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那件事。
言絮知道她就算没挑明, 路呈放也懂她在说什么。
他们就像两条即将交叉的线条,只差那件事来搭一下桥,就可以汇聚成完整相融的点, 名正言顺地闯进对方的生活。
快了。
路呈放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 笑得认真。
他走上前去,想仔细看一下言絮微红的眼, 却被她躲了过去。
…我没事的。
言絮睁了睁湿润的眸, 试图让风把眼睛吹得干燥些, 稳定完心绪后, 她终于能嗅到香水本身的味道。
是带着柑橘调的木质香,混杂着茉莉和橙花的清幽, 像寒冬最初凝结的透明冰晶在被陈皮味儿的焰火炙烤,青涩微冷, 很适合冬天。
谢谢你路呈放, 我很喜欢。
言絮冲他笑,慢慢把瓶子放到桌面上,坐到沙发上开始跟他讲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你知道吗?我把那个被无良中医骗的患者接到了胡同的医馆,让他们暂住在那。
然后跟我爸通了电话, 我们研究出来一个方子,感觉是可行的。
言絮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信念感, 看得出来她很享受医治病人的过程。
路呈放低头看她松弛的状态, 高大的垂影投射到地板上。
他们在那住方便么?我订个酒店?不用。
言絮踩着绒毛拖鞋, 刚睡醒的发丝还微乱, 他们在那, 我去治疗也方便些。
路哥——孙林边开门边叫人, 客厅里气氛融洽的两人顿时被吸引去视线。
我早餐买好了, 你快吃完, 赶紧休息。
孙林语气有紧迫感。
言絮疑惑,头微仰:他一会还要去工作吗?刚回来又要出去?还出去?再出去命就没了!孙林语气夸张,模样很是激动,他忽略掉路呈放警告着睨他的冰冷视线,先一步坐到言絮旁边。
似乎坐这就不怕被男人整治了似的:小医生,我跟你说路哥这两天晚上像是在熬鹰,他很久没合眼了!言絮微怔,猛然想起昨晚路呈放催她睡觉的情景。
他当时的语气没显得太疲累,不过这人一直都是懒洋洋的,让人分辨不清。
所以,这两天他不睡觉还来催自己?言絮蹙眉往上看,路呈放眼下确实弥漫着一层青色。
除此之外,神情脸色跟平时并无不同,但她下意识觉得孙林说的是对的。
真没他说的那么严重。
路呈放瞧她。
无声的对视,言絮没有吭声。
孙林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他把午餐放桌上,跟言絮告别完,溜之大吉。
空间又只剩下两人。
淡香味还飘在半空,言絮凝住思路,慢慢收回视线,从牛皮纸袋中提出一盒午餐,你快吃。
睡都不好好睡,三餐也可想而知。
她尽可能让自己语气温和。
路呈放看她态度转变,噙了丝懒散的笑凑近。
你不骂我?语气欠欠儿的。
不会的。
言絮紧跟着回答,抬眼定定地注视他,语气认真。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她也一样。
路呈放唇边玩味的笑倏地滞住。
……傍晚时候路呈放醒了一次,他揉着眼刚走出来,又被言絮重新推进房间再去睡。
她给他掐了时间,要求他至少睡够14个小时才能出来活动。
事实上,路呈放在少年时期对睡眠的需求就低。
他时常失眠早醒,经常辗转很久都没办法睡着,后来就直接硬挺到困乏的极点,好在次日还可以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
更别提睡回笼觉。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再次醒来已经到了次日早晨七点。
言絮醒得也早,她昨天做汇总整理到晚十点就睡了,现在正尽可能地放轻动作,试图用不出声的方式让豆浆机榨出豆浆。
试了一次就失败了,嗡嗡振动的声响传出来,言絮慌忙,赶忙把插头拔了。
你难为谁呢?言絮被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才看见路呈放正倚在门框边悠闲地瞧着她。
不出声他能转起来么?他在说豆浆机。
言絮有些不忿,她分明是为了他好。
我怕吵你啊。
路呈放远山眉扬起,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岔了话路:你昨晚在哪睡的?为了监督你,我在你客卧睡的。
言絮回得很平常,只是同一户房子,又不是同一间房,同一张床。
路呈放看上去也不像是太保守的人。
难道,他要在没确定关系前,力保自己的清誉?言絮又想到路呈放之前坚持不拍吻戏的事情,脑门微凉。
应该不至于吧……客卧,噢,就是那个——路呈放一拖懒腔,言絮就绷紧神经,下意识觉得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你喝醉后试图对我行不轨的房间么?……言絮嘴角抽了两下,决定不理他,背过身把插头插上,任凭豆浆机动静放到最大。
虽然她不记得,但现在她也有十足的把握肯定,那晚,她肯定没像路呈放说得那么下流。
之后后脑勺上磕的包,没准只是她自己平地摔的。
早餐过程两人没过多说话,言絮弄完豆浆,路呈放随便烤了两片面包。
餐桌上,他低头随意看了眼腕表。
一会带你去个地方。
言絮细想一会,放下筷子:去见你妈妈吗?嗯。
之前在微信里,她说要给他妈妈送药,路呈放是有提过等他回来一起去的。
视线飘渺,言絮又想起那晚家宴,时安筠混沌脆弱的状态,以及她错综复杂的浮脉。
心里不自觉地开始发闷。
……这回跟上次的地点不同,车子驶去的是市区。
刻意避过早高峰,车子开了大概一小时就到了市区一家颇有名气的私人医院。
言絮跟在路呈放身后,迈进明亮宽阔的大厅,手里拎着的纸袋子里装着她刚热过的中药,液体还是温的。
电梯封闭的空间中带着消毒水的气味,言絮耸耸鼻尖又去扒拉袋子,从里面掏出一盒软糖。
嘴上小声,振振有词。
如果她觉得苦,我就给她吃糖。
言絮。
嗯?路呈放猛地迈过来一步,往这边靠得很近,几乎是要把她挤进角落里,言絮忽地察觉出气氛不对。
男人双手撑在电梯侧边的扶手,看上去像是在环抱她一般,他黑眸垂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
言絮越发不懂他想干什么,只能强装镇定地站立不动。
等到层数只剩两层,电子红光跳动变幻的间隙,路呈放才弯腰,微埋下头,贴到她身上,布料厮磨。
他额发掺杂到她的长发中,下巴搭到她左肩,呼吸打在脖颈,言絮觉得被牵连的部位都跟被猫抓一样,很痒,酥麻,毛孔下意识收缩。
两人的胳膊都垂着。
言絮悸动之时,甚至都分不清这算不算是个拥抱。
谢谢你把她放在心上。
路呈放的声音很轻,落到她耳畔。
躁动的心突然就平静了。
叮地一声。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还不起身。
言絮竖起脖子往前瞄,忽地松了口气,没人在等电梯。
也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一股勇气,言絮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黑发。
她眼皮垂着,攥了把手心中路呈放的发丝。
微硬,是烫染太多的痕迹。
老谬之前跟她说路呈放小时候没人管。
不知道他小时候喝药,如果太苦的话,有没有人给他买糖。
……该出去了。
言絮收回心神,小声提醒。
男人这才跟她拉开距离,手臂懒散地环到她肩膀上,揽着人往外走。
刚才的气氛荡然无存。
医院的地板擦得锃亮,言絮低头去看瓷砖上两人纠缠在一起模糊的虚影,她后知后觉地弯唇。
刚才那个举动,算不算路呈放在跟她撒娇?路呈放这种性格的人,也会撒娇吗?-探视没有预想的顺利,时安筠现在好像正处在病情的发作期,护士隐晦地劝他们别进去。
言絮跟路呈放只能透过门口的玻璃隔板看她。
病房装修一律冷白色调,看不见一丝暖光,桌子和墙面的尖角都被泡沫包裹住,插头面板被用木板镶住,窗户也仅开一条小缝。
时安筠面容憔悴,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没动一下,只有上下起伏的胸腔能显出几分鲜活气息。
护士说她刚打过镇定,现在对外界的感知很糟糕,可能没办法跟他们打招呼。
她说完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抓起地上一团搅乱揉搓的卫生纸出来。
纸巾上有液体流动,粘腻,言絮看了一眼,脑海中浮现出什么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护士就随她心想地那般,叹气:病人刚才——护士小姐。
言絮打断得几乎算是没礼貌。
她强装出来一个笑,把中药液体袋和药方单子从袋子里掏出来,让路呈放提着剩下的东西,匆匆引她到另一边。
走到角落,言絮才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打断你讲话,但他……适当的停顿,护士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我希望你以后别太直接地跟他讲这些。
护士带着白色的窄帽,听进去言絮维护的话,有些诧异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站在走廊的男人风神俊朗,身材挺阔,像一棵冷峻的寒松,怎么也不像是内心脆弱的样子……带着口罩和帽子,还挺像那个明星的。
言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刚才的话。
噢。
护士回神,顺手把纸团扔进垃圾桶,如实禀报。
刚才患者冲进洗手间,抽了几米长的卫生纸,疯狂往嘴里塞,她努力吞咽那些纸,我们怕她窒息,第一时间进去给她打了安定。
之前她也尝试过其他的自残行为,我们也已经采取了相关的措施,但……护士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言絮脑海中闪过刚才被包裹得严实的尖角插头,点头,把手中的中药袋和药方一起递过去:我知道了,麻烦让医生过目一下这药方。
下意识接过递来的东西。
护士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药材,有些头疼地去科室汇报。
言絮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她靠在护士站,低头,心情沉重地看自己的鞋尖。
整个走廊都太过压抑了,顶头ꌗꅏꁴ꒒那间房的病人似乎是躁动难以自制,不停地念着听不出来调的佛经。
时不时有房间传出尖利的铃声,而后医生跟护士蜂拥着小跑进去。
针剂推进身体,灵魂被驱散,只留干瘪的躯壳。
良久,言絮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回路呈放面前。
她刚才就想好了怎么措辞,现下表情装出几分轻松来,仰头看他。
护士说阿姨洒了水,一直拿纸擦地板,劝不听。
后来情绪有些激动,所以才给她打——张合的唇突然遇到阻碍,圆滚滚的糖球被推进她嘴中,桃子果味猝不及防炸开,包裹味蕾。
言絮怔住。
路呈放垂目,慢慢把手缩回来。
吃糖。
作者有话说:好好好好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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