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多余问这句……言絮没理他,抬着托盘走了。
夜晚的风越来越大,言嘉裕晚饭时过问了下路呈放的治疗方法,听言絮一五一十汇报了下针位置和中药方子后才放心地点了头。
言絮去给路呈放收碗,晚上做的没味道的米粥他也不挑剔,喝得见底。
山下的王嫂今天过来帮忙收拾,她丈夫之前肺出问题是在医馆喝药治好的,山里人家没什么钱,言家父女没收诊费。
这家人心思淳朴,念着恩情,得空了就过来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言絮把碗放下刚要洗,就被王嫂抢了先。
她只好道了谢,回屋。
还没走到木屋,一道晃眼的手机灯光就照过来,刺得她眼疼了一瞬。
孙林背着半人大的旅行包,谈吐还算有礼:请问,这是言家医馆么?那股刺眼的光挪开,言絮才松开紧皱的眉,她上下打量了孙林一眼,以为是登山客:是。
孙林听到她的回答简直要喜极而泣。
车子上不来,他下车之后绕了两小时都没找到地方,还是等天暗下来,顺着亮光找来的。
这林子晚上总是悉悉索索地发出怪声,差点他就以为自己今晚要被狼吃了!王嫂从厨房出来,两只胳膊甩着刚洗完碗余下的水珠:你是来干什么的?孙林:呃,大嫂,我是路呈放的助理,来照顾他生活起居的。
言絮气闷,手指攥了两下,默不作声地锤了下额头。
路呈放……竟然骗她。
明明就是有人会来照顾他,还说没人管。
孙林翻开聊天记录,念上面的字:我跟一小妹妹住一块,东边,这边还有间房——言絮听见这句话抬步就要走,转眼就被孙林拦住。
小妹妹?孙林看着言絮的脸对照了一下这三个字,笃定道,就是你吧,小妹妹。
路哥说你那还一间房?借我住住呗,我给你钱。
言絮稍稍舒出去一口气,吼道:我这不是旅馆!她猛地抬声,把孙林吓了一跳,后者大惊小怪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顺气:好好说嘛,你急什么……言絮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进了木屋。
-孙林没敢跟她后面走,看清她进的哪户木屋,在外面转了几分钟才敢进去。
东边的木屋三间卧室,每间房门都关着,为了避免敲门再遇见那脾气不好的妹妹,孙林又给路呈放发了消息,问清楚之后终于见到了他本人。
祖宗!你怎么搞的,上威亚之前都不检查一下?明知道这一阵有人害你!路呈放一听圈里的事就烦,他这大半天在山林住着只听见鸟叫,偶尔逗逗小医生,自在悠闲。
孙林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路呈放这才开了尊口。
忘了。
……你应该庆幸自己能活下来。
路呈放啧了一声,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让你干嘛的?教育我?孙林放弃了说教,他看见路呈放身上的伤,整个人困在床上,一时间也觉得心酸。
半人高的旅行包带了大大小小许多他平时用的到的东西。
孙林一边把包里的东西往外拿,一边跟路呈放交代最近这段时间千万不要看手机。
他又摸到包里的什么,把它放到床边侧桌稍远点的位置:烟少抽,想着你生病,我没带太多。
路呈放笑了瞬,抬手就要去抓烟盒。
孙林刚要拦,想着他已经憋一天了,索性随他抽一根,又翻出来个打火机扔过去。
你自己身体悠着点。
路呈放敷衍地点了两下头,手指屈着磕出一根烟,咬着,极快地划了下打火机的滚轮,点着。
叩叩。
很短的两下敲门声,路呈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孙林刚打开门就看见刚才偶遇的那位脾气不好的小妹妹。
他呃了两声,刚想寒暄几句,就看见她眉头咻地皱起,快步迈向屋中央。
淡灰色的烟气顺着侧脸飘到半空,路呈放看言絮的眼神都被衬托得旖旎了不少。
怎么了,小医生,这个点还要做治疗?他瘾刚缓和,神经放松,嘴上还开着玩笑。
就见言絮面无表情地把那根还烧着的烟从他唇边夺走。
路呈放:……?你病没好期间,绝对不能抽烟。
言絮一本正经,不容商量。
她不知道怎么拿烟,手指学着电视上演的,夹在指缝,火星在烟身燃烧,她只觉得有些温热。
路呈放没听她话,唇边似笑非笑,似乎在等她放宽要求。
等了有半分钟,小姑娘也不吭声,他只得先侧身给孙林打了个手势。
孙林知道路呈放什么意思,把手中一早准备好的烟灰缸递给他。
男人指骨细长,递玻璃烟灰缸在她那根夹烟的手指下,只要她一松就没隐患。
别烧了手。
言絮依旧不动。
她挺着,等他回答。
路呈放眸光锐利,忽而勾出个懒洋洋的笑来,背往后靠了些,周身的气势都缓和:成,听你的。
手指放松,烟蒂掉落。
他摁着剩下的小半根烟身,直到最后没火星了才松手,又把烟灰缸推到侧桌上:还有什么吩咐么?言絮顿了一瞬,差点忘记自己要来干什么。
她气势松下来,一抬眼就见路呈放紧盯着她,眼中几分戏谑。
你——言絮转身,突然又换孙林当对话目标,你不能跟他一起睡,床太小,他伤口不能被挤。
孙林忙点头,又迟疑地询问:那我打地铺?言絮嘴很快地抿了下,先走几步,快到门外时才开口发令:你跟我来。
十分钟后孙林才回来,他似乎心情更好了些,整理东西时都哼着不成调的歌。
你乐什么呢?路呈放冷嗤一声。
孙林正等他问这句话,闻言一屁股坐到他床侧边,跟他念叨刚才的事:那妹妹脾气也没那么糟嘛,对我好得很!男人挑眉,没吭声,示意他接着说。
给我引到另一间客房,找了被子床垫,还贴心地跟我讲山里昼夜温差大,要我记着晚上关窗。
我刚来那会看着还不怎么想管我,感觉是要让我自生自灭,一转眼就给我找了个好地方。
我那屋子——孙林环视了一圈路呈放这间病房,笑容更灿烂,比你这间还大。
妹妹真挺不错的,脾气挺好。
孙林做完总结词,才感觉身侧气氛好像不怎么融洽。
他僵了背,试探性地问:不然路哥,我们俩换换房间?不用。
路呈放手指抵在被角,随意摁了两下。
妹妹对你好,你就住着。
-言絮洗漱完穿着吊带睡衣躺下,纤瘦的身躯上盖了层轻薄棉被,长发散落在床铺上,层层叠叠,挽了花似的。
一双眼却空洞。
她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见到现实生活中的路呈放之后,总觉得他跟网上传的不太一样。
但明明……言絮刚才去微博精准搜索了路呈放的黑料。
这次对他的人品坏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拍摄《海岛风浪》时,跟同组女艺人暧昧,抽烟把烟蒂故意扔到配角杯子里,吐槽海边饭难吃,把工作人员精心准备的食物喂狗。
拍摄《重风别》时,跟同组女艺人暧昧,耍大牌,殴打同组男艺人。
录制综艺《有我没你》时,恶意竞争,拼背景把一个努力二十年的专业舞蹈演员挤下去,黑幕了两季。
更别提这次出事的《梦醒天光》,句导演十年打造的心血,他带资进组后又屡次出言不逊,硬生生把其他赞助商都气走了。
音源抄袭,舞蹈划水,演戏闹绯闻,劣迹斑斑。
路呈放的粉丝位居饭圈鄙视链最底端,挂个网名都被人吐槽只看脸,粉的人空有其表,low男舔狗,被人追着鼻子骂。
可她今天见到的……路呈放从入住到晚上一直都没出什么幺蛾子,没闹腾着要换宽敞的病房,针灸时也没喊疼叫苦,饭不好也不挑剔,就连从他嘴边抢烟,他好像都没怎么生气。
懒散,没生气,任人摆布。
像夜空边缘亮败了的星。
言絮隐约记得,路呈放刚出道时的光景。
那时的他光头无两,音源打歌成绩稳压知名歌手solo,演技被老艺术家点名微博表扬,一次舞台就能圈粉五百万,红毯次次出圈,众星捧月,没人能与争锋。
所以,真的是年少成名,沉溺于名利,忘乎所以了?外面暖色的光熄了,一束清逸的月光从窗户打来,柔柔地拢在她的手掌边缘。
她挪了挪手腕,借月光去看右手腕口那一条淡白色细条疤痕。
六年了,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这从前有条疤。
言絮又想起那个风雪夜,那个拽着她不撒手的少年。
林楚卓。
她追了五年的偶像,也是她六年前的救命恩人。
-六年前的冬夜,她还在砚城上学,那晚雪下的很大,作文比赛结束后已经九点多,她在路边拦了辆车回家。
天冷车少,她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打到一辆,上去报完地址后才发现不对劲,车上有一股很浓很浓的酒气。
司机喝酒了。
雪天本就路滑,司机还酒驾,她想下车,但已经醉了的司机哪能由着她,声调都漂浮着,不放她下去,还说一准给她平平安安送到家门口。
车子行驶左晃右歪,轨迹没有章法,言絮吓坏了,当时甚至都想跳车,但司机执拗,硬拽着她,不让下。
醉酒之人,说话都凶,言絮吓得哭都不敢出声,只能拽着安全带不放手。
没过两分钟,果然出事了。
车子行驶在跨江大桥的时候突然失控,转弯太急,言絮撞得额头流血,再睁开眼时,发现车子整体都在摇晃。
汽车撞破了桥上的护栏,前半截车头横亘在江面上,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掉进湍急的江流中。
右侧驾驶位的司机头上也带着血,倒在方向盘上,不省人事。
她不敢动作,只能用沙哑的嗓音喊人,喊着喊着就哭起来,浑身僵住不敢动,额头的血顺着流到脖子。
当时的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意识即将消散,直到听见有说话声,她才有了生机。
似乎是报警的声音,他提到了这座桥的地址。
少年听见车内有断断续续抽泣的声音,扒着断裂的围栏侧过身来看了她一眼。
接着挂断了电话。
叔叔……救我……声音轻,她开口就是哭腔。
谁是你叔叔。
他似乎是想舒缓下气氛,这档口还有心意逗人,声调带着些懒味。
叫哥哥。
叫哥哥才救你。
人在遭受困难时是脆弱的,找到根稻草就想死命攀附。
言絮精神紧绷,顺着模糊不清的视线使劲睁眼。
哥哥……她顺从的极为快速。
把手伸出来。
视线愈发不清明,她只能看见那人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莫名让她信服。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送出去,也没管上面的零碎玻璃屑,手腕压在窗户边缘,刺痛。
外面的少年拽着她,就那么屹立在冷雪江风中,双脚踩在没护栏的桥边缘。
手心的温暖渡过来,她贪恋不敢放手。
哥哥,你怎么不救我出来……言絮当时太小,没考虑太多,只想尽快从危险中逃脱。
因为车子要保持平衡,再忍一下,一会警察叔叔就来了。
一行话说的慢又轻,他似乎没这么温柔地跟人说过话。
蓦地,像是感受到了她手心的颤抖,他又补了句:我拉着你呢,你掉下去我能拽住。
骗人……车门没开,他要拽住她得负荷住整辆车子的重量。
她听见少年口罩里传来低哑的一声笑,接着语气松散又沉倦。
小妹妹,你鬼精的么。
……言絮敛下眉眼,静悄悄把手腕缩回来,去摸枕头下的手机。
她整个人拱进被子,翻翻看看又点进了林楚卓的私信对话框。
踌躇片刻,点进去输入发送。
【我希望你光芒万丈,全世界都该看见你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