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僵滞了四五秒, 路呈放的手托着停顿了阵,垂目几乎要缩回去的时候。
言絮唰地一下把他手里的东西抓了进来,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要的。
门外寂静无声, 路呈放显然还没走, 他停在外面没发出一点声音,言絮背靠浴室门, 缓缓低头看手中的瓶瓶罐罐。
他们从破冰之后就默契地没有提那天。
太难开口了, 不是任何人的错, 推开是为了保护, 离开是因为被伤害。
兜兜转转重新聚起来,那天的散场慢慢变成了一道结痂的疤, 抠下来会流血,留着又膈应。
言絮。
掀了一半的衣服又放下去, 言絮隔着门轻轻答应了一声, 怎么了?等这事过去,我给你补。
……玻璃隔挡上的雾气渐渐消散,言絮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南潜孙林已经被赶到了书房。
路呈放似乎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
她走过去看见他手心躺了颗药, 右手正握着透明玻璃杯。
还要吃这个吗?言絮简单拢了一下头发,想起之前路呈放描述的自己吃药后的状态。
封闭, 沉寂, 毫无波澜, 感受不到痛苦的麻木。
她调的中药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况且中西药一起吃, 可能会产生什么副作用。
不是那个。
他简单答了一声, 仰头利落地灌了口水把药含下去。
言絮疑惑地皱眉, 她手很快, 在他要藏药瓶的那刻飞速把东西抢了过来。
是胃药。
胃疼?言絮问完,猛地想起自己昨晚灌酒的行为,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是不是——不疼。
路呈放扬唇,神态全无异常,胃痛发作的佝偻姿态在他身上找不出半点踪影,他还慢条斯理地靠着沙发,懒散地躺着。
只是医生说要连吃三天。
这是第三天,吃完就不吃了。
是我考虑不周,胃病不该让你喝酒的。
不是,你检讨什么?路呈放拽她坐上沙发,语气有些懒怠,没当回事一样,为我好我还是知道的。
昨晚如果没那出,他可能会在言絮面前二次发病。
那种失控的状态,虚弱异常,他不想让她再看一秒。
那你到底是不是在胃疼?嗯。
你给揉揉?路呈放坦率地答完,撩了一截衣角,嘴角扯着笑,没分寸地拽她手,要往自己衣服里拉。
言絮耳尖倏地升红,跟被烫了一样,被抓的手指使劲往回缩,最后只能使劲攥成拳,头直往边上扭,僵持半刻有些炸毛。
……你不会自己揉吗?!没长手。
言絮:……两人对视几秒,路呈放盯着看了会儿,忽地松她手,在一边笑得莫名其妙。
手腕一圈微红,言絮挣脱的下一刻就往旁边挪,她看向路呈放,脸上余温未消。
……闭嘴。
言絮神奇地对上了路呈放的脑回路,她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笑。
之前他没恢复成这样的时候,言絮为了安慰他,在感情中装出强势地位,疯狂嘴人,强迫他接吻,抱着被子过去找人睡觉。
现在他恢复了七八成,吊儿郎当的那股劲重新放出来,言絮跟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败了一截,耳朵脸颊没一处不红的。
这是在笑她之前的装模做样,顺带庆祝一下终于找回的没脸没皮的自己。
骄兵必败!!言絮耍心眼,站起来半弯腰,出其不意地冲上去轻摁了一把他腰上方,胃的位置。
靠…男人呛得轻咳两声,瞥见言絮要跑,单手把人抓回来。
惯得你。
真疼。
言絮被抓得躺在他膝盖,她往上看,眉眼是恶作剧成功的喜悦,突然有些开心。
?我说疼,你开心是吧。
庞槐说,男人就是用来疼的。
……你以后少跟她玩。
-此时,身在异国机场的庞槐还不知道自己被排挤了,她拖着个小尺寸的行李箱,穿梭在一众白人群体中,高马尾扎在脑袋,本就浓烈的妆容被衬得锋芒更盛。
然而下一秒,酷妹的气质顿失,唇钉被不耐烦地顶了两下。
她低头看脚边被推过来的两个超大号行李箱,眉都要拧断。
…什么意思?前面身着规整西装的男人对上她不善的眼神,倒没几分退意,反而蕴起笑意,扯了两下领结。
求人的态度,拿出来。
……庞槐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小行李箱,把它踢到对面,而后任劳任怨地推他的超重行李。
怂的时候,她还坚持放狠话。
回国你要是反悔,我会亲自送你上路。
顾柏是庞槐在国外无意间遇到的,昔日的老同学现在飞黄腾达,风投行业新锐翘楚,手上项目审批要排队。
她想到路呈放现在一系列引人头疼的问题,加之新公司的资金障碍,豁出去自己一张老脸,在华人超市的偶遇中冲上去拽住了他。
之前安慰言絮的时候,她说她坚信能跟初恋修成正果,但回到现实,她还是不太想重新跟他有牵绊。
毕竟,他们十年前在高中是有名的一对问题情侣,孽缘深厚。
航班遇上雷暴天,起飞延迟,加之距离原因,次日早上两人才到首都机场。
庞槐刚下飞机就给言絮打了电话。
听说他们和好,她八卦的心已经控制不住了,必须在归国的第一时间搞清其中细节。
言絮打车过来接机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庞槐身边的男人。
这是?顾柏周身气度不同寻常,看上去非富即贵,跟打扮叛逆前卫的庞槐站一起倒是莫名有种奇妙的氛围感。
他?高中同学,偶遇的。
言絮点了点头,以为两人就是搭伙一起买机票的关系。
不说这些!庞槐冲上去搭她肩,大大咧咧,快跟我讲讲你跟巨星和好的故事。
对了,我还得跟你承认个错误,其实之前的事我都知道,但是路呈放不让我说,我感觉这事我也不好多嘴……我能理解的。
言絮任由她揽着,一路上捡重点跟庞槐说了她这一个多月的经历。
最后她忽地想起庞槐之前在微信安慰她的话,有些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
你说的对,感情的事不到最后都定不了。
我相信,你跟你那个十年没见过面的初——唔?庞小姐。
言絮被庞槐捂嘴,愣愣地侧过头看声音的出处。
跟在后面的西装男人抬了抬金属眼镜,眸中没多余的情绪波动。
他只叫一声就停下来,庞槐啧了一声,不耐地追问,干嘛?我司机来接行李,一个人拿不完。
……你的手是租出去了吗?还有,司机怎么不能一下子推两个行李箱?刚才我不是这样推的??想是这么想,但终究是有事求人。
庞槐忍下一口气,拍拍言絮的肩让她稍等,随后气势汹汹地冲上去把两个箱子全推了。
司机跟在后面,手上空空,都有些无处是从。
帮人帮到底,庞槐把行李给他放到后备箱才回来。
言絮刚才就约好一辆车,她朝后报了下网约车的车牌号,让她帮着看看。
一连叫了两遍,庞槐才如梦初醒,答应下来。
……久违地回到公寓,庞槐被流放在外的日子终于结束。
一上午她都在抱怨自己被安排去国外的事情,谴责孙林跟南潜的不仗义行为。
孙林听得耳朵生茧,捂紧耳朵的前一秒,庞槐拍手吸引大家注意,说要宣布一个大好消息。
孙林手还搭在耳畔,将信将疑:你能有什么好消息?我怎么不能有?我请了很厉害的援助,他答应了要给我们投资。
投资?南潜把整理好的资料装进包里,不会遇见骗子了吧。
说真话没人相信,庞槐心里憋屈万分,她环视一周,找到言絮。
不信你们问小医生,言絮,你快跟他们说,就是你在机场遇见的那个人,我就是找的他。
言絮细细回想了一下那男人的周身气度,为庞槐正名。
他看上去不像是骗子。
看打扮挺有钱的,而且长得也很好。
耳朵捕捉到关键词,路呈放挑眉抬眼。
哪个?你不认识,我老同学。
庞槐搜罗半天终于在包里找到了顾柏的名片,这他名片,正经职位。
GZ公司?!南潜接过名片,一脸诧异,庞槐,你老同学混这么好?还是个总监,都高层了。
肯定是高层。
庞槐想起她这一路的心酸,疲倦地补了句,奴役员工有一手。
我忽然想起来!我在前面跟你说你高中初恋的事,他就跟在后面。
他也是你高中同学的话,不会偷偷告诉你初恋吧??……应该不会。
庞槐眼睛飘忽。
言絮感觉自己好像惹了点麻烦,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环着抱枕,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但下一秒想起机场时候两人不怎么相熟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旧情人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你过来一下。
把抱枕从她怀中扯出来,庞槐推着人走进到言絮卧室。
怎么了?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庞槐表情纠结,看上去是在权衡什么。
她在机场就想说来着,但后面跟着个尾巴,出租车有司机也不方便,只能现在找个时机把她单独拽到房间谈。
跟谁有关?言絮显然也意识到什么,低声询问。
庞槐不吭声。
路呈放?算了,还是感觉说出来比较好。
庞槐叹了口气。
就是有一次我帮着孙林照看路呈放,然后无意间看见他在写什么东西——那是心理医生让他练字。
言絮舒出一口气,紧张的神经缓解了些。
不是,庞槐表情凝重,不是的,言絮。
他写那东西的时候,还没找过心理医生。
是在那家私人医院病房,拿缴费单背面写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路呈放现在恢复挺好的。
……但我觉得你可以找找那张缴费单,别之后无意间看见,你们心里又开始膈应。
她没说透,但言絮隐隐已经确定了。
那个在病房里写的东西。
亲眼目睹时安筠跳下去后,他紧跟着写下来的,是遗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