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内, 气氛僵滞。
宁嫣站在萧南烛身后,柔桑跑到她跟前,滔滔不绝地夸赞桃花林风光秀美。
远处花枝下, 沈谦言与引路的下属也一道走来。
宁嫣脑袋晕晕乎乎, 回味方才与萧南烛的亲昵,被萧南烛吮入唇齿间的手指传出一阵颤栗之意,她整张脸也愈发烧红。
柔桑眨眨眼, 讶声道:嫣儿,你是不是出去饮酒没邀我一起?怎么脸越来越红?宁嫣:……沈谦言手中折扇一抖,暗暗明白自己与柔桑来得不是时候,尤其瞥见萧南烛沉郁的面色, 小心地上前行了一礼。
柔桑正与沈谦言闹脾气,皱眉告状道:皇兄,沈谦言欺负我!萧南烛不语,淡淡瞥她一眼,目光掠过沈谦言,望向自己的下属:谁允你带外人进来?下属一惊, 连忙单膝跪下请罪,心中又莫名觉得委屈。
他调来王府没两日, 只知柔桑与沈谦言都是太子一脉的至亲, 便直接领着二人进来, 竟是犯了什么忌讳了?柔桑也唬一跳, 赶紧挡到沈谦言身前, 小声道:四皇兄,沈谦言不是外人, 你别怪罪他!沈谦言微愣, 这傻姑娘竟还以为外人就他一个?宁嫣见萧南烛要发作的样子, 悄悄拽了拽他腰间的银链子。
萧南烛肩背一顿,周身厌悒的冷气这才平和些许。
宁嫣垂目望着萧南烛的窄腰,则想到方才躺在贵妃榻上搂着萧南烛瘦挺的腰身、与之紧贴相拥……她面颊上潮红之色愈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几人踏出花房,日头已然偏西。
沈谦言打小就觉得萧南烛看他不顺眼,方才又搅黄萧南烛与宁嫣的好事。
他心头发憷,干脆直接溜出了王府。
柔桑听闻宁嫣要在王府住几日,则坚持留下来陪宁嫣解闷儿。
萧南烛面色不虞,见宁嫣开心,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准下此事。
一连半月过去,宁嫣在信王府玩得十分松快。
及至成婚前夕,她与柔桑在屋中对弈,萧南烛叫她去前殿见客。
宁嫣心生迷惑,还没拜堂,有什么客人轮得到她去招呼?她一路纳闷儿地赶至前殿,宽敞的厅堂内舅母清瘦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才恍悟地掩了掩唇:舅母!厅中几人一同望过来,宁嫣快步跑上前拥住舅母,又惊又喜道:嫣儿在做梦么?舅母,你怎么来的?祖父他们还好吗?舅母身子微微一晃,怜爱地抚摸她的鬓发,连声点头:好,他们都很好!说罢,舅母往软座上的信王瞥一眼,生怕宁嫣这般不拘礼的样子惹信王不快,恭敬地解释道:嫣儿性子软,见了民妇一时欢心,平日是最拘礼不过的,求王爷勿怪。
萧南烛起身,温和道:舅母客气,信王府是嫣儿的家,她在这里没有拘礼一说。
舅母微愣,心道宁嫣嫁对了人,欢喜地握紧宁嫣细嫩的手掌。
是殿下接我舅母来的吗?宁嫣眼圈泛红,偏头看萧南烛。
没待萧南烛答话,她一眼扫见旁边静立的白衫男子,讶声道:岳阳哥哥?岳阳听她久违的清软嗓音,眸光一闪,眯眼笑道:是我啊,嫣儿妹妹。
宁嫣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岳阳穿着一袭窄袖交襟白衫,肩宽腿长,素净干练。
面上明朗的笑容如东升旭日,与她前世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她昂着脸,亲切地笑道:这两年我一直和沈谦言打听你的音讯,沈谦言告诉我,你被沈国舅派去外州办很要紧的差事,是什么时候回京的?也不知会我一声。
岳阳心中一暖,望着她娇美的面颊道:前几日才回来,昨日去庄里看义母,正巧遇上信王殿下派人接义母来看你,我便自己领着义母过来了。
宁嫣微怔,再度看向萧南烛。
萧南烛悄然收回投在她与岳阳身上的视线,复又淡淡瞥回去,负手应道:正是如此。
舅母抹了抹眼角泪花,围过来道:嫣儿,你外祖父腿脚不利索,不便来送你出嫁。
你表姐临盆在即,舅父头半个月便赶去幽州看她,怕是也来不了了。
宁嫣乖巧地答应,表姐两年前嫁去幽州,表哥也在外地谋差事。
她本以为在意的亲人是一个来不了的,眼下这般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几人絮絮叨叨聊了一会儿,萧南烛观摩宁嫣的神情,又见岳阳目光踌躇,浅声道:舅母,您一路舟车劳顿,我提早吩咐人备了屋子,不如您先歇歇?舅母不好拒绝,客气地福礼,萧南烛便亲自引她出了厅堂。
堂内只剩宁嫣与岳阳,宁嫣早看出岳阳有话要与她说,却没料到萧南烛这般大度,不禁朝萧南烛的背影多看两眼。
岳阳叫她时,她才回神,坐到软椅上笑道:岳阳哥哥,你有事想单独与我说?岳阳跟着坐到她身边,眉眼微垂,寻思道:我一回京,便听说了信王殿下在宫宴上力抗朝臣、娶你为正妃的事……嫣儿,这位信王是不是少时带你回乡庄的豫国公府表亲?宁嫣难为情地咳了声,暗道那么久远的事,舅母都没认出来萧南烛,岳阳竟认出来了?!岳阳愣神地盯着她,见她眸中腼腆的欢喜,心口缭绕数日的云翳忽地散尽,还有什么比她开心更重要呢?岳阳垂目,无奈地拍了拍桌案,抱憾道:嫣儿妹妹不知道,我打小就想着长大一定要娶你为妻,已报莫姨的救命恩情。
可惜忘了嫣儿本就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身边也一直有更好的人。
宁嫣微怔,心绪略略一沉。
岳阳面上笑容却愈发晴明,自胸襟取出一道卷轴装的帛书,笑道,嫣儿,其实我今日来,是以娘家兄长的身份贺你新婚之喜。
宁嫣犹疑一番,见他自己露出释然的神情,这才抬手接过帛书,展开一瞧,着实吓了一大跳。
锦帛上字迹细密,满满一篇规整地排布着各类稀奇古玩、金玉首饰,甚至还有不少田庄铺子……赫然是一张连城之价的礼单,比国公府为她备下的嫁妆丰厚数十倍不止。
宁嫣攒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岳阳。
岳阳见她要将帛书丢回来,咧唇笑道:你别扔给我,我已经吩咐人将东西抬去豫国公府了。
宁嫣闻言,嚯地起身让侍女回府阻止,却想起自己是独自来信王府,阿念几人皆不在身畔,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你这是何意?我知道你这些年受沈国舅器重,于经商之道很有作为。
可这些全是你的心血,你觉得我能收吗?宁嫣居高临下睨着岳阳,想到他上辈子被萧清宴虐杀的模样,难受地点破道:你自己想想,你我从小到大三两年才见一面,你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才觉得自己钟情于我的。
岳阳眸光一顿,面上笑容却朗朗不变:所以,嫣儿妹妹怎能看我一直活在对莫姨和对你的愧疚中?宁嫣噎住,岳阳也拂袖站起身,放松笑道:我听沈谦言说,信王为哄你开心,不惜耗费心血,在王府构建了一座错季的大花棚。
妹妹,他定然很在意你,只是齐大非偶,况且豫国公府并非真心护你。
如果这张礼单不能成为我给你的聘礼,那就该是我赠你的嫁妆。
岳阳从没说过这般肉麻之话,俊脸上生出些扭捏之态,语气却认真道:兄长记得,方才信王殿下说信王府是嫣儿的家,但嫣儿永远不止信王府一个家。
宁嫣昂脸望着岳阳,日色自大敞的厅门外涌进来,在他挺拔的背脊上镀出一圈灿金光晕,温暖且灼灼耀目。
她逼回眼底朦胧的湿意,重重点了点头:嫣儿多谢兄长。
是的,她一直有世上最好的母家。
*因着明日婚仪将临,宁嫣今日不得不回豫国公府。
柔桑作为闺阁好友,准备明日去百香居送她出嫁,便先行赶回皇宫。
舅母与岳阳两人不喜豫国公,则打算留在王府内看她嫁过来。
宁嫣觉得如此甚好,与几人商榷一番,便要动身回豫国公府。
临行前,舅母却支开萧南烛,悄悄拉着她进屋,神秘地掏出一本小红册子。
宁嫣不明所以:舅母,怎么了?舅母不语,确定屋内无人后,忙将册子塞到她手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手掌:好闺女,女儿家出阁头一晚,母亲都会给她这册子瞧瞧,免得新婚之夜糊里糊涂不懂,反添许多痛意。
宁嫣略有些迷茫,舅母望着她清澈的水眸儿,干脆直接将小册子打开。
嫣儿你且看看,若实在想不明白,我就先与你说说清楚,免得明日婚仪繁重,倒没空说这些了。
宁嫣听话地垂眼,就见画册上红纱飘摇,两个粗糙的小人躺在纱帐内,衣衫半解,紧紧相贴,似是交合一体。
她微微一呆,盯着男子胯裆处细看两眼。
舅母留意她的眼神,贴心地伸手指过来:对对,最要紧的就是这里。
宁嫣脑中呯地一声,想到那日在花房的贵妃榻上,抵在她腿间的硬邦邦的物什……她登时反应过来,啪嗒一声合紧册子,睁大眼结巴道:我、我我回头自己看,我自己看!舅母一时也有些尴尬,宁嫣脸上潮红漫进脖梗儿,一把将小册子塞进袖中的暗袋,无所适从的站起身:舅母,嫣儿大致明白了。
舅母浅咳一声,欣慰地点头。
宁嫣却臊得不敢直视舅母,眼神飘忽,捧册子的手掌一阵阵滚烫。
她上辈子就看过许多情爱话本,知晓夫妻之间有同榻云雨之事。
少时,她和萧南烛躲在常山寺的斗室里,也曾亲耳听到到舒氏手下的男女在佛堂内交缠的欢愉之声,她当时还装作听不懂,拿这事儿逗萧南烛来着。
但她以为的男女交缠之欢,一直是紧贴着拥吻,就如猫儿为对方舔舐皮毛,亲密无间。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宁嫣抿抿唇,臊得走到桌边儿斟了盏凉茶喝下去,就连与萧南烛赶回豫国公府的路上,都矜持了许多。
萧南烛没有多想,马车停至百香居的角门外时,天色已然入夜。
他便没理会宁嫣的推辞,亲自送宁嫣穿过竹林、入了百香居。
竹林下晦暗不明,宁嫣偷瞄前头负手而行的萧南烛,心中羞臊之意挣扎一番,终不敌与萧南烛成婚的喜悦。
她碎步跑上前,轻轻挽住萧南烛的胳膊,还没说话,就见萧南烛瞥向侧方一片秀拔的竹枝,暗夜下眸色寒如冰水。
她吓得松开手:怎、怎么了?有老鼠溜进来。
萧南烛搂住宁嫣的腰肢,盯着晃荡的竹影,不着痕迹地跃入百香居罩房外不起眼的一个拐角。
宁嫣心中骇然,揪紧萧南烛的衣襟,小心地朝院里扫了一眼。
四下里丫头、小厮们忙活着点红灯笼,宛秋嬷嬷正指挥烟岚和云岫往房檐上挂红绸,一派喜气,无人察觉异常。
萧南烛好笑地捏住她的下巴,掰着她的脸望向小厨房:老鼠在那里。
宁嫣眨眨眼,就见光色黯淡的小厨房内,一名黑衣男子自胸口掏出一包药粉,迅速倒进炉火上煨着的紫砂盅内,又鬼鬼祟祟地跳出窗口,朝竹林躲去。
我前段日子食欲不好,宛秋嬷嬷每晚都会为我炖一盅燕窝银耳粥,让我次日清早喝下去养胃。
许是嬷嬷知道我今晚得回来,因此提早备下了。
宁嫣皱眉说着,暗中庆幸萧南烛亲自送她回来,否则明儿大婚之日中招就完了。
她呼了口气,琢磨道:殿下,你说会不会是我长姐做的?萧南烛轻轻搂着她,安抚道:不对,此人轻功不差,烟岚云岫两人在院中都没察觉,宁姝不可能使唤得动他。
宁嫣觉得有理,脚下一轻,萧南烛抱着她轻巧地掠过院落,一路追着那黑衣男子而来,却见那黑衣男子闪身进了锦明堂。
宁姝的寝阁内,烛光熠熠。
黑衣人沉厚的话声传出来:我在汤羹里下了软筋散,你明日自己想法子混进百香居,趁机换掉宁嫣,代替她嫁去王府就好。
事情临门一脚,宁姝反倒有些胆怯:你确定办妥了么?若我被抓住怎么办?五殿下怎么不亲自来动手?五殿下前几日被信王支出京城了,不过你宽心,殿下明日会来帮你的!……宁嫣微愣,这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只是宁姝能搭上萧清宴来害她,属实是她没想到的。
就宁姝这点深闺道行,也不怕被萧清宴玩儿死?萧南烛指节摩挲衣袖,亦轻嗤一笑。
大婚在即,萧清宴也好,许茹茵、穆琼枝也罢,抑或是宁姝……他是不愿手上染血腥的,但眼下不动手怕是不成了。
他直接转身进屋,趴在窗棂上的宁嫣立刻拽住他,猫着腰嘘声道:殿下,你想做什么,让嫣儿来吧!萧南烛眉峰微动,见宁嫣眸间慧黠的笑意,弯唇道:嫣儿又想做什么?宁嫣担心打草惊蛇,朝四周瞥一眼,拉着萧南烛走到锦明堂外的墙根下,凑近萧南烛的耳朵嘀咕了一番,末了弱声道:殿下,你觉得可以吗?她的呼吸浅浅如风,萧南烛只觉耳畔酥痒,偏头应道:好,全听嫣儿的。
宁嫣乐不可支,见四周没有侍女,便想再溜去窗下听听热闹。
忽地袖中啪嗒一声,她不在意地回望一眼,就见砖地上落了本小红册子。
萧南烛弯腰捡起册子的时候,她恍惚以为那是岳阳赠她的帛书礼单。
直至萧南烛翻开册子,她眸瞳骤缩,猛地伸手抢过来。
然而锦明堂廊檐下明灯煌煌,萧南烛已经清楚瞧见册上内容,见她反应巨大,盯向她的目光反倒变得古怪。
宁嫣直愣愣回视他,不知自己如何做到面不改色,脱口道:豫国公府竟有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哪个奴才这样不懂事,什么画儿都往府里带……偷看也就算了,还扔在墙边儿!万一被人捡起来翻看,多不好啊!她一脸淡定,话音软而流利。
萧南烛看着她,凤眸中古怪之色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