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明媚, 秋气清畅。
宁嫣丢开萧清宴的事儿,随两位内侍穿过重重宫殿,一径行往柔桑栖居的瑶花斋, 心中想着得好生劝劝柔桑才行。
她记得上辈子这个时段, 柔桑瞧上了一名高中殿试的探花郎,名叫安景风。
那安景风是个贫苦出身的穷书生,生得相貌堂堂、儒雅温和;和当时纨绔当道的世家子弟们相比, 简直是天上下凡的月亮。
柔桑和安景风在宫中相遇,很快倾倒于对方的才学。
沈谦言因此吃了飞醋,和柔桑大闹一场,天天去豫国公府找她买醉哭诉。
而她身为柔桑的闺友, 自然站在柔桑一边。
但为了试试安景风的真心,她与柔桑商定,暗地里去勾搭勾搭安景风……哪知她站到安景风跟前,还没开口,安景风就色迷心窍的向她许诺:只要把公主哄骗到手,就娶她做平妻。
柔桑怒不可遏, 吩咐沈谦言将安景风打了个半死,此事方才了结。
宁嫣暗暗琢磨一番, 昨日她在王府里歇息, 沈谦言递信给她, 说与柔桑闹了别扭, 还说柔桑心情很不好, 拜托她进宫哄哄柔桑。
按着时间算算,多半就是柔桑看上安景风了, 绝对不能让她们在一起。
宁嫣下定决心, 行至柔桑栖居的瑶花斋时, 心中又有些犯难。
上辈子她亲身上阵勾搭安景风,才让柔桑对安景风死心。
这辈子是万万不能这么做的,若让萧南烛知晓,麻烦就大了。
并且她上辈子的桃花儿,萧南烛一清二楚。
这些年萧南烛心里是不是一直在吃安景风的醋,都未可知。
宁嫣收敛心绪,踏进瑶花斋的门槛,就见四下菊兰馥郁,漫漫飘香。
柔桑一袭杏黄束腰长裙,正百无聊赖地坐花亭下逗狗玩儿;宫婢们远远守在外头,恭敬地福礼问安:奴婢参见信王妃。
宁嫣浅声应下,柔桑这才惊喜地望过来,起身迎道:嫣儿!我以为这次骑射大会你不来了,就没去马球场凑热闹,怎么不说一声,我直接过去找你便是!宁嫣握住柔桑的手,摇头道:昨儿沈谦言送信给我,说你心情不好,我便想着自己过来看看你,是出什么事了吗?柔桑面上笑容一瘪,叹息着拽她坐到重檐花亭内。
宁嫣坐下理了理曳地的裙摆,石桌上的两只小奶狗忽地摇起尾巴、钻进她怀里,嘤嘤叫唤着蹭她的腰带。
宁嫣心中一片柔软,想到十年前她与萧南烛养的大白狗朱砂,抬眸笑道:这该是朱砂的孙儿了吧?柔桑双手托腮,眨眼应道:对,还没名字,你和四皇兄看着起一个?宁嫣思绪辗转,十年前百香居的那只大白狗,她也让萧南烛给起过名字。
萧南烛起的名儿不是大白、就是瘦瘦,最后是她给定下的朱砂。
如今信王府内,她与萧南烛安寝的藏殷居,定然也是萧南烛题的名儿。
也不知他打哪儿想来的破名字,和苍蝇一样,改日得笑话他一番才行。
宁嫣思绪渐渐飘远,轻轻地弯了弯眉眼。
柔桑留意她柔软的神情,越发沮丧:嫣儿,我若也能遇上一位交托终生的夫郎该有多好。
宁嫣弯腰放小狗下地,直截了当道:你不是已经遇到属意之人了么?安景风对不对?柔桑脸颊微红,以为是沈谦言多嘴,便不再隐瞒:他在翰林院抄书,我不小心遇上的。
他对我极好,瞧着是个可托付终生之人。
宁嫣抿抿唇,戳破道:你是公主,翰林院那帮学子,你随便遇上一个,他们都会捧着你、对你好。
毕竟若顺着你坐上驸马的位子,那就前途不愁了。
柔桑面上羞怯之色褪下两分,又苦闷地叹了口气。
宁嫣见状,纳闷道:柔桑,你为何突然愁自己的婚事?柔桑探首,见四周没有外人,小声道:我前几日不小心听到太子和幕僚说话,说如今北境安稳,大越朝归顺咱们两年之久,不可能再掀起水浪……荣安侯府的兵权,也被四皇兄和英王府收了回来,所以是时候对南边大梁动手了。
那日我躲在外头,还听到太子皇兄揣度父皇的圣意,说若近来不和南梁开战,那多半就和亲,松缓松缓南境边关和大梁的关系。
宁嫣心中一紧,当下皇室公主唯有柔桑一人,若要和亲,必定是柔桑嫁过去。
而南梁与大燕朝自先帝时期就交战不断,双方积恨已久;大梁当下的皇室——柳氏一族,又各个残暴不堪,柔桑若嫁过去,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宁嫣一时也拿不准主意,豁然大悟道:你是因为担心和亲,才想着要与安景风在一起?柔桑点了点脑袋,宁嫣见她还没对安景风动真心,松了口气道:和不和亲,还不一定。
就算和亲,多半也是对方嫁过来,元贵妃不就是南梁嫁过来的和亲公主么?还有,我在马球场见到圣上了,圣上说宫里就你和萧清宴单着,听意思是要给你挑驸马,你先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柔桑心情好些,无奈道:我以往还觉得五皇兄很可怜,而今想想,当真羡慕他!最起码他是个男儿身,不用嫁人。
宁嫣微愣:萧清宴?为何说他可怜?柔桑掸了掸衣袖,解释道:就……就他的母妃是个疯女人!那个女人是英老王爷的养女,后来送给我父皇做妃子,受封为云嫔。
听说我父皇对那个云嫔挺用心的,可那个女人生下五皇兄以后,就疯了!宫里嬷嬷们都说,五皇兄在襁褓里,身上就时常青青紫紫的。
后来那个云嫔又生了七皇弟,精神才慢慢好起来,可她偏心!整个皇宫都知道,她只喜欢七皇弟,不喜欢五皇兄。
宁嫣诧异不已,她与柔桑在一起时,从不谈论宫闱秘事。
她一直以为萧清宴的母妃云嫔,就是英老王爷的嫡亲女儿。
柔桑打开话匣子,又续道:我那位七皇弟命也不好,才两岁多就没了,云嫔娘娘就彻底疯了。
再后来,云嫔娘娘病逝,五皇兄就去了元贵妃膝下。
我当时年纪小、记事不多,听说云嫔在世时,父皇就要把五皇兄送给别的宫嫔抚养,是五皇兄不愿意离开生母,可孝顺了!宁嫣檀唇微张,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脑海中掠过萧清宴近妖般冶艳的笑脸,紫袍飘曳,又如流云般清贵澄澈,不曾想他竟有这般过往。
以及他与英王府之间有什么勾当?为何萧南烛请旨赐婚的那场宫宴上,他会说英老王爷一无是处、还说他从小就讨厌英王爷那老东西?宁嫣攒眉沉思,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忽略了?嫣、嫣儿,你没事吧?柔桑叫宁嫣时,宁嫣才回神,敛了敛思绪,转而与柔桑聊起安景风的事儿。
没多久,萧南烛寻来,宁嫣直接让柔桑考虑考虑沈谦言,这才与萧南烛打道回府。
*二人赶至信王府时,天已入暮,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回到寝阁内歇息。
宁嫣躺在床榻上,许是深夜思绪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一会儿担心柔桑当真喜欢上安景风、一会儿又担心柔桑要去南梁和亲,不由地钻进萧南烛怀里打听个清楚。
萧南烛着一袭霜白中衣,正借着床角的烛光翻阅一本兵书。
见宁嫣主动凑过来,不禁想到今晨去皇宫的马车里,宁嫣暗戳戳贴到他身边,柔软的檀唇自他眉骨吻至鼻尖、一点点舔吮他的耳垂。
萧南烛喉间一阵干燥,放下书卷反搂住宁嫣的肩头。
隔着单薄的寝衣,女子肌肤柔嫩的触感传至他的指腹,如羊脂白玉一般细腻无暇。
宁嫣脑袋贴在萧南烛心口,察觉萧南烛心间鼓噪的情意,身子一僵,灵机一动:殿下,我月信来了,今晚不方便!萧南烛动作微顿,垂眸道:什么月信?宁嫣见萧南烛不解,憋不住昂了个笑脸,又怕萧南烛瞧出端倪,埋首弱声道:就是葵水,女子每月会有几天。
萧南烛恍悟,游走在她肩头的指节立刻收紧,温声道:那我能帮你做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宁嫣煞有介事地点头,摸了摸被衾下的肚子,难为情道:我、我今日在柔桑宫里听了柔桑的烦心事儿,忍不住有些担忧,所以来月信肚子有些疼,殿下帮我揉一揉,再哄我睡觉就好了!萧南烛自是应下,常年执剑握枪的手掌轻轻放到她肚子上,隔着寝衣慢慢揉搓起来,又挪了挪坐姿,将她整个人裹进怀抱中,好似抱着一件弥足珍贵的宝贝。
宁嫣望着萧南烛映在烛光下的昳丽面容,心中一片温暖,慢慢将柔桑的要紧事儿说了一遍。
萧南烛听罢,不甚在意道:我大燕朝兵强马壮,自然直接开战,不会有和亲这码事。
……至于安景风,我近来事多,将他给漏了,他这辈子连在翰林院抄书的机会也不会有,嫣儿宽心罢,柔桑不会嫁给他。
宁嫣松一口气,乌发蹭了蹭他的胸襟,歪在他怀里悠悠睡去。
往后几日过去,宫内传下圣旨:五皇子萧清宴性情温善、恪勤贞固,封作怀王,择日随英老王爷一同赶赴南境边关驻守疆土。
与此同时,南境边关十万兵将候命,与大梁国的战事一触即发,整个朝堂都沸腾起来。
宁嫣待在信王府,亦察觉京城气氛变得微妙。
平日参与一些雅集小宴,女子们的话茬忽地肃穆许多;就连萧南烛留在王府内的时辰也逐渐少起来,大多数日子不是在太子府、就是在京郊军营里。
宁嫣以为萧南烛要出征,登时心头空落落的。
上辈子一切止于萧济楚乱政时期,全然没有出征南梁这档子事。
若萧南烛再一去十年,那她怎么办?宁嫣明白自己会守着信王府,好好等萧南烛凯旋回来。
可一想到又要分别十年,她心头就如钝刀割肉一般疼痛,疆场杀伐,每一刻都是生死决断,若萧南烛受伤出事了怎么办?没两天,萧南烛晚间回府,看出宁嫣的心事,好笑地搂着宁嫣安抚了一番。
宁嫣趴在他怀里,直接哭了出来。
萧南烛心中一软,说南梁柳氏皇族残暴无道、战事稳赢、顶多两年就结束;又着重说了此次是萧清宴上战场、他顶多收拾残余战局时,宁嫣才稍稍安下心来。
心内一安定,宁嫣又禁不住谋算旁的事情:待萧南烛前往南梁时,她要跟着一起去!宁嫣盘算了数日,既然此战无甚危险,那想来她跟着也无妨?她马术精湛、又懂医道,帮着给伤员包扎包扎伤口也可,总之不会拖了后腿。
这日用完晚膳,萧南烛有几份军营呈来的折子要看,便径自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宁嫣端着两碟茶点,蹑手蹑脚地迈进书房,暗暗寻思应当如何开口。
萧南烛正站在书案纱灯旁,全神贯注地打量案上一张边疆舆图。
他的书房下了死规矩,府内除宁嫣之外,擅自靠近者杖杀。
故此,脚步声响在外头石阶上,他便知宁嫣来了。
见宁嫣走进来,远远端着茶点不说话,他以为宁嫣哪里不舒服,连忙搁下公务迎到宁嫣身边:怎么了嫣儿?宁嫣反应过来,将手中茶点搁到桌上,小心揪起萧南烛的衣袖:殿下、夫君,等两朝开战之时,我能不能做你的随军夫人,陪着你一起去?萧南烛眉心微蹙,没有半分犹豫:不能。
宁嫣:……她料到是这个结果,见萧南烛转身走回书案前,不死心地追过去:殿下,求您了!京中不是许多将领出征都会带随军夫人同行么?我为何不可以?萧南烛撩袍坐下,无奈地摁了摁眉心:你听过哪个将领出征,会带正妻同行?那些随军夫人都是解闷的侍妾,她们怎可与你相提并论?宁嫣直接坐到他腿上,不服道:那京中还没哪位亲王娶一个庶女做正妻的,嫣儿不就是第一个?萧南烛:……宁嫣不依不饶,雪藕般的小臂环上萧南烛的脖颈,撒娇地亲吻萧南烛的面颊。
殿下,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再留在京城等你……再说了,不是你自己说此次战事不会太危险的么?萧南烛脖颈间酥酥痒痒,宁嫣的发丝擦过他的鼻尖,更撩起一阵刺挠的痒意。
他单掌托住宁嫣的腰肢,将宁嫣软嫩嫩的身子往怀里带了一带。
宁嫣搭在他脖颈间的指节轻轻一颤,眼底立时浮露胜券在握的笑意。
大不了今晚再折腾一宿呗,明早起来什么事儿他都会答应的!宁嫣抿去唇间笑意,檀唇凑到萧南烛鼻尖啄了一下,萧南烛握住她腰肢的手掌触电一般,不再说话,俯身压下来。
宁嫣得意地笑了笑,却觉身下一阵暖流,似有血渍洇在腿间。
她下意识推开萧南烛,眼睫扑闪扑闪,紧张地涨红了脸:不不、不可以啊,我好像来月信来了。
萧南烛眸光一闪,下意识如上次那般、抬手覆到宁嫣柔软的肚子上。
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上次之后,他见宁嫣月信来得痛苦,特特翻了两本女子葵水的书卷,知晓女子月信一月一次。
这算算时日,距离上次不过半月,怎会这么快又来了?萧南烛神色微凛,正声道:嫣儿,女子月信一次不过七日,你上一次是在十五日前,怎会这么快又来了?宁嫣睁大眼睛:……她坐在萧南烛腿上,又羞又惊,不敢乱动,支吾道:我、你先放我下去。
萧南烛将她搂得更紧,隽美的面容映在暖融融的烛光里,没来由地令人胆寒。
他见宁嫣不说话,严肃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请太医来看了吗?怎么能不早点告知我?宁嫣尴尬到无地自容:我、我没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