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殿内, 宁嫣半跪在萧南烛跟前。
那一袭绣金红裙逶迤在地,衬得一袅纤腰楚楚动人,檀唇间嘤呜的哭诉更如天籁般娓娓动听。
萧南烛生平头一回被茶水呛到说不出话, 抵唇咳了好几声, 才缓过神来。
在座命妇、贵女们更是目瞪口呆,看着宁嫣面颊上的盈盈珠泪,若非知晓宁嫣是装的, 她们简直也要被宁嫣委屈的声音儿牵动心肠。
宁嫣不嫌够,本来只是为了给萧南烛一个借口收拾这群妇人,见萧南烛少有地失态,忍不住越发来劲:王爷何苦惊讶?嫣儿绝非说笑, 求您成全嫣儿吧!嫣儿本就身份低微、又资质平庸,实在不愿被人说成是德行不佳、又狐媚亲王的小妖精!况且为王府绵延后嗣的确是顶要紧的大事儿……是嫣儿不争气,至今传嗣无功!王爷您抬妾入府吧,妾身瞧着在座几位夫人的女儿便是最合适不过的。
众位夫人闻言,微微一怔。
尤其收到萧南烛冰锥子似的目光,来不及考量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连连起身道:王妃您慎言呐,这怎么使得……放肆, 萧南烛打断说话的命妇, 冷笑着睥睨过去, 本王与王妃成亲不满一月, 如何开枝散叶?‘传嗣无功’这话谁说的?自己滚出来。
萧南烛声色冷鸷, 轻轻拽宁嫣站起身,又低下手揉了揉宁嫣的膝头。
诸位夫人面面相觑, 见萧南烛不似开玩笑, 忙得正声解释道:王爷明、明鉴, 咱们可从没说过这等胡话。
萧南烛了悟,嗤道:这话不是你们说的,那王妃出身低微、德行不端是你们说的。
诸位夫人:……太子扫过一众锦衣命妇小姐,这群女子面相不熟,没一个是与他东宫亲近的官员家眷,便道:辱没当朝亲王妃的罪名可不小,诸位都是京中贵人,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夫人们捏紧软帕,心中终于慌乱起来。
蓝衫的郡王妃皱眉,紧声道:太子殿下,咱们真的冤枉,只是瞧着信王妃年纪轻,指点些为妻之道罢了。
萧南烛瞥过宁嫣眸中慧黠的笑意,无奈笑了笑,顺着宁嫣的心意道:夫人们还是管好各自家事罢,信王府轮不着你们操心。
宁嫣站在萧南烛跟前,背对着众人,满意地险些压不住唇角笑意。
她正要唱红脸、开口圆场,却听萧南烛续道:本王府中枝叶如何,更不必你们过问。
本王向圣上求旨赐婚时,就已立下誓言,此生不养侍妾,身心只许宁嫣一人……不过,若诸位夫人实在热情,本王也不介意收了诸位家中女儿,全数封作侧妃,记入皇室宗谱。
宁嫣心头微微一跳,就见萧南烛抬目盯向一名美妇身畔的妙龄姑娘。
那姑娘面容姣好,如她一般红裙炙艳,是殿内少有的美貌。
宁嫣还没来得及不舒服,那女子已经迎着萧南烛的目光直起腰身,杏眸中溢满了受宠若惊之色。
萧南烛扯唇,温声一笑:本王府中不养活人妾室,供奉百八十牌位,倒是绰绰有余。
诸位夫人今日就可将家中女儿塞进我信王府,是用花轿抬,还是用棺材扛,随你们便。
殿内登时一阵骚乱,宁嫣也没料到萧南烛会这么说,愕然地睁大眼睛。
方才两眼放光的红裙姑娘更是见鬼一般,蔫巴地缩进身后母亲怀里,见萧南烛目光打量自己,生怕自己被萧南烛看上,吓得哭出声来。
一众命妇脸色发白,连忙将自家女儿挡到身后,结巴地打哈哈道:王爷、王爷说笑了,信王妃娘娘是京中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咱们家中女儿粗鄙不堪,万万配不上王爷。
你知道就好。
萧南烛又陡然冷声道。
太子在一旁看戏,身上也冒出薄薄的凉汗,暗叹宁嫣这小女子当真厉害。
他自幼与萧南烛交好,做梦都想不到萧南烛这般冷僻的性子,有朝一日竟能如此宠惯一名女子。
*此事过去,宁嫣不想再待在殿堂内,转身随萧南烛二人走了出来。
太子还有事要与萧南烛商榷,宁嫣怕耽误他们的正事,软声福礼道:听闻柔桑这两日心情不大好,我去公主殿瞧瞧她,两位先忙。
萧南烛琢磨一番,此地距离公主殿不远,沿途守备的侍卫又多,不会有什么危险,便道:我找两个内侍送你过去,午后我再去柔桑宫里接你回府。
宁嫣望着萧南烛冷隽的眉目,心内灌了蜜糖一般,声音愈发甜软:是,王爷莫急,嫣儿不会有事的。
太子负着手,见宁嫣娇娇软软的笑脸,不禁思及她方才在殿中,委屈巴巴、跪在地上说自己传嗣无功的样子……身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姑娘委实不简单。
日上中天,已然时至晌午。
宁嫣目送萧南烛二人离开,故意在大殿廊檐下站了片刻。
只片刻工夫,宁婧偷偷溜出大殿,扑通一声跪到她跟前,哭道:嫣儿妹妹,你别怨姐姐,是五殿下让姐姐这么做的!宁嫣垂首看着宁婧,虽心中已有猜测,却还是脊骨一寒,萧清宴这个混账委实太狠了!嫣儿妹妹,你不知道,五殿下他、他他是个疯子!半年前他就一直去国公府找我,问我很多和你相关的事儿……是他让我借着回门的事,在夫人们面前指责你和信王的错处。
他说这样会很好玩、想看看你的反应,我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不敢不从啊……宁婧断断续续地抽泣,抬手拉住宁嫣腰间的碎玉宫绦:我母亲白姨娘警告过我的,让我别欺负你!我也不想招惹你的,都是五、五殿下让我做的。
对了嫣儿妹妹,你成亲那日,我去了长姐的锦明堂。
我还亲眼看到、看到五殿下想对长姐非礼!长姐的衣服都被他撕破了,但后来不知怎么,他又控制住自己,直接一刀杀了长姐!宁嫣眸光轻闪,弯身拉宁婧起来,却听侧方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笑声。
宁婧立刻炸毛一般,吓得自个儿爬起来,颤巍巍躲到宁嫣身后。
萧清宴站在一道红木廊柱下,衣袖流云,玩味地咂了咂嘴:这胆也太小了,敢说出来,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宁嫣瞥过远处的马球场,知萧清宴不敢胡来,便让宁婧进大殿里头,轻嘲道:五皇弟怎会落魄至此?要靠着给皇嫂找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心里才会舒服些?萧清宴听到五皇弟几字,心中一阵膈应。
他广袖下的拳头悄悄收紧,责备地笑道:这就生气了?西华殿的一点流言蜚语,相较于四皇嫂成亲那日对我做的事,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宁嫣抿唇,想到方才宁婧说的话,一时憋不住失笑。
那日她让阿念买的合春|药,是从青楼里弄出来的,药性猛烈、极其难捱。
她暗暗想象萧清宴被合春|药折磨的样子,掩唇道:说来倒是可惜了,五皇弟不日便要受封怀王,我那长姐命薄,若她还活着,倒正巧可与五皇弟相配。
萧清宴含笑的眸色阴晦两分,那日自小腹爬遍全身的燥意再度浮上心头,他生命中从没有过那般陌生的渴望。
若那日在他身边的,是宁嫣该多好?萧清宴望着宁嫣娇美的面颊,不自觉地走到宁嫣身前。
宁嫣提防地后退一步,勾唇道:你敢?信王殿下派来接我的内侍来了,我劝你放尊重些。
果真,萧清宴顿步不动,颀长挺拔的身姿投下一片阴影,恰到好处地笼罩在宁嫣周身。
宁嫣浅浅蹙眉,拂袖走下石阶:劳烦两位内侍引路,去公主殿里。
内侍们毕恭毕敬地弯腰,小心领着宁嫣离开西华殿。
萧清宴偏了偏头,定神地望着石阶下远走的红衣身影,裙摆翩跹,媚而不俗,如晚暮天际的云霞般,缥缈又艳烈。
他看了会儿,不悦的情绪忽地消散。
这段日子萧南烛不得不防,还没到动手的时候,不过一切都快了,这早晚是他的猫儿,是属于他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