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筠这样的状态路呈放看过许多次, 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一直都明白她想自尽，想结束生命。
生与死这个沉重的命题，他18岁成年那天就深刻领略过。
偏偏言絮拿他当脆弱的小动物, 护着他, 不告诉他真相，捂住他耳朵。
手中的糖纸吱吱作响, 路呈放不自觉又想起那夜的爆发。
他十八岁生日那天, 时安筠向他讨了一个心愿, 她希望路呈放可以跟路城说说, 让他们一家三口聚一起给他庆生。
她说想借这个机会看看路城，她很久没见过他了。
那晚, 时安筠事先吃过精神类药物稳定情绪，但路城来的时间比她精准计算的迟了五小时。
他来的时候, 药的副作用已经涌现。
蜡烛吹灭, 打开白炽灯要切蛋糕的那一刻，时安筠终于忍不住，激烈突兀地吐了一地板。
桌面上色相俱全的饭菜顷刻间附上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路呈放搁下切蛋糕的刀，低头去扶时安筠, 看见了她眼中浮现的情绪。
是恐惧。
他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害怕，但听见路城毫无怜悯、嫌弃训斥的话后才明白, 他妈妈为什么会这样。
她太爱路城了。
她打扮了两个小时, 想让路城多看她几眼, 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想证明她这段时间把病情控制得很好, 却因为刚刚的呕吐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怕路城因此更加疏远自己。
路呈放只觉得讽刺。
人人都称赞时安筠命好, 她嫁给了英俊上进的男人。
在身患疾病的情况下, 这个男人仍旧没抛下她, 没跟她离婚。
作为成功人士的路城，不出轨，不乱搞，没触犯任何实质性的错误，给钱痛快，实在是良配。
他只是不来看时安筠，不跟她讲话，不会关心她。
如果他妈妈不爱路城的话，只拿他钱挥霍，日子应该会好过的多。
偏偏她爱了，她痴心一片，路城不犯错，时安筠找不到介质来生出对他的恨，只能不自觉地忍受日复一日的冷暴力，把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
都是她不好，她有病，她太拖累路城了。
那晚的最后，路城打好几通电话，催命一样叫来医院护工，把时安筠又送回了她该呆的地方。
他叫了小时工清扫，重新定了一桌子粤菜，但等送菜的上门时，寿星已经走了。
路呈放走到跨江大桥，在飘雪的桥岸边呆了很久，期间还帮一起交通事故报了警，有小妹妹在晕迷前死死抓着他的手。
后来医院打来电话，说他妈妈吃安眠药自杀未遂，这是她第一次轻生，路呈放疯了一样赶过去。
时安筠被强行洗胃，他打路城的手机，没人接。
路呈放捏紧手机，他想，或许爱也是有前提条件的。
路城爱漂亮健康的时安筠，前提是她不能犯病，人生病的时候太麻烦，他不喜欢被拖累。
这种圆滑功利的感情让路呈放感到恶心。
……软糖盒子被言絮握在手心，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嚼了五六颗，突然看见电梯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路呈放，你舅舅。
言絮拿胳膊撞男人的手肘，他半阖的眼才睁开。
曲鸿遥大步走来，显然也看见了路呈放，男人国字脸不怒自威，手中提着的果篮重重砸到走廊的座椅上。
这医院怎么回事，我都说了你平时工作忙，你妈妈有事别叫你，怎么还把你喊来了。
不是。
言絮抿唇，给他解释，是我们来看阿姨才撞上的。
呦，带你见家长了？曲鸿遥才看见路呈放身后挡着的熟面孔，语气一下就轻松了许多。
他跟言絮对话的时候还无声地拍了拍路呈放的肩：小子动作挺快啊。
不是——别不是了，正好她睡着，舅舅先请你去吃一顿。
他打开门把果篮放到病房的桌面，拉言絮的胳膊就要带她走。
言絮瞳孔略睁大，随后扯住了路呈放的肩膀。
眼神仿佛都在说你还不管管？他都要把她扯走了！曲鸿遥知道拉谁才能攒成这个局，直接叫都没叫后面的路呈放一声，他跟言絮在前面走。
没一会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人呐，可不能总沉浸在负面情绪中，遇见不好的事就得去吃大餐，泡温泉，做开心的事，自己把自己哄高兴了才行，一旦深究就爱走死胡同，自己给自己找难受。
声音厚重，曲鸿遥说完，有意无意地往身后看。
知道，舅舅。
路呈放听进去了。
……市区有家需要排队很久的湘菜餐厅，曲鸿遥常来吃，有包年卡，一来就被特殊招呼请进了包厢。
湘菜很辣，路呈放不动米饭也能吃得下去，倒是言絮配着饭和水一起吃，放下筷子，嘴巴还是被辣红了一圈。
走出餐厅时，她像夏天散热的小狗一样吐着舌头呲哈呲哈，不算稳重地跟曲鸿遥道了别。
曲鸿遥看她就觉得好玩，隔着车窗跟他们挥手说再见。
既然你们今天来了我就放一天假，小辈们管吧，我是不插手了。
车子发动即将要转弯时，言絮还听见他小声吐槽的一句。
好小子，现在高冷得都不跟舅舅说话了…………路呈放显然也听见了，唇角短促地上扬了一下。
你笑什么，没听见你舅舅说你啊。
言絮对他的表现也有些不满。
吃过饭后气氛确实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听见了。
但习惯了。
他能跟同龄人插科打诨，逗言絮的时候还时不时随嘴浪两句，但一直以来都不习惯跟家里的长辈谈笑风生。
小时候曲鸿遥时常来看他，给他买高达、积木、游戏机。
他跟他混得很熟ꀭꀭꁴ꒒，也最喜欢跟在舅舅后面跑，但现在慢慢长大，他不回家了，跟他也是最近才熟络起来的。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妈妈这边一发狂，医院就会联系曲鸿遥，他会立刻赶来照顾。
路呈放看了会地面，掏出手机拨过去电话。
又怎么了，不刚见过面？舅舅。
路呈放看见言絮在一旁鼓励的眼神，抬起另一只手搭到她头上。
语气很真诚。
谢谢你这些年。
话筒中静止几秒，曲鸿遥大大咧咧的声音又传出来：多大点事，你小子整这一出……挂了挂了，开车呢，不能接电话。
嗯，我改天去家看你。
行啊，知道要带谁不？言絮踮脚凑上话筒，语调轻快：我啊。
路呈放失笑看她，摁在她头上的手揉了两把。
说对了。
曲鸿遥也被她逗乐，行了，挂了，你妈现在应该醒了，赶紧去看看她吧。
嘟地一声，电话挂断。
言絮倏地感觉到一道光线打到她头顶。
路呈放掀眸看她，放手机的时候顺便插兜，几分玩世不恭。
你知道是你啊？不然是谁？路呈放不说话了。
言絮揪着他不放，追问：是不是我？是我女朋友。
路呈放闲闲道，不紧不慢，是你么？……言絮脸刷地一红，得意翘尾巴的模样顿时蔫了。
-时安筠确实醒了，但她因为注射过镇定剂产生副作用，正在卫生间吐着，女人太消瘦了，蹲下身子的时候背上脊梁都凸出来，瘦骨嶙峋。
言絮留路呈放在这里照顾她，自己去护士站找了刚才的护士，询问主治医生对她药方的看法。
你有行医资格证么？挂职在哪所医院？护士开口。
有的，言絮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行医资格证递过去，现在是自己经营医馆，我是家族传承中医，没有挂靠大医院。
护士似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匆匆看了眼资格证书，叹了口气：王医生说他不太了解中医，如果家属非要断西药，转为中医治疗，得签个协议，出事不能怪医院。
言絮垂头思考，想了一下这也是人之常情。
那病人还可以寄住在这家医院吗？如果你们需要，可以的。
私人医院规矩不算太多。
谢谢。
言絮没直接敲定让他们拟协议，这件事还需要患者本人跟路呈放一起同意才行。
病房里，时安筠已经缓过来了，她靠在枕头上，床摇成钝角，贴合支撑着背部。
言絮拉路呈放出来跟他说了一下医院要求签协议的事情，男人沉默一会，走进去跟时安筠耐心解释。
她现在很呆滞，几乎花了一刻钟才完成整个对话。
时安筠没办法对自己的儿子说自己现在度日如年，活得很绝望，不想继续下去，她木僵了好久还是缓缓点了头。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言絮松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和善。
——尽管时安筠现在还没来得及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
麻烦你了。
她磕磕绊绊说完。
阿放。
时安筠眼神中有希冀，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不能。
……想起半小时前的场景，言絮就后怕，时安筠状态极其不稳定，她不敢想路呈放竟然拒绝了她的请求。
她把怀疑问出口，单手握着方向盘的男人目视前方，侧颜在车窗湍急的车流下更加立体，他只回了一句。
路城来，她会更崩溃。
……？言絮低头，不太懂他的含义。
去胡同？对。
车子停到胡同口，两人步行了一段时间终于到了医馆，里面大彬正扫着院子，挥着扫帚很是卖力。
您来了？路呈放微挑眉。
他太客气了。
言絮小声解释大斌的您字。
你忙，我去老谬那一趟。
路呈放边往外走，边点烟。
住得还习惯吗？言絮看见自己今早订的药材整齐地摆在院门口的板凳上。
挺好的……大彬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又沉下去。
他有手有脚，一想着在这白住就有点过意不去，但实在抽不开身出去打工。
言絮没看出他的纠结，把中药按照份额抓好放在一起：你别扫啦，这黄叶扫不干净的，一直会落。
……我闲着也是闲着。
大彬又挥舞起扫把，扫着扫着，心里实在堵着难受。
唉，我还是问了吧。
医生，您看这病得需要多少钱？虽然我现在一时半会可能拿不出来那么多，但是咱也是有正经工作的，之后工资打了，我都补过来。
言絮唔了一声，我还没算钱呢。
那你快算算啊，虽然我小城市一个月就三千，但我可以马上给你写欠条，不行……不行我把工资卡给你！抓药的手一顿，言絮看着是躲不过去了，她如实开口：中药材有些进价是挺贵的，但是不算是天价，别担心，你的工资够的。
我们治完一起算。
大彬这才松开紧握扫把的手，语气很沉：只要能治好，我之后一定好好抓贼，争取升职加薪——抓贼？你是警察吗？派出所民警，混口ꀭꂦꀭꂦ饭吃。
言絮心念一动：我记得你是邈城的对吗，我之前在砚城呆过一段时间，俩地方不远。
那确实不远啊！我之前还借调过那边去过。
砚城的交通队你熟吗？言絮郑重地看向他。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查一起六年前交通案的报警记录？作者有话说：言絮：报警人写的谁的名字？路呈放：举手感谢在2022-11-23 23:00:48~2022-11-24 22:5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c 12瓶；46073304 3瓶；61435549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