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柔软的布料盖过他手背上乌黑的圆圈烫痕, 路呈放蜷缩其中，张了张唇，看向言絮的视线倏地收回。
他用力地控制住手掌, 让衣服从指间溜走。
停顿了数秒还是没办法抬起头,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一种超乎常理的难堪。
这举动不像正常人。
他发病了。
孙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去，偌大的房内, 言絮慢慢蹲下去, 视线与他持平。
我……单从一个字的语调上听不出来什么, 但路呈放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张嘴的动作很吃力, 看向言絮的视线雾蒙蒙的，柜门像是被透明袋子包裹住, 要把他封印其中。
胸腔大幅度地起伏，喘息艰难, 好像真的要窒息一般。
不用解释。
言絮过来抓他的手, 想把他拉出来，低头却忽地发现他右手手背的一处肌肉在毫无规律地肉跳。
凸起的青筋跟着跳动，隐藏在皮肤之下的是他不受控制的神经。
显然，路呈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将手掩回去, 别过头，你先, 出去。
他的动作有些不听使唤, 一会可能要半摸半爬地钻出去, 这种原始的动物举止, 他不想被言絮看见。
磕绊的话慢慢灌入耳朵, 言絮忽地想起了她之前在庄园房间看见的时安筠, 她之前就是这种状态。
路呈放终究也变成这样了吗？不久之前他还能当着观众人潮的面, 在高高的舞台上接受众人的追捧, 顶着神颜张扬地散发着个性。
现在却连说话都变得艰难。
……一切都是因为那场变故。
言絮搭在膝盖上的手攥得更加用力，她又看了一眼路呈放，最后还是站起来走了出去。
阳台没封，汇聚过来的风更大，言絮耳边的碎发被吹得摇摆，她视线放在窗边那株还没开的郁金香上，出神。
路城涉嫌的走私案到底是真是假？曲鸿遥跟路呈放分明是亲属关系，为什么又要跟林楚卓串通一气？思绪切换到一小时之前，言絮想起林楚卓威胁她的那句话。
就算你买热搜造谣，我也能压下来，而你的路呈放，再也浪不起来了。
手指掐着皮肤越陷越深，言絮低头，眉微微疏解。
如果说线上的一切都被控制，她掀不出来什么波澜，那么，线下呢？她总得给他们找点绊子。
身后的开门声打断了言絮的思考。
她推开阳台门，走出去，表情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温和。
我打包了米线，过来一起吃吧。
孙林五分钟前已经走了，南潜那边疏通需要他帮忙。
他离开，言絮也没办法询问一般发病时，路呈放会持续这种状态多久。
她不知道该用哪种方式来面对这样的路呈放。
路呈放最灰暗的那段时光，她是缺席的。
但能看出来的是，路呈放现在不想被她看见病态，她也尽量地让自己跟平时一样。
言絮。
这两个字他说得很清楚，下意识地，言絮还以为他已经恢复了。
我现在、没办法用筷子……言絮冲他走过来的步子顿住。
她看见路呈放的眼睛正在无意识地流泪。
他没有过多痛苦的表情，似乎连脸都失去知觉，等到泪水顺着滴到地面，他才察觉到冰凉。
垂下去的视线也注意到了那滴液体。
路呈放迟钝地眨眼，他慌张起来，疾步走进距离自己最近的洗手间。
随后，砰地一声，把自己关了进去。
路呈放！言絮突然很后悔自己刚才的失神，她不该表现得怔愣，她分明做过功课，知道流泪是他这种病症最基础不过的症状。
她应该放过之前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的路呈放，更快地接受现在的事实。
路呈放刚才看见她的表情了吗？他好像也跟着微愣了一下。
路呈放你把门打开。
言絮贴在门上使劲敲门，她屏住呼吸认真听，始终也听不到过多的声音。
洗手间有锋利的东西吗？能缠绕脖子的吹风机线，砸坏就可以用来割腕的玻璃瓶……言絮想到心悸，她刚要去找备用钥匙，就听见里面传来动静。
声音位置很低，路呈放现在应该缩在地上。
我突然就，变得很没用。
病情发作整个人会变得奇怪到纠结，他明明是渴望被拯救，行为却在身体力行地排斥她。
准确地说，是在排斥现在的自己被她看见。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种人。
骗我？你很好，路呈放。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爱你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言絮说得很慢很虔诚，她怕现在的路呈放跟不上她表达的速度。
把门打开好吗？包裹住的黑色纹身的创可贴掉了下来，路呈放把它摁进一小片水渍中，感觉自己就像被摁进水里。
突然想，跟你接吻。
但我，嗓子里有头发。
门锁被拧开，言絮一瞬间就冲进来，她拽紧路呈放的衣领用力地把他往下压。
不行。
唇贴上来的前一秒，路呈放扭过了头。
他听到言絮的呼吸声，喉咙的异物感更加深刻，嗓子应该有头发、毛絮，或者一些线状的其他东西，路呈放低头看手腕上的黑线，又觉得像是黑线。
他用力地抓脖颈，指甲在上面留下划痕，刚动手没过两秒钟，连胳膊带身体都被人抱住。
别抓……让我看。
把他从洗手间拖出来，面对有光的地方，言絮观察了半分钟，强迫他集中注意力，什么都没有，路呈放。
她执着地还要亲他，但下一秒又被捂住嘴。
路呈放用双手捂她的嘴唇，一双眼睛低下来，瞳孔稍微渗透了些亮光，总体还是灰暗，但还是很脏。
……言絮想出去杀人。
黑线好像在慢慢蔓延他的全身，路呈放觉得身体被线整个贯穿了。
以防言絮也被这种臆想中的黑线感染，他很钝地松开了捂住言絮的手，然后就被人逮住机会吻了上来。
他刚要推开她，就听见言絮有些变音的腔调连同湿润的唇一起袭过来。
……我没办法失去你。
路呈放，快点好起来吧。
……这次发病直到三个小时之后才恢复正常，幸好其中没有太不受控制的躯体化症状出现，也没有孙林嘱咐万千的敌对情绪，他没攻击其他人。
好像只是难受了一会，自我厌弃了一阵，时间过去之后就能好起来。
但言絮知道，这只是阶段性的，这种轮回一样的折磨会持续不断地折磨他。
她刚打电话问过孙林，孙林说路呈放曾经还有过半天的木僵状态，整个人叫都叫不醒，不会说话，丧失五感。
刚才这种程度的发病算是轻症。
酸胀的感觉包裹住言絮，她突然痛恨起自己，为什么她这么差劲，如果她医术更加高明，是不是路呈放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或许不需要她的医术，只要她当初再坚持一阵子，呆在公寓等路呈放，偏要跟他面对面对峙，告诉他，你赶都赶不走我，这样她会不会发现他不对劲？她确实应该早些察觉，她看见路呈放的第一眼，早在那个时期，他就已经做过从威亚高空坠下来的自残行为。
为什么她之前要沉浸在情爱世界中？还相信他说的不爱？瓷碗碰撞的声音唤醒了言絮，她意识到自己如果再钻牛角尖或许也会发疯。
路呈放把碗放进洗碗机才走过来。
他过去拥住言絮，随意地询问她，今天要看什么电影？他穿的高领毛衣面料很柔和，言絮把脸贴在上面很久都不回答。
……吓到你了？没。
言絮吸吸鼻子，环抱住他劲瘦的腰，又有些嫌弃，你太瘦了。
你什么语气？路呈放笑着要撩衣服，脱了还是有点料的，给你看？别动。
他努力地想恢复气氛，好像刚才的那些都是虚假的，现在才是真实的他。
但言絮知道他在强撑。
干什么……生病了还要哄她？她没那么脆弱，她也可以保护别人。
我今天遇见林楚卓跟曲鸿遥了。
路呈放的脸色瞬间变暗，在哪？他们说你了？没有，我还骂了他们。
我骂林楚卓整容脸，我之前关注他很多年，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动过脸，也就是他之前糊，所以才没人说这件事。
还有你舅……不，还有那个人，我把他给的糖扔到地上，他们都很生气，他们凭什么生气，两个傻逼。
还会说脏话呢？路呈放听她碎碎念的中途插了一句，他搓了两下她的头，嗓音有些懒倦。
……你别插嘴。
行。
我听说你接了一部网剧是不是，你别去演那些网剧，我有钱，我可以养你的。
我还会找人去黑林楚卓，我追星六年，这些都信手拈来。
……你之前追林楚卓，黑的是我吧？不提这个。
言絮忽地抬头，晶亮的眸看向他，试探性地抛出一句。
路呈放，你振作一点，我陪你一起弄死他们。
行不行？好。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12-20 23:46:59~2022-12-22 23:0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搞一个起司味的僵尸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