若非我要去湖面的画舫,兴许就没事了。

萧南烛摇首,沉声道:不是,幸好咱们在那处停留,若不然玉带湖游人更多,刺客在那边动手,会有许多无辜之人受伤。

宁嫣怕累着他,蹬着腿要从他怀里挣脱下来,紧声道:是不是萧济楚那个混蛋派人来杀你?别乱动,嫣儿。

萧南烛搂紧她,沉眸扫过四周,见眼前是一座闲置的空院落,忽地明白过来。

上辈子他回京那年,也在京城遇到过一次萧济楚的暗杀。

当时他就是躲来了这座院子,想来是这辈子提早一年回京,萧济楚那边病急乱投医,这刺杀便也早了一年。

宁嫣蹬不开腿,干脆老老实实躺在萧南烛怀里。

她侧首瞥了眼所在之地,背脊微微一缩:怎么来这了?这地方……萧南烛阔步朝院中走,睨她道:这地方怎么了?宁嫣呆住,迎着空明月色,只见院中花草离离,清香阵阵,似有人临时打理。

廊柱上刻着字画,厅门处铜锁老旧,正是她清早托阿念置办的那间宅子。

这地方我从来没来过。

宁嫣吞了吞口水,这么和萧南烛说。

她想,还是不要和萧南烛细说的好,毕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况且这事儿还牵扯到旁的男人。

却见萧南烛神情冷了两分,抬起一脚踹开了厅门。

宁嫣吓得闭起眼睛,险险吞下要吐出口的话:你别踹啊,我有钥匙……阿念置好房契后亲手交给我的。

两人踏进厅内,四下桌椅书案、烛台器具一应俱全,但仍然有股子常年无人居住的湿冷之感。

宁嫣从萧南烛怀里跳下来,娇弱的身子不由颤了一颤。

她抬眸盯着找蜡烛的萧南烛,暗道萧南烛身上挂着伤,必定比她更难受。

宁嫣这般想着,上前挽住萧南烛的胳膊,软声道:殿下,这后面有寝屋,你且进去躺一会儿好不好?萧南烛上下扫她一眼:你怎知后面有寝屋?宁嫣:……就猜的啊。

萧南烛不语,已被宁嫣半推着走往寝室内,宁嫣开心道:你瞧,真的有间寝屋诶,不是很脏。

萧南烛看着宁嫣故作惊诧的神情,淡淡笑了笑:我的伤势不要紧。

宁嫣望着他苍白的面容,不信地扁扁嘴:你不愿我担心,即便受了重伤肯定也和我说不要紧。

她说着,跑到床榻边儿,一把扯下床帐子扫了扫榻上浮灰:殿下就当为了让嫣儿宽心,好生歇一会儿可好?萧南烛见她弯身忙活,长裙曳地,腰间环佩碰撞着叮当作响。

银白的月光自镂花窗棂泼在她身上,似流泻的粼粼水波,静谧安宁。

他心内忽地平静下来,一时心绪放松,竟当真心生困倦,唯独脖颈血口处火焚似的滚烫。

宁嫣回身,眨眼道:殿下,你是不是真的累了?萧南烛坐到床榻边,轻轻摇首,心内却明白多半是剑上涂了毒。

这毒狠辣,侵入肌肤不出一个时辰便会顺着鲜血流入五脏六腑。

上一世他正是因为中了此毒,最后身负重伤,躲在这小院里被宁嫣遇上。

这辈子倒是走运许多,除了脖中一道血口没别的伤处,且这剧毒他知晓解药在哪里,想来并无大碍。

宁嫣见他沉思,担忧道:殿下可是不舒服?外头说不定还有刺客,你不能离开,要不我溜出去找大夫吧?不必,萧南烛无奈地顺着她的心意躺下,宠惯道:我躺一会儿,嫣儿可以安心了。

宁嫣眨眨眼,满意地趴到床榻边儿望着他:嗯嗯。

萧南烛抬手抚摸她的脸颊,凤眸中溺着浓浓的偏疼之色,没说两句话,竟当真睡了过去。

宁嫣连忙起身,去外头的水井里打了盆水进屋。

井水冒着腾腾热气,她极快地拧干一张软帕子,为萧南烛擦拭脖子里的血迹。

忙活完毕,又悄悄探了探萧南烛手腕脉搏。

见萧南烛脉象正常,便转头去找她让阿念备在屋子中的金疮药,暗暗夸自己聪明。

很快地,宁嫣在博古架上的药匣子里找到药瓶,连忙小心地为萧南烛上药。

她轻轻扯开萧南烛的衣襟,在萧南烛侧颈处涂好药粉,就见一张素纸自萧南烛的胸襟处抖落下来。

宁嫣微愣,下意识展开看看。

她以为是什么信件,那纸上却是她十年前赠予萧南烛的画像。

画上女子轻勾着狐狸眸,秀鼻精巧,檀唇含笑,但纸张已然卷边泛黄,他竟一直贴着胸襟处小心保存。

宁嫣心中一片酸软,将纸笺折好,准备放回他衣襟里时,又想着他会不会隐瞒了身上别的伤处?他穿的玄衣,外头血色迎着月光也瞧不清楚,倒不如敞开衣襟瞧个真切??左右他睡着了,又不知此事,她也没什么好羞的。

宁嫣明眸微转,悄悄扒拉开萧南烛的外衫,紧接着是素雪似的中衣。

中衣微微敞开,袒露的胸膛精瘦苍白,比明珠皓雪更白上三分。

宁嫣撇开脸咳了一声,见没有流血,便想合上他的衣襟,却见他心口处有个微微凹陷的小窟窿,隐隐眼熟。

窟窿细窄,是一处陈年旧伤,像是利箭贯穿了血肉所致。

宁嫣眨了眨眼,恍惚想起她曾经见过这道伤口,惊得猛一下站起身来。

上辈子,她冒着风雪,在院墙下将那遮寒铁面具的男子拖进屋子,也偷偷为那男子抹过伤药。

当时那男子浑身是血,她什么都记不清了,唯独对那男子心口处一道足以毙命的箭伤印象深刻。

宁嫣脑海中嘭地一声,似有惊雷炸响,望着萧南烛沉静的睡颜,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