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 宁嫣与柔桑在汴州城吃吃喝喝,又去周边的小城逛了两圈,玩得极为尽兴。
没多久, 沈谦言与舒致远差事办完。
四人商榷一番, 决定启程北上,好巧不巧地这日发生了大变故。
汴州城一场秋雨酣畅,天上阴云密布, 几人在客栈从清早等到晌午,大雨也不见停歇。
沈谦言手握折扇倚在窗棂下,打量外头疾风骤雨,闲闲道:可怜本公子昨夜费了半天劲, 安排下头随从装了两马车的行李,早知今日走不了,本公子就不忙活了。
柔桑支颌坐在食案前吃点心,无聊地睨沈谦言一眼:谁让你乱勤快的!我和嫣儿昨晚说了要去帮你,是你自己说你能应付的。
宁嫣坐在柔桑对面看萧南烛的信件,抬眼瞥过拌嘴的两位冤家, 继续留心萧南烛的来信。
信中萧南烛说,南境边关军务缠身, 他要停留数日, 让她勿念。
寥寥几句话, 宁嫣心中却甜滋滋的, 只待此次回到京城, 便可与他长长久久的相守了……宁嫣这般想着,忽地雅厅外传来几道凄厉惨叫。
她侧目望向厅室的雕花木门, 就见一道粗长的血光喷溅在门格之上, 紧接着响起舒致远引路的声音:殿下, 她们就在里面歇息。
下一瞬,门扉猛地被人从外劈开,几名魁梧高壮的黑衣男子涌入厅屋,拱手道:殿下,要不要先灭口?蠢物,你猜本殿为何花这么大力气来找她?萧清宴声似流泉,轻嗤了声。
厅外风声疏狂,晦暗的天光涌入窗棂,俯照在萧清宴缓步进屋的身影上,衬得他一袭流曳的紫袍异常华美。
半明半昧的光色下,他含笑的眉目如神灵般冶艳,又近乎鬼魅一般阴森。
厅内几人愣住,他站到大厅中央,手间转着一把细窄的长刀,目不斜视地朝宁嫣笑了一笑:四皇嫂,好久不见。
宁嫣瞪大眼睛,盯着萧清宴刀尖甩落的血渍,心尖微微一凉:你把守在外头的暗卫都给杀了吗?萧清宴理所当然地应是,回身看了眼不敢进屋的舒致远,啧道:四皇兄训出来的暗卫委实不简单,险些打伤我,这一路若没有舒公子做内应,我还真找不到你。
宁嫣看向默然垂首的舒致远,沈谦言也察觉气氛不对,小心地护到宁嫣与柔桑身前,凛然道:怀王殿下,这是信王妃,你不得胡来。
柔桑不明所以地扫过众人,被点心噎了一口,骇然道:五皇兄,你要灭谁的口?你不是在南梁吗,怎么会来这里?萧清宴不搭理她,径自走到宁嫣跟前,见沈谦言蓄势待发地想动手阻拦,直接在沈谦言出手之前,一刀捅进沈谦言的胸膛。
噗呲一声,血珠溢出刀尖,厅内甚至没人看清他何时出的手。
萧清宴幽幽一笑,极快地自沈谦言两条肋骨中抽出刀刃,反手夺过宁嫣手中的信件,嘲弄地扫视道:果真是四皇兄的书信啊,嫣儿就这么离不开他?沈谦言!宁嫣脸色煞白,与扑过来的柔桑一起扶住沈谦言,捂住他胸口汩汩流淌的鲜血,惊道:萧清宴,你疯了吗?他是沈国舅的独子!萧清宴催动内力震碎信纸,似是极认真地想了一想,懒声道:嫣儿,我已决定举事,若我败了,自然是无路可活,怎能不多带两个人陪我下黄泉?柔桑终于明白萧清宴是要来害她们,搂紧沈谦言虚弱的身子,昂首哭道:五皇兄,你到底想做什么呀?萧清宴瞥过地上殷红的血泊,本想再补一刀,忽地想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朝门口笑道:舒公子,进来。
舒致远犹疑一番,只得老实走进屋。
宁嫣浑身冰凉,起身盯着舒致远道:舒表哥,你为何要出卖我们?舒致远心中有愧,一路垂着脸不想说话,不小心对上宁嫣眸中难以置信的失望神采,心头陡然蹿起一股业火般的滔天恨意。
他怒哼一声,猛地上前抓住宁嫣的肩膀,厉声道:你还敢问我为什么?!这些年,我观你在豫国公府处境艰难,所以拼命对你好!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可怜人,我这么喜欢你,可你居然转脸就和萧南烛好上了!我拿你当亲表妹,你在乎过我吗?!你不知道我恨萧氏皇族的人吗?你还敢背着我和萧南烛在一起!燕明帝那个狗皇帝,他们杀了我舒家满门,就留我苟延残喘,把我养大、还装模作样封我个爵位来哄我!我恨他!我恨你们!宁嫣肩头被他掐得生疼,指尖黏稠的血珠不断往下滴,一时没力气推开他:舒致远,如果你心里是这么想的,那你为何要帮萧清宴,萧清宴不是皇族的人吗?舒致远望着宁嫣灵眸中惊骇的水光,也反应过来自己吓着她了,连忙放松力气,唇边扯起一抹森然笑意:嫣儿表妹,你知道吗?五殿下一年前就找过我了!五殿下向我许诺,只要我听他的安排,帮他坐上皇位,他就封我为王爷!到时候,我一定会让舒家重现晋国公府的荣光!嫣儿,我还会娶你,你还可以做王妃……嫣儿,我也可以为了你终生不纳侍妾侧妃的!宁嫣震惊地摇首,看着舒致远目眦尽裂的脸庞,只觉得陌生又可怖。
她面颊渐渐惨白,却又听噗呲一声,细窄的刀刃贯穿舒致远的心肺,舒致远闷哼一声,按在她肩头的手缓缓失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萧清宴抽出刀刃,直接扔到地上掸了掸手,看一团秽土似的看着舒致远:人蠢还不自知,是世上最无可救药之事。
舒致远口呕朱红,一身圆领红袍被血光染得愈发凄艳。
他捂住心口跪到地上,木愣愣地望着萧清宴,眼底茫然很快化作不甘的恨意,一并投到宁嫣身上,活像炼狱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宁嫣见他死不瞑目的眼神,背脊窜起一阵寒意,怯步后退时,险些撞在食案上摔倒。
萧清宴伸手搀她,被她甩袖拂开,又被她扇了一耳光,无奈吩咐:把地上两人杀了,烧了这家客栈,带信王妃走。
宁嫣心头重重一颤,柔桑搂着虚弱昏厥的沈谦言,泪眼朦胧道:五皇兄,你竟敢弑杀手足、戕害朝臣,父皇不会放过你的!萧清宴恍若未闻,示意走过来的黑衣壮汉快些动手。
宁嫣拦到柔桑跟前,紧声道:萧清宴!柔桑是你的亲妹妹,她对你有什么威胁,你连她都不肯放过?萧清宴无所谓地哼笑一声:比起做我的妹妹,她更想做萧南烛的妹妹。
黑衣壮汉见萧清宴神色平淡又坚定,走到柔桑身前,举刀欲砍。
柔桑惊得埋首到沈谦言胸前,沈谦言挣扎着起身将她护到怀中,严声道:你若敢伤害柔桑,莫说圣上太子,便是我沈家也会集全族之力要你不得好死。
萧清宴依旧无动于衷,宁嫣心一横,趁众人不备,一把拾起萧清宴丢到地面的血刀,狠狠地架到脖颈中。
萧清宴神色登时阴戾下来,肃穆地上前两步:宁嫣,你别乱来。
宁嫣握紧沉重的刀柄,咬紧牙关道:萧清宴,你放了柔桑和沈谦言,我便随你一起离开。
你亲自从南梁赶来抓我,无非是想利用我要挟信王殿下。
你若敢伤害柔桑和沈谦言,我就死给你看,我保管你今日什么好都捞不着!萧清宴眸光微微闪动,定神看着她。
一旁的黑衣壮汉见两人僵持不下,冷声道:殿下,别理这女人,萧南烛不在,她多半是吓唬咱们的!咱们是无诏回大燕,不方便带太多人走,必须杀了沈谦言和公主。
宁嫣闻言,一颗心揪得更紧。
手中刀刃往脖颈中轻轻一压,细嫩的肌肤立刻渗出一抹红艳艳的血丝。
宁嫣,你别乱来!萧清宴几乎下意识伸手制止,见宁嫣紧张,只得退后一步,认命地妥协:好好,我放了她们,你那两名侍女还没死,我把她们也一起放了。
黑衣壮汉一愣,欲出言劝诫,萧清宴袖中一片飞刃咻地射到他喉咙上。
那壮汉瞪圆眼睛,八尺高的身子微微一僵,仰面砸到地上,再没了声息。
宁嫣吓得手心冒汗,萧清宴担心她失手杀了自己,又后退一步,朝外吩咐道:你们带外头的部下撤退,谁敢妄动,形同此人。
黑衣男子们满脸惊悚,不敢多言,听话地拱手退出去。
萧清宴讨好的摊开双臂,温声道:这下够诚心了罢?嫣儿,我挡不住你要寻死,若我变卦,你大可以再拿这招要挟我。
宁嫣冷冷瞪着他,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朝沈谦言与泣不成声的柔桑看了眼,只得放下窄刀随他离开。
客栈一楼冷冷清清,来往的宾客似乎早被萧清宴遣走,唯有账房先生畏畏缩缩地蹲在墙角。
宁嫣腿肚子不住打颤,心中默念萧南烛的名字,顺着砖地上蔓延的血迹,寻到门廊下晕倒的烟岚与云岫二人。
烟岚半个身子浸在雨地中,裙摆脏污,利剑折断,趴在地上弱弱地唤了声王妃。
宁嫣权当没听见,抑住心尖的抽痛,抬眼望了望天上阴晦的雨幕,独自迈着碎步走出客栈的大院落。
她相信烟岚几人有办法传信给萧南烛,萧南烛也绝对会来救她。
秋雨淅淅沥沥,萧清宴跟在后头看着她曼妙的红裙身影,一时竟失了神。
一名黑衣部下走过来,小声道:殿下,其实咱们可以趁现在杀了沈谦言;还有这两名婢女,武功不差,留着她们是祸害。
不可,萧清宴神情少有的严肃,夹杂着些许道不明的纳闷,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当真敢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