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2025-03-22 08:14:14

上巳节转眼过去数日, 一切如常。

玉带湖灯轮下的纵火之人却久久查不出来,所幸四殿下亲自调兵救火,并无百姓受伤, 此事只得不了了之。

反倒是当夜四殿下遭遇刺客一案, 满朝文武皆知是二皇子萧济楚暗中下毒手,却无一人敢置喙。

只因燕明帝近来好似着了魔一般,于刺杀之事上拼命袒护萧济楚, 就连太子跪地请旨详查幕后主使,都被燕明帝严厉斥责了一番。

宁嫣在国公府内听闻此事,想到萧南烛之前提过的谜蛹,不禁心生不详。

圣上莫不是被萧济楚用毒蛊控制了?宁嫣这般担忧着, 恰巧萧南烛来百香居看望她。

她悄悄将自己的顾虑说与萧南烛听,萧南烛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潦草的态度惹得她颇为不满。

待萧南烛离开后,宁嫣闷闷地坐到菱花镜前梳理妆发。

她望着自己檀唇上殷红的吻痕,不由回想方才被萧南烛紧紧锢在怀中的感觉。

萧南烛身上的檀香味儿幽幽淡淡,呼吸却总是清清冷冷的, 如春江薄雾般泼在她唇齿间。

宁嫣抬指摁了摁自己软嫩的唇线,雪腮上渗出两团红晕, 娇美如晚暮的霞霭一般。

她心中慢慢放松下来, 暗道萧南烛必定有他自己的谋算。

只盼着事情早些过去, 她便可以早些嫁与萧南烛做他的信王妃了。

宁嫣美滋滋地数日子, 往后三个月内京城却不甚太平。

燕明帝龙体抱恙, 无缘无故封赏萧济楚为炎王,入朝辅政。

荣安侯府一脉的势力顿时大增, 太子与沈氏一族被不断打压, 就连镇北将军信王殿下, 也被圣上贬去江南办差。

朝堂臣子们摸不清圣上的用意,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中立的纯臣为图自保,纷纷倒戈向萧济楚。

然而没多久,七月季夏来临,在南境边关风光了几十年的荣安侯府,一朝被英王府收缴了兵权。

随后信王殿下领兵突至,亲手斩杀了欲夺虎符逃生的荣安侯、及其亲信。

至此,南境边关大权彻底回归圣上手中。

没几日,信王殿下执虎符折返京城。

燕明帝龙体立刻痊愈,朝臣们这才明白,竟是圣上伙同信王殿下、太子殿下等人做了一场戏,诱使荣安侯府放松警惕,再趁机收权罢了。

阴沉数月的朝局再次翻了个天,萧济楚被燕明帝以谋逆之罪打入钧台暗狱。

同日,荣安妃万念俱灰,于深宫刺杀元贵妃不成,被燕明帝赐死。

萧济楚一党再无翻身之力,曾与之交好的官员、勋爵们吓破了胆,生怕被圣上追责,哪一日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豫国公担忧最甚,每日上朝下朝战战兢兢,在府中亦是叹气连天。

宁嫣在一旁看得无聊,暗道这位国公爷上辈子攀附权势,宁家的下场可比如今惨烈多了。

但她另有差事,便没搭理豫国公。

前不久,萧济楚一党被判罪之后,燕明帝为太子钦定了吏部尚书的嫡长女做太子妃。

柔桑身为小皇妹,自然要为太子、太子妃备上一份贺礼。

于是柔桑亲自取耀光绫作了幅画儿,又将画作送到她手里,央着她以针线织绣一番。

届时在太子、太子妃大喜之日送过去,可聊表心意。

宁嫣接下这份差事儿,在百香居中描鸾刺凤,忙活了好些时日,心中比柔桑还期待太子大喜之日早些到来。

这几个月,萧南烛忙着清缴萧济楚一党势力,已经很久没与她碰面了……宁嫣想,太子大婚这般要紧的日子,萧南烛必定也会出席的!七月末,荷花灼灼之季,迎来太子大婚之喜。

婚事由礼部监办,一道道隆重的婚仪在东宫内举行。

两位新人从大清早忙到天色入暮时分,才乘坐花辇,由上百名銮仪卫亲自护送,赶至皇宫外的太子府邸。

宁嫣领着侍婢踏足太子府邸时,府中已是喜乐如潮、宾客如云。

她望着漫天夕阳下流光溢彩的织金红绸,不禁赞叹出声。

阿念也倍感新奇,轻声道:天家婚事排场就是好看,可惜规矩也多,往后姑娘和四殿下成婚,怕是也不得轻松。

宁嫣还未接话,烟岚漠然地肯定道:才不会。

云岫跟着点头道:依咱们殿下的性情,届时只要姑娘嫌累,那必定是连脚趾都不用沾地,直接坐着拜堂就好!烟岚补充道:躺着也可。

……姑奶奶们,能不能小点声!宁嫣双颊泛红,回身瞪了三名侍女一眼,就见柔桑被宫婢们簇拥着跑过来,眉眼弯弯道:嫣儿!宁嫣抿笑迎上去,将阿念抱着的锦盒递与柔桑:日子赶得紧,我绣得略微仓促了些,不过有你的画作打底,用来做贺礼,应当还是拿得出手的。

哪里!嫣儿的绣工才是天下一绝。

柔桑反夸两句,见四处来往之人众多,连忙牵着宁嫣的手去偏厅歇息。

偌大的偏厅内,此刻珠围翠绕、衣香鬓影。

一众妙龄的世族小姐、郡主县主,三三五五地聚在一块儿谈笑。

宁嫣草草扫一眼,便见宁姝与宁婧各自与闺友凑在一起,众人话语间隐隐有信王两个字眼。

没待宁嫣细听,几名相熟的锦裙小姐围过来,拉着她与柔桑坐到小案边叙话。

宁嫣这辈子择友慎重,在世族中交好的只有这几名姑娘,多日不见,不由打开了话匣子。

几人从当下时兴的衣缕珠鞋说到各自的钗环香囊,相互夸赞一番,又从钗环香囊谈到新婚的太子夫妇。

再往后,话茬儿自然而然的落到萧南烛身上。

几位姐姐,我听家中母亲说,信王殿下已然弱冠,早到了娶亲之年!待太子完婚以后,他必定也该议亲了,你们说信王殿下会瞧上哪家小姐?说话之人声音稚嫩,乃昌平侯府的嫡小姐。

因尚未及笄,不谙世事,这般直白大胆的几句话,几乎道出在场所有贵女的心思。

厅中妙龄姑娘们齐齐默声,昌平侯府小姐未有察觉,又脆声续道:信王殿下脾气冷,平日宫宴上远远瞧着就叫人胆寒,可他生得好看,比太子和五殿下还俊上几分!我瞧着咱们世族的女儿家里,只有最最、最貌美的嫣儿姐姐可与他相配!她话音将落,厅内响起一道嗤笑声。

宁嫣听出那是穆琼枝的声音,坐姿微微顿住,不用回身也可洞悉身后一道道利刃似的眼刀。

偏偏厅中还有如昌平侯小姐一般憨直的姑娘,走过来接茬道:宁三小姐固然是第一美人,只是我觉着几位殿下相比,还是五殿下更俊朗一些!而且五殿下为人风趣和善,远不似四殿下那般不近人情!这姑娘说着,撩裙坐到宁嫣几人身畔,热络道:你们没听说么?前些日子,刘侍郎家的小姐刘青玉偷偷打听了信王殿下的行踪,就想着送一碟子糕点罢了,竟直接被四殿下派人扔回了刘家!那刘家小姐闹了个没脸,在家中自杀好几次,最后被刘侍郎大人丢去了京外的佛寺清修!另一名贵女抢声道:这事儿我也知道!就昨日,那刘侍郎的官职被连贬五六阶,眼下已经被打发去外州做知县了。

厅内姑娘们登时小声议论起来,宁嫣心中微暖,唇畔不自觉地掠过一抹笑意。

十年前,在舅父一家的乡庄医馆里,萧南烛同她说,他这辈子不会再放任他的流言蜚语不管……他当真记得这些话,除她之外,宁姝也好、刘青玉也罢,他始终不曾给任何女子近身的机会。

贵女们各自交谈着,柔桑听不得自家四皇兄被人道不是,驳道:我五皇兄是不差,可我四皇兄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我朝北境受大越侵扰多少载?你们忘了是谁年少从军,领兵只打胜仗?!公主殿下这么说,众人自是不敢反驳,那憨直的姑娘连连掩唇应是。

旁边有一位貌美的县主打圆场,轻摇团扇,笑道:几位可别争了,三个多月前上巳节的晚上,信王殿下不是在御街附近遇上刺客了么?见众人望过来,那县主抚了抚发上珠花,细声道:我家兄长在大理寺审查此案,说当夜信王殿下身边带了个绝色姑娘,一直小心护在怀里!说不准这未来的信王妃,殿下心中早有人选了!众人愈发惊异,柔桑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手掌悄悄捏住宁嫣的袖腕,生怕宁嫣失望难过。

远处倚在画屏下的宁姝却醍醐灌顶一般:那晚殿下怀里的女子必定就是宁嫣!打从四殿下自大越回京,宁嫣的百香居就时常神神秘秘,不准外人擅入擅出。

偏生百香居的奴才们嘴巴严谨,她与母亲费尽心力也打听不出什么。

但那日上巳节是宁嫣的笄礼,宁嫣少时又与四殿下有几分交情……那夜四殿下带宁嫣出去闲逛,不幸碰上刺客暗杀,这事完全说得过去!宁姝暗自琢磨,不禁死死攥起拳头。

她悄悄瞪视宁嫣,染着蔻丹的尖细指甲不小心断裂开来。

指缝里洇出血丝,一抽一抽的刺痛如她心底的不甘一般,疾速蔓延全身。

这些年,她为了等荣安侯府那病秧子好起来,不议亲不许婚,硬生生耽搁了自己最好的年华。

如今却熬死了那个病秧子,甚至整个荣安侯府都让她给熬垮了。

她眼下已然年过二十,再貌美秀致,再有才情学识,也不能和厅中这群及笄之年的小姑娘相比。

四殿下生得俊美,文武双全、有旷世之能;如今又被加封信王,乃当朝新贵,地位尊崇。

最难得的,四殿下与她年岁相仿,少时还曾在豫国公府住过一段时日,与她青梅竹马,是她婚嫁的最好选择。

可惜或许在四殿下眼里,与他青梅竹马的,从来都是宁嫣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庶女!宁姝脑中一阵眩晕,越想越不甘心。

宁嫣没留意宁姝的小心思,浅浅几句岔开话头,与身边交好的贵女们聊起太子府邸的草木风光。

偏殿外头,暮光绚烂。

一道绛紫长袍的男子身影斜斜倚在九龙影壁上,唇角勾笑,姿态慵懒,颇有兴味地听殿中姑娘们议论。

见话头被岔开,他侧目朝殿内望去。

恰好瞧见宁嫣一袭曳地的海棠红流纱薄裙,白皙的小脸笑容清甜,一支凤翎流苏步摇自乌压压的云髻垂下,碎金的光斑悠悠落在眼角,牵住他的心跳跟着晃荡起来。

旁边下属弯身道:五殿下,属下按您的意思帮萧济楚逃出钧台暗狱,那萧济楚已经自己带人溜进太子府了。

萧清宴淡淡颔首,唇边笑意不改:好,眼下只看我这废物二皇兄能掀起什么浪了。

下属轻声应是,静静等待主子的进一步吩咐。

萧清宴却懒懒道:你看见屋里头那个最像猫儿的女子了么?等会太子府闹完事,你设法支开我四皇兄,一定要将她引到偏殿后头的荷塘。

下属:……他顺着萧清宴的眼神朝殿堂内望去,微微敞开的门扉内露出一张雕花小案。

小案边坐着一名红裙绰约的妙龄贵女,那贵女单手托腮,声音温软地夸赞大殿后头的荷花塘风光秀美。

殿内,宁嫣与闺友们说笑。

总是莫名觉得有人盯视她,猛地抬眼寻去,殿外一道古朴的雕龙影壁,却无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