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的触感贴在脖颈发痒, 言絮推了两下还是没推动面前的男人，她轻叹了口气，还是松开了他刻着可怖黑线的手腕。
路呈放为数不多的几次撒娇全部贡献在他犯错之后。
就像他之前在竹屋, 不顾病情非要站起来走路, 被她逮住之后也企图凑近她，说两句迷惑人的话来逃避惩罚。
这男人浑水摸鱼的功力一如往常。
言絮沉默着, 用手指抵住他额头, 终于跟粘人精拉开了距离。
路呈放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湿漉漉, 他就那么失助地盯着她看——尽管言絮知道他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 但她还是没过一会就败下阵来。
她从门和路呈放的中间缩出去，从卧室推出来行李箱给他解释。
我是要收拾东西带你回家, 路呈放。
不是故意推开你的。
她还是喜欢之前的公寓，那里比这间肃静的酒店更有家的气息。
低头装捡着物品, 顺手把堆满的烟灰缸倒进垃圾桶, 言絮陷在沙发上环看了眼四周。
气氛变幻得快速而诡异，上一秒她还被路呈放拽着，快被他扔出去。
这一秒他就已经听话地帮忙收拾行李了。
门外的孙林听见屋里没了声音，甚至还后怕地打过来电话, 最后被言絮下派了任务，风风火火重新租公寓去了。
酒店这间房总算里外都平静下来, 这历程很像是路呈放每一次的发病, 徒然爆发又强制被压下。
但不同的是, 发病到最后, 感官是痛苦的。
而这次吵架过后, 路呈放却感觉到自己被某种向上的力抓住了, 能称得上算是从溺水的深海被人打捞起来, 暂得喘息。
……回到公寓已经是傍晚, 帝都下起了不常见的冬雨，小雨淅淅沥沥洒在落地窗前，城市独有的霓虹灯光在雨幕下模糊不清。
推开门的那一刻，言絮仿佛有一种错觉，她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她没有自怨自艾一个月，路呈放的病、以及他的家庭也没有到现在这种无法挽回的时刻。
但她又深刻地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路呈放进门前，提行李箱的手在发颤。
这是他众多躯体化症状中不算重的一项。
言絮只有无意间窥探的时候才能看到，如果她不加掩饰地盯着看，路呈放会努力地跟这种病态动作抗争。
能绷直手背的时候会尽量绷直手背，做不到的时候他会把手藏起来，藏到背后或者口袋里。
他小心翼翼，好像在为此感到羞耻。
每看一次，言絮的心就像被针狠狠扎一次。
现在她学聪明了些，不再不加掩饰地看他。
同样，她也没办法跟他平常地牵一次手。
手伸出来。
在酒店收拾行李时，言絮找到了几枚创可贴，她坐到沙发上，撕开包装，把路呈放的手腕贴上。
那条黑色的粗线丑陋地附着在他皮肤上。
孙林说，那晚他划得很干脆，刀口很深，流血很多。
但他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痛觉，一声都没吭。
如果真的得逞，那次的行为甚至可以说是慷慨赴死。
手背上还有一枚枚圆圈重叠的烫痕，创可贴越撕越多，包装团成个小球，她挨个都贴上，手势快得惊人。
错了。
感觉到言絮动作越来越疾速，路呈放垂睫，慢慢地又重复一遍，我错了言絮。
他知道错了，所以别再这样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言絮偏头，蜷缩起指节随意地抹了抹鼻子，她嗯了一声，把桌子上那一团球扔进垃圾桶，算是翻篇。
撕开打包盒，言絮从中端出来两碗热腾腾的粥，推过去一碗给他：吃得下去吗？从他瘦了一圈的脸，言絮大概能分析出他这段时间的饮食状态，刚开始也不想太逼迫他。
路呈放确实没太多胃口，他拿勺子的动作晃来晃去，眼睛认真地盯着勺，最后也只不过塞进嘴里两三口，心不在焉的时间更多。
吃不下去就不吃了，洗澡去吧。
洗澡？顶着路呈放怀疑的目光，言絮淡然地擦了擦嘴，不然我先？……还是我先吧。
路呈放分不清这句话究竟是寻常的一句嘱咐还是带着点别的含义。
他穿上薄T恤出来的时候，看见言絮从另一间浴室擦着头发也出来了。
她身上冒着雾气，弯腰，手上抓着条洁白的毛巾。
气氛怎么这么奇怪。
言絮顺手把毛巾扔给路呈放，让他也擦一擦，然后不由分说拽着人到沙发前坐下。
低头，精挑细选找出来一部喜剧片。
有感情戏的那种。
当男主人公亲上女主的那一刻，路呈放明显感觉到言絮正盯着她看，他侧过头去，紧接着旁边的人就蓄谋已久地贴过来。
路呈放躲得出乎意料。
言絮眨眨眼：干什么？你还问我，你干什么？路呈放有些要气笑。
亲一下不行？言絮直截了当。
……他怎么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第二次吻被躲过，言絮神色如常，裹紧毛毯，老老实实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一开始听说你这个病会阻碍情.欲，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
……？你再说一遍？迟来已久的熟悉语气又响起，这股劲劲儿的嗓音听得言絮恍如隔世，她刚要再怼两句激他，下巴就被人强硬地掰过去。
路呈放偏头吻下来，密密麻麻带着潮湿的触感落到她唇上，他懒得要死，接吻都只是啄几下。
最后还是言絮趴到他身上，用力回了几次。
言絮，含糊不清的声调响起，你在和有病的人接吻。
嘶，别咬。
他突然笑。
路呈放，闭嘴。
噢。
良久，不知道是谁推开了谁，两人重新获取到空气，都喘得格外用力。
电视上，喜剧片已经播到了片尾曲，没一个知道最后结局是什么样的。
路呈放瞳孔回聚，轻飘飘用指腹抹了下嘴唇，看见一抹亮色后啊地张了下唇。
你把我嘴亲破了。
……言絮靠着沙发背，侧头看过去，耳尖红了一片，却还是努力保持镇定，下次我会对你温柔点的。
别，路呈放悠悠道，我就喜欢你这么粗鲁的。
……真享受就不要再嘴欠了。
桌面还躺着那板被扣了几粒的药丸，言絮顺手把电视关上，毛毯堆到腿上一团，俯身拿起来看上面的药名：今天吃药没有？这药，路呈放往边挪了挪，似乎是不想被她摁头强迫，吃了容易发胖。
靠脸吃饭的，就别逼着吃这玩意儿了。
发胖……？言絮又瞄了一遍路呈放现在的脸，分明是比之前还瘦，再瘦一圈就能算脱相了。
她捏紧药板，笃定地问：你没吃过这药吧？吃了，路呈放回答，又挪，每天都吃。
骗鬼呢。
言絮把他逮回来，揪着他脖颈的手背被男人压下来的发丝挠得有些痒，没吃是不是？吃了，我都知道是苦的。
……哪个药不苦，你真会蒙。
算了。
言絮把药扔回去，刚要松口又看见桌子上有个白色药瓶，她抓起来，拧眉凑过去，这瓶是什么？维生素。
……我认字。
言絮扫了一圈瓶体，胃药？路呈放拿毯子蒙上脑袋，只露一张脸抱住言絮的时候，顺便把她手中的药瓶偷了过来，塞进沙发缝里。
啊突然好冷。
黝黑的瞳孔投过去，路呈放依旧不卑不亢地抱着她不动，言絮伸出一根手指，他突然用手裹住那根指头，试图把她的教育杀死在摇篮。
这动作看上去很像宠物狗犯错，主人指着鼻子骂他，狗狗伸出爪子努力压下主人的手。
只不过宠物狗知道自己错了之后会怂巴巴的，路呈放还是那副死样子。
你见过谁满身都是病，还不吃药的？嘤。
……再嘤？就嘤。
他硬气地接话，接着埋头下去蹭她腰，别说我了。
言絮……还真吃这套。
她腰间发痒，抱着毯子往边上连连退了几步，背上酥了一片，痒，别闹。
……路呈放知道言絮今天主动亲他是为了让他开心点，但当她抱着被子进他卧室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下。
他真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一步。
站那。
路呈放扯亮台灯，你干什么？我……冷。
言絮真诚地说道，边说边把被子往他床上堆。
你房间没空调？坏了。
？橙黄的光打亮四周，路呈放把头埋进被子里，没过一会又嫌闷钻了出来，他撑胳膊，皱眉往边上看：你——嗯？言絮缩在被子里乖巧地眨眼。
……没事。
路呈放背过身去，努力忽略旁边的一小团。
不说话的时候晚上静得出奇，言絮偷瞄了一眼路呈放的背影，而后又往他那凑了凑。
刚出酒店的时候她就收到了孙林的微信消息，他说心理医生一直都建议他劝路呈放去住院治疗，毕竟他自残行为太多，很难被看住，住院的话行为会被限制些。
他说他说话不管用，想让她帮忙劝劝。
住院。
言絮莫名就想到之前去探望时安筠的时候，她呆板麻木的样子跟缺了一半灵魂一样，路呈放绝对不能变成那样。
但她又实在害怕路呈放会突然发病，她在自己卧室躺了很久都睡不着，只能搬被子来守着他。
不知道她在这对他来说算不算是一种慰藉。
路呈放。
嗯。
你背对我干什么呢？……我懒得去洗第二遍澡。
你睡得着吗？言絮顿了会，又补了句，我是说之前一段时间。
你不在那段时间，我躺都懒得躺。
被子布料悉悉索索，路呈放转了过来，对上言絮一双发亮的眸子。
他最近照过几次镜子，除去眼下的一片青黑外，瞳孔也完全亮不起来，灰蒙蒙的一片，丑得要死。
路呈放又把半张脸埋了进去。
干什么隐藏美貌？太丑，我怕你第二天睁眼看见这张脸吓昏过去。
你这张脸光看着就能让我多下两碗饭。
路呈放藏在被子下的唇抿了抿，眼尾往上挑：住嘴，你还睡不睡？睡不着。
今天接受了太多信息量，她原本是来强摁头的，没想到路呈放只是在撒谎。
还有他身上发生的变故。
晚上思绪跳脱作祟，她没办法像往常那样睡着，其实……可以跟之前一样喝点酒的，但路呈放还不知道她现在有些酗酒的毛病，她要藏一藏。
心理医生之前给我发过助眠的音频，我发你手机上了。
路呈放把手机扔回去，没听见动静，有些奇怪，你没带手机来？带了。
静音了？言絮摸到手机，屏幕亮起才想起什么，她一抬头。
显然旁边的男人看见讯息后面紧跟着的小红点，也迟缓地意识到真相。
拉黑我？之前我们不是——言絮刚要解释，就听见哗地一声，路呈放掀开她身上的软被，报复性地开口。
行啊，言絮。
睡一张床怎么还分两张被子？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12-18 21:36:11~2022-12-19 23:4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睡到十二点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栀. 3个；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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