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2025-03-22 08:14:14

汴州城一场秋雨下了一整日, 云天乌蒙蒙地压在头顶,难辨昼夜。

宁嫣随萧清宴等人离开客栈后,便坐进一辆华盖马车, 匆匆地赶起路来。

她思绪紧绷, 不知萧清宴有什么诡计,孤身缩在马车拐角,不敢乱动。

直至晚间, 萧清宴撩帘坐进马车,她顺势瞥见外头昏昧的天色,勉强判断了大致的时辰,不由觉得腹中一阵叫唤。

萧清宴眉目含着温润笑意, 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不隐瞒地道:咱们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眼下是戌时末。

你半天不曾用膳,该饿了罢?话毕,欲挪身坐到宁嫣跟前。

宁嫣悚然一惊,蜷缩着背脊靠紧车壁, 警惕道:萧清宴你别过来,你想做什么?萧清宴动作一顿, 颇有些无趣地坐回她对面, 朝车帘处打了个响指道:你吃些东西, 我就什么都不做。

话音落下, 外头立刻有随从递来一只攒心食盒。

宁嫣盯着食盒微微一怔, 不必打开,仅闻着盒中四溢的红枣桂花的香气, 她便知道里头是她素日喜欢的蜜枣桂雪酥、枣泥燕窝糕等物。

果真, 萧清宴掀开盒盖, 热腾腾的雾气散去,里头装得全是她在京城贯爱吃的小食。

宁嫣防备地瞪着萧清宴,实在没想到萧清宴连她平日爱吃什么点心都知道,委实太可怕了些。

吃罢。

萧清宴温和地招呼一声,懒懒倚到车壁上。

宁嫣小心地嘲讽:我不敢,你可能会投毒。

萧清宴抱起胳膊,宽大的袍袖自小臂垂落到软座上,衬得他姿态愈发懒散:嫣儿再深想一想,我若想给你下毒,你也躲不过,不是吗?宁嫣不再客气,倾身捻起软糕,慢慢地吃了起来。

萧清宴见她两腮轻轻鼓动,猫儿嚼食一般可爱,唇边笑意不觉加深两分:咱们已经出汴州了,此地是凤山城。

出了凤山城,再有半个多月便能赶回京城,那边的桂雪酥味道更纯正,我陪你一起去吃。

宁嫣猛咳两声,丢下糕点抿了口清茶,诧异地盯着萧清宴:我夫君在南境边关,你不带我去要挟他?萧清宴不语,宁嫣睁大眼睛道:你这么快回京城做什么?就你无兵无权的,你能篡得了圣上的皇位?这不是有你在手么?咱们在凤山城停几日,你夫君会把兵符送到我手里的。

萧清宴淡声笑道。

宁嫣心中涌起悒闷之气,又斟一盏茶抿下去,不能理解地道:萧清宴,你为什么一定要争皇位?如今圣上治世有道,太子殿下仁善、大得民心,信王殿下又是当世罕有的股肱之臣。

你明明知道这么做有多冒险,为何一定要去争皇位?你大破南梁,眼下有一身战功。

他日太子继位,你便与信王一样,是大燕朝最体面的亲王。

父兄团结不好么?为何一定要闹得天下不得安定?萧清宴神情微微一滞,墨色玉石般的眼眸闪出些异样的光彩。

他没料到宁嫣会这般苦口婆心的劝告他,稍稍琢磨了下,心底埋葬多年的秘密竟不受控地脱口而出。

若他们并非我的父兄呢?什么?宁嫣没听清,眉头蹙得更紧。

萧清宴鲜红的薄唇呼了口气,声音忽地空漠起来:嫣儿知道先帝的事吗?先帝昏庸半生,老来大彻大悟,为了稳固世家与皇族的关系,给当时的皇太孙定下许多亲事。

舒妃、荣安妃,甚至皇后沈氏都是那时候纳的……还有我的母妃云嫔。

宁嫣静静听着,萧清宴眯起眼,幽幽续道:我母妃云嫔出身英王府,英老王爷没有女儿,她是那老东西调|教出来的义女,就是为了献给皇室做小妾。

先帝去世后,我父皇继位,他是大燕少有的少年明君,征战四方,亲手斩杀南梁皇帝,又生得俊美,我母妃自然也是满意的。

后来又过几年,云嫔怀上我。

我从出生记事起,就听宫里奴才们古怪的私语,她们说‘云嫔这么好的脾气,怎么偏偏喜好折磨自己亲儿子?’我也想不通……再后来我以为只要七弟死了,她就能回头看我两眼。

嫣儿,你知道她吼着说,说我不配做她和父皇的儿子、说我是她回英王府省亲时,被那老东西侮辱生下的东西时,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宁嫣震惊地嗫喏一下,讷声道:你是英老王爷的儿子?萧清宴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轻轻摇首道:不对,我母妃说,我是英老王爷奸|淫自己义女生下的孽种。

宁嫣思绪急转,手心莫名冒出凉汗。

她上辈子与萧清宴也算是好友,却从没听萧清宴说过这些事。

怪不得萧清宴不喜欢英老王爷,还有骑射大会那日在柔桑宫里,柔桑说萧清宴在襁褓里身上就青青紫紫的、以及云嫔偏疼七皇子……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秋雨消歇,整整七日过去,沈谦言才忍下胸口的刀伤之痛,勉强能下地走路。

几人仍旧住在客栈里,柔桑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烟岚与云岫二人亦负伤极重,在榻上昏迷了两日多才醒过来。

苏醒之后,立刻给萧南烛传了急信。

屋中愁云惨淡,几人时时刻刻担忧宁嫣的处境,又在心里计算萧南烛的行程。

按日子推算,眼下萧南烛还没有收到她们的信件。

待萧南烛收了信从南境边关赶来汴州,估摸还得十来日的光阴,也不知萧清宴那个疯子会不会伤害宁嫣。

几人满心焦灼,又无计可施。

蓦然间,门扉外极快地走近数道脚步声,如一阵猎猎冷风般,门扉哄地大敞开来。

烟岚与云岫心头一沉,还没来及起身防备,萧南烛已经领着两名剑士走进来。

他面容苍冷,一袭玄青披风的袍角微微翻动,颇有些风尘仆仆之气。

那双如覆霜雪的凤眸扫过屋中四人,没瞧见宁嫣的身影,不由变得愈发冷峭:怎么就你们,宁嫣呢?柔桑眼泪登时汹涌而下,捂脸泣道:四皇兄,嫣儿为了救我们,被五皇兄抓走了,五皇兄要造反!屋内沈谦言、烟岚三人也极快回过神,连忙将那日客栈雅厅的事详说了一遍。

萧南烛面上刮过一阵凛冽的风,无甚血色的薄唇更加苍白几分,寒声道:你们邀宁嫣同行,为何不在信里说清楚舒致远也在?沈谦言攥紧拳头,柔桑也愧疚地埋下脑袋。

路演跟在萧南烛后头,正声道:主子,您先别急。

萧清宴那竖子费这么大力气掳走王妃,定然是想从您这里谋利,王妃暂时不会有危险的。

萧南烛抿着唇,眼底涌现的杀气逼得众人不敢再劝。

他略略寻思一番,亲自出屋吩咐外头随行的暗卫:把本王到汴州的消息放出去,今日务必把本王的行程传到周边凤山、云州等地,萧清宴会自己来找本王。

暗卫们恭声应下,烟岚惊异地看向路演,奇道:我与云岫昏迷两日多,送往南境的信件最少还需两日才能传到军营,王爷怎会来得这样快?路演皱眉,解释道:王爷与王妃一直有暗中通信,没按时收到王妃的书信,便猜是你们出事儿了。

咱们日夜兼程,跑死好几匹马才赶到这里的。

*凤山城盛产桂花,宁嫣被萧清宴安置到乡间一座别致的小庭院里,整日嗅着桂花香气,待了足足七日之久。

自那日马车叙话之后,萧清宴便不见了踪影,似是有旁的要务处理。

宁嫣因他无暇顾及自己而暗暗庆幸,几次逃跑失败,干脆静心在小庭院里住了下来。

她时常回想马车里萧清宴说的身世之谜,心中盘算着若再见到萧清宴,还是得再劝一劝他。

毕竟这一世大错未铸,一切都还有转机。

这日秋阳明媚,宁嫣坐在廊檐下晒太阳,萧清宴闲步走了进来。

他挥退院中侍卫,直截了当地笑道:嫣儿,四皇兄到汴州了。

你看,我说有你在手上,他会主动把兵权送过来罢?是他自己四处透露行踪让我去找他的,你猜他会不会为了你,把调动南境边关八万兵马的虎符交给我?宁嫣没想到萧南烛来得这样快,惊讶片刻,蹙眉冷声道:他会,但是你以为空有虎符,就能调动大燕朝数万精兵了?你玩弄权术、心思不纯,驾驭不了大燕朝铁骨铮铮的兵将,他们认得也从来不止一块小小的兵符。

萧清宴坐到廊檐下,矜贵的紫袍自矮凳子一路铺泻到地面,清声笑道:你说的很对,比起我和虎符,那些将领更认四皇兄和燕明帝,所以我要你帮我杀了四皇兄。

宁嫣神情愈冷,萧清宴续道:我已经派人去约见四皇兄了,到时候一切都看你了,小皇嫂。

你做梦,就算再死一次,我也不可能伤害他。

萧清宴眸光微闪,见她这般护着萧南烛,一把拽过她的红裙襟领,不悦地戏谑道:这也由不得你。

宁嫣整个人朝前扑去,吓得惊呼一声,萧清宴的手掌已覆到她侧颈间,笑道:别乱动,青麟谜蛹不好控制,若入体方式不对,会啃食心肺的。

宁嫣瞪大眼睛,就觉一道热乎乎的暖流自萧清宴掌心钻进脖颈,顺着脖颈的经脉朝体内游走。

她脑中轰隆一声,惊惶地拂开萧清宴的手,捂住脖子道:你对我做了什么?萧清宴垂首望了眼手掌,掌心似乎残留着她脖颈下血脉跃动的柔软温度,笑道:这叫青麟谜蛹,是一种控制人神思的蛊虫。

宁嫣脸色渐渐苍白,想劝说他放手的话,尽数堵在了嗓眼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