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025-03-22 08:14:24

月无涯的虚影发着淡淡的幽光, 落在京年年面前。

京年年抬头看他。

玄色的大袖仿佛蝴蝶的双翼无风自动,他低下头,靛蓝长发细柔飘荡, 像是要随时乘风而去。

他说:【别怕, 我在。

】月无涯的声音像是夏日温良的泉水,拂散了她的心魔。

京年年按下慌乱的情绪, 站起身来。

我师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她走到刚刚南宫雁落榻的床铺摸了摸。

凉的, 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我在灵器之内,能看到东西有限, 南宫雁的气息是一个时辰之前突然消失的。

】一个时辰……她仔细检查了四周,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能让练气期的修士无声无息地消失的, 只能是修为更高的修士。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白修远。

京年年推开门大步走出, 月无涯的虚影这次没有回到板砖里,只是跟在京年年身后。

卯时,乌云蔽月, 黎明前的村落小道漆黑一片。

京年年一脚踢开白修远的房门, 眸光冷得快要结冰。

白修远白衣蹁跹,盘坐在床榻上, 看到京年年来了, 他睁开眼睛, 温润如玉地一笑。

这位师妹,来找我有什么事?他拨开衣摆,站起身来, 行为举止中挑不出一丝错处。

可京年年就是觉得他有问题。

我三师姐不见了。

京年年冷眼瞥他,白师兄身为领队, 此刻竟什么都不知道么?什么?南宫师妹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月无涯的虚影飘进屋, 停在京年年的身边, 白修远视若无睹。

【别担心,他看不见我。

】就是今晚,白师兄刚才一直在屋内吗?可有人作证?白修远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我独来独往,又不与人同住,怎会有人作证,师妹对我怎么如此大的敌意?京年年目光停留在桌上墨迹未干的符笔上:白师兄不是医修吗,为何会用到符笔,画的符呢?白修远冷下脸来:师妹一来就处处为难,不仅不跟我说清楚南宫师妹失踪的始末,我制符你也要管吗?罢了,南宫师妹要是失踪了,我自会寻找,不劳这位师妹费心。

白修远说完,便拂袖而去。

京年年并不去追他,在白修远的房间绕了几圈。

【你看,这桌上,是不是有灰尘?】月无涯指向搁着符笔的桌子道。

灰尘?京年年用手指抹了一道,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符灰,他用了上品符箓。

京年年望向门口:看来,三师姐的失踪果然与他有关。

*天边泛起鱼肚白,白修远集结了所有人。

昨晚,南宫雁师妹失踪了。

白清池眉眼中泛着忧虑。

众人哗然,都想起了老村长昨日说的话,村民全部撤离了,就轮到他们消失了么?难道真有妖邪作祟?各位师弟师妹不必担心,我会尽快寻回南宫师妹,你们正常历练即可,不过务必结伴同行,遇到应付不了的情况,及时传讯。

白修远道。

龙辽举起手大声道:我和白师兄一起找南宫师妹吧!我风系灵根最擅长追踪招人了。

龙辽此举,是京年年授意的。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龙辽若是当众说要跟着白修远,白修远反而不好对他动手。

白修远皱眉:龙师弟,不必了,我一人就行,不可耽误你历练。

京年年道:白师兄哪里话,我师姐失踪,多一个人去找不就少一分危险,难道白师兄其实并不在乎我师姐如何,还是说,看不起龙师兄?我绝无此意。

白修远想了想,龙师弟愿意跟着我也行,只是就算退出历练了,你可愿意?我无所谓。

龙辽身量高大,逼近白修远,如此,我就寸步不离白师兄了,有金丹修士在侧,这样也安全许多。

白修远清风霁月地点点头。

其他世家子弟不多时散了场,比起失踪的南宫雁,他们明显对历练奖励的天书更关心些。

京年年的幻境缺失了很多细节,不过她记得幻境中,三师姐在历练中遇到危险之后,是过了两日,白修远才把她救出来的。

从小锦衣玉食的南宫雁吃了好些苦,又被俊逸温润的医修相救,期间不自觉动了芳心。

所以,她要比白修远提前一步救出南宫雁。

京年年径直向着棺材铺而去。

月无涯跟在京年年身后,在清晨的阳光中,身体愈发透明。

棺材铺中。

薛掌柜仍然陷在躺椅中摇晃,蒲扇盖脸。

薛掌柜。

京年年没了昨天的好脾气,现在可以跟我说昨天没说完的话了吧。

薛掌柜取下蒲扇,瞧见是京年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今天怎么就你一人?京年年皱眉道:我师姐昨晚失踪了。

薛掌柜竟然大笑起来:哈哈哈,连外乡人也要,大概是没有神智了……没神智……就不会痛苦了吧……薛掌柜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凹陷的脸颊抖动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京年年没工夫和他在这里打哑谜,上前揪住他的领子:说,你到底知道什么?我师姐去哪儿了!薛掌柜竖起皮包骨头的食指指了指地下:你的师姐,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啦!你胡说什么?京年年怒道。

薛掌柜桀桀笑着:你要找你师姐,晚上进我的棺材,做一具尸体,就能见到了。

京年年心魔又起,眉宇间黑气弥漫,就要给薛掌柜来一巴掌。

【慢着,他说的有道理。

】月无涯飘到京年年眼前。

京年年这才发现,即使在室内,月无涯的虚影肉眼可见地淡了不少。

月无涯,你……怎么了?【我没事,最不济就是回到灵器里罢了,你不觉得,这个薛掌柜,确实在告诉你找到南宫雁的方法吗?】京年年垂目看了一眼薛掌柜。

薛掌柜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双目失去焦距,已然神智不清了,只喃喃道:报应,都是报应啊……京年年将薛掌柜丢回躺椅上。

你的意思是,我晚上扮成尸体躲进棺材里,就能找到三师姐。

【村子里最开始失踪的就是薛记棺材铺里的尸体,没了尸体,活人才消失,可见不管是谁作祟,优先目标是尸体。

】京年年抚摸着棺材的边缘:扮尸体倒是不难。

她向月无涯方向走了两步,几乎和他的虚影相贴:不过,你真的没问题吗?京年年虽然触碰不到月无涯的虚影,但靠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绿檀香气。

【别担心我,找你师姐要紧。

】嗯。

京年年转过身,观察着那些空棺材,有什么告诉我,我灵力管够。

京年年背后,虚影闪烁了两下:【好。

】*夜幕降临,阴云密布,天边几道闪电划过,雷声沉闷,风雨欲来。

京年年再次来到了棺材铺。

夜晚的棺材铺显得更阴森了,两盏白灯笼被风吹的东倒西歪,年老失修的窗户缝中透出幢幢树影,像是张牙舞爪的盘虬鬼怪。

就连墙上挂着的钟馗像都变得诡异起来。

京年年合上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向白天看好的一口楠木棺材,躺了进去。

她将白褶花的裙摆理进棺材:月无涯,你不介意我枕一下你的本体吧?月无涯今天格外好说话:【你枕就是。

】他此刻已经透明到几乎看不清了。

要不我渡你些灵力吧?京年年忍不住说道。

月无涯回头,一张模糊的面容对着她:【不必,你保存实力。

】凄暗的棺材铺中,月无涯默默陪在京年年身旁:【一会儿自己小心。

】京年年特地换上了一身皎白的丧服,她鲜少穿白色,衬得整个人犀发皓齿,唇红如莲。

嗯,你替我在外面看着点,有人来了告诉我。

京年年阖上棺材盖板。

随着咯哒一声,棺材内黑灯瞎火,彻底没了光线。

京年年闭上眼睛,听着远方的雷鸣声。

雨滴先是一两滴落下,之后阑风伏雨,滂沱而来。

【无聊吗?要不要我陪你说说话?】京年年确实躺着无聊,棺材中伸手不见五指,压抑得很,只是她不再开口,而是传音入密:聊点什么?【你相信爱情吗?】?什么玩意儿?【你相信三千世界,轮回转世吗?】……是不是太晚了,你开始思考人生了?【随便聊聊而已。

】爱情这种东西,无所谓相不相信吧,我又没有生过这样的心思,不过轮回转世呢,我觉得一个人没了记忆,就算投入轮回,也不能算是之前那个人了吧。

【若是有了记忆呢?】要是轮回之后还能有记忆,岂不是等于又白捡一条命?【嗯……】你今日怎么格外富有哲学思想,我师父之前也有段时间也神神叨叨的,你和他应该有的聊。

【可能真的是深夜使人多愁善感。

】月无涯沉思片刻后答道。

噤声,有人来了。

京年年不再传音,她的神识察觉到有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这样的雨夜,能有此等速度的,只可能是修真者了。

是谁?不等她分辨气息,棺材铺的门瞬间打开,两道符咒如剑光雷霆般冲过雨幕打在了京年年身处的棺材上。

月无涯来不及示警,只得用虚影试图挡下符箓,第一道符箓穿过他的虚影,效用减弱了不少,然而第一道符过后,第二道符箓却是结结实实的打中了楠木棺材。

远处的人见符箓生效,像是怕被人发现一般,飞身疾速离开。

京年年想破棺而出追上去,却发现棺材有如被钉死的铁板一块,任她如何施展,都打不开了。

月无涯,刚刚是谁?棺材上是什么符箓?月无涯的虚影被符箓打散,连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此符……金丹可破……你……他的虚影如烟尘般覆在棺材上,门外风雨如晦,最后一缕声音与闷雷声一同消失在棺材铺中。

虚影化作星点微光落入京年年枕着的板砖中,幽远的绿檀香弥散在狭小黝黑的棺材里。

月无涯,你怎么了?月无涯!京年年在逼仄的棺材中翻过身,对身下的板砖唤道。

月无涯再没了声息,铺外风雨大作,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京年年一人。

黑暗与孤独像是悚惧人心的鬼兽,铺天盖地地笼罩了过来。

她拼命拍着棺材板,各种法子用了个遍,都无法逃脱这方寸之间。

主动躺进棺材中是一回事,被强行关在里面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幻境中被墨羽幽禁的日子,也是如此无力反抗。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京年年捧着板砖喃喃道,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月无涯听。

等等,月无涯消失之前,是不是跟她说了句,此符金丹可破?金丹……她深呼吸,平躺下来。

既如此,就在此结丹好了。

幸好储物袋还在身上,她取出之前在万宝阁换来的许多丹药灵植,不停地塞进嘴里。

事到如今她也管不了什么药性是否相克,是否服用过量,各种药力灵力涌入丹田,丹田中灵力浩瀚如海,被强行激活,霎时间波涛汹涌,异相频出。

屋外风雨交加,体内骇浪翻涌,她如乘着一叶扁舟沉浮其中,掌灯寻找着那突破金丹的契机。

她仿佛看到了在神魂深处月无涯的身影,他指了指异相中悬挂在沧海上的一轮明月。

明月皎白,由浩繁的灵力结成,几息之后,圣洁无瑕的月光竟化为实体,倾泻在海面上,曾经吸纳的太阴真火之力从海底喷涌而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灵力在丹田中激荡冲刷,又被月光包裹束缚,最终凝结缩小,成了一颗莹白的金丹。

京年年额上碎发被汗水浸湿,她没想到药还没怎么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金丹。

仓促,却水到渠成。

金丹境已成。

她心中欢喜,灵力凝练,实力又上了一层楼。

捧着的板砖微微动了下。

月无涯,我突破金丹了,你且等等我,我先破了这棺材。

她说完,双手再次触摸上了棺材板。

金丹境可观微知著,她的灵力在掌间流淌,顺着棺材盖蔓延了出去,触碰到那张符箓之后,符箓燃起纯白色的火焰,瞬间烧了个干净。

她轻轻一推,棺材盖终于打开了。

京年年坐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棺材里闷热,外头的空气经过雨水的洗涤分外清新,散发着泥土的香气。

雨水从屋檐上流下,如碎玉玲珑成幕,她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异声。

什么人?京年年现下情绪紧绷,掌中凝结了一团火灵力,转身朝背后打去。

腕骨却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牢牢地钳住,温煦的热度从那人掌心传至她的手腕,她猛地抬眼一瞧。

便跌落进一双澄澈清亮的眼眸中。

他的眼睛泛着浅浅的蓝,像一汪幽深宁静的潭水,却有漫天星辉掠影其中,与垂落在肩上的绀青色长发交相辉映,说不出的俊逸矜贵。

唇色极淡,轮廓精雕细琢,仿若雪夜中一轮冷月,看似冷清苍白,却又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京年年心中一悸。

他笑着说:我好歹帮你挡了一道符箓,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京年年惊道:你是……月无涯?你化形了?月无涯垂目看了看自己,淡定地说:嗯,你金丹了,我就能化形,虽然还不是很稳定就是了,怎么样,是不是和你捏的丑泥人一点都不像?京年年:?你还记着那个泥人呢?京年年还在愣神,月无涯却皱起眉头道:又有人来了。

他坐在棺材里,单手用力一拽,京年年整个人向前倾倒,月无涯扣着她的肩膀让她倒在了自己身上。

京年年双手僵硬地撑在两侧:!一会儿传音跟你解释。

他伸手合上了棺材盖,京年年还没反应过来,就再一次被关进了棺材里。

只不过这一次,是两个人一起。

原本就不宽敞的棺材变得更加逼仄,二人衣衫发丝都搅在一处,她甚至能感受到月无涯温热的鼻息就在她的颈侧。

京年年被月无涯身上的绿檀香气包裹着,她瞪大了双眼,开口道:你……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了她的脸。

月无涯略带暗哑的声线传入了她的识海:别出声,你仔细听,有人来了。

京年年冷静下来,在和棺材铺门相反的方向,沉重的脚步声嗒嗒作响,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们两人藏身的棺材,石板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刀兵之声,像是有人在拖着一柄极重的兵器慢慢行走。

京年年传音道:我怎么用神识感知不到活物?不是活人,大概是那个来收尸体的东西。

京年年汗毛竖起,不是活人是什么意思?她手臂此刻还支撑在月无涯的身侧没有落下:那我们是不是得开始装尸体了?嗯,如果你不想被他发现的话,控制呼吸和心跳。

一片黑暗中,月无涯似乎侧过了头,手臂放下。

放下?怎么放下?趴下,别让他意识到有两个人。

月无涯解释道。

京年年只好放下手臂,认命地压在了月无涯的身上。

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轮廓,他的体温切实透过衣衫布料传到了京年年身上。

月无涯再次传音:你是不是很紧张?没有啊,怎么了?……你有点发抖。

呃……许是太热。

片刻之后,她冷静地传音道:没事了。

化形了,也依旧是她的板砖兄弟,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那个拖着兵器前进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尖锐的兵器滑动声,最终停在了他们的这具棺材前。

棺材外传来咯咯嗒嗒的声音,像是关节在反复掰折。

原本开着的铺门砰得关上了,风从门缝中挤进来,像是恶鬼哭嚎,又似有人锤门,隆隆作响。

京年年感觉周边的温度都下降几分,她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暂时停摆。

就在此刻,棺材盖被一寸一寸地推开,缝隙中刺骨的寒气流进来,她感知到身下的月无涯僵硬了一瞬。

他传音道:坚持住,他在看我们。

惨白的稚童之脸紧紧贴在开出的缝隙里,他漆黑的瞳孔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桀桀笑着说:尸体……娘亲……会高兴的。

京年年感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但来不及细想,一只冰凉阴森的手触摸上了她后脑勺。

那个东西在摸她!她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炸起,但还要保持呼吸心脏的停止,她不能做出任何的反应。

月无涯扶着她的腰带,缓慢地将她挪开,自己迎了上去。

嗯?……稚童之声再次响起,好新鲜的尸体……让我……先来尝一口……那个东西锋利的五爪滑破月无涯的衣衫,锦缎裂帛,随后深深地刺进了月无涯的肩头。

月无涯的身体明显变凉,他却一动不动,只死死扣住京年年的腰迹。

扎进肩头还不算,长长的指甲在他血肉中搅动了一阵,才拔了出去。

京年年心中大骇,她刚刚化形的板砖啊!她传音道:月无涯,要不我跟它拼了。

我没事,现在行动,就是功亏一篑,你不想找南宫雁了?棺材外传来舔舐五指的声音,在幽暗的雨夜显得格外诡异:好香……得快给娘送去……棺材盖被粗暴地再次合上。

里面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京年年只觉棺材猝然腾空,以极快地速度飘行。

她顾不上去感知棺材的行动轨迹,又不敢动作太大,只伸手轻轻一摸,就摸到了温热的血迹。

月无涯,你搞什么啊,平时不是硬得很,这回怎么一戳一个洞?她仍是传音。

我要是不让他对我下手,会这样轻易过关么?月无涯的声音听上去虚弱了不少,这小鬼道行尚浅,我回头休息两日就好了,还是说你觉得你的后脑勺更好戳些?不行,你受了伤,无论如何不能被我压着了。

管他什么小鬼大鬼的,这可是她本命灵器啊!一想到自己好好的板砖上被戳了几个洞,她顿时黑下脸来。

你,到我上面去。

京年年到底算是个体修,力气贼大,她定了主意,便下手抱住月无涯的身子:别反抗,我送你上去。

不成,动作不能这么大!月无涯还未说完,京年年已然双手发力,试图调转和月无涯的位置。

她运气也是好,刚巧棺材不知飘到了何处,翻转角度,竖着落了下去。

这下再也没有谁上谁下之分了。

骤然失重,京年年紧绷神经,勒住月无涯削瘦的腰身。

片刻之后,棺材轰然落地,京年年找准时机,与月无涯掉了个。

月无涯艰难传音:你……这下你满意了,手能松松么,我腰快被勒断了。

这么折腾下来,棺材中愈发燥热,二人都出了一身薄汗,也不知是谁的长发被汗珠浸润贴在谁的颈间,京年年赶忙松了手:你没事吧……?大概……没被小鬼戳死,倒是差点被你……浓郁的绿檀香气弥漫在方寸之地,京年年只觉得头晕乎乎的,胡乱传音道:我之前都是这个力度扔板砖的啊……也没见你以前说什么勒坏腰……月无涯:……她这是终于发现平时有多过分了么?棺材再一次飘了起来。

月无涯沉默了,京年年只当他受了伤不想说话,默默感知起外界的环境来。

周遭没了风雨声,反倒是多了些流水潺潺,和水滴滴落的回声。

棺材飘得并不慢,但京年年感受到行动轨迹在不停地拐弯迂回。

水滴在棺材上,叮咚作响。

她猜测,现在是到了地底,这周边的溪水声大概是地下河。

那刚才竖直落下的一段,应是枯井之类。

又行了大约一刻钟。

月无涯刚开始还勉力支撑,现在似乎放弃治疗,认命地伏在京年年身上,鲜血汩汩流淌,也不知京年年衣裙是不是已经被他的血染红了大半。

京年年侧过脸传音道:你还好吗?伤口怎么一直在流血?一会儿还能走动吗?不必担心……流点血而已。

她想起就在不久之前,月无涯忽然就销声匿迹,又骤然化形,让她毫无防备,她语气中存了嗔怪:你一直说没事没事,我好歹是和你命魂相连的人,相信我示个弱也没关系吧?你知不知道方才你突然消失我有多担心……我知道。

月无涯也偏过头,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是想和她对视,你说了,你我命魂相连,你的情绪我自然感受的到,只是我也没猜到后来会发生这些事,没来得及跟你解释,抱歉让你担心了。

二人靠的极近,窄狭的棺材中,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脸上的温度和鼻息。

京年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这个姿势实在是有些过于亲密,她不敢再把脸朝着月无涯:你……你过去些……嗯……棺材一震,落地的同时也打断了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微妙气氛。

京年年神色一凛。

到了。

长久的静谧后,兵器刺啦刮过石头,聒耳的声音渐行渐远。

小鬼走了。

直到京年年再也听不到脚步声,她伸手推开了棺材盖。

他们果然到了地底,旁边就是湍急的地下河流。

京年年拍了拍月无涯的后腰:起身,趁那小鬼还没回来,得找到我师姐。

月无涯捂着肩头缓缓坐起身。

地下仅有萤石发着微光,映得月无涯的脸色仿若象牙一般白。

他对着自己淌血的伤口点了两下:你一会儿小心别被那小鬼伤到了,这种不愿往生的鬼怪有怨气在身,伤口不易愈合。

我已经知道那小鬼是谁了。

京年年跨出了棺材,对月无涯递出自己的手,扶着我。

月无涯抬起头,握住京年年的手,站起了身。

萤石光下,他的侧颜俊美无铸,倒像是在此间迷了路的妖灵。

听声音是虎子,薛记掌柜的儿子,我当初竟然没看出来他已非人,是我疏忽大意了。

京年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颗夜明珠,照亮了周围。

月无涯盯着京年年牵着他的手:不是你疏忽大意,你白天见到的大概是借尸还魂,和活人没什么区别,夜幕降临,肉身中的鬼便出来作祟了。

空气中充斥着腐臭的气息。

是尸臭。

他们的棺材四周躺满了各式各样尸体与棺材。

尸体死状各异,唯一相同的是心脏缺失。

京年年松开了月无涯的手,掀开棺材依次寻找南宫雁。

你确定你师姐在此处?月无涯问道。

要是这里找不到,就只能跟着小鬼去更深处找了。

尸臭熏天,京年年捂着鼻子一个个地筛查。

她一连翻了二十来口棺材,都没见到南宫雁的身影。

月无涯跟在她身后,随意掀开了一个棺材盖板,里头赫然是南宫雁的躯体。

月无涯:……别找了,在这。

京年年伸头一瞧,果然。

她拍拍月无涯的肩膀:看不出来啊,你运气挺好。

月无涯捞起南宫雁的腕脉,拧眉道:她没什么大碍,现在这样是由于符箓和迷药所致。

你竟然还会医术?我不会,只是能通过筋脉看出一些东西而已。

京年年沉吟片刻:迷药好解,我这里有解百毒的丹药,只是这符箓……她小心翼翼地将南宫雁扶起来,没看到她身上贴着任何符箓。

月无涯指了指南宫雁的背部:此处,有符笔痕迹。

京年年想起,三师姐唯一一次被白修远触碰,便是在失踪之前,白修远拍了下她的背。

知道符箓的具体位置后,京年年将那边的衣物撕除,又给南宫雁披上了外衫,喂下解毒丹。

南宫雁的睫毛轻颤,脸色好看不少,但尚未醒来。

解毒丹需要时间生效。

京年年举着夜明灯,咱们怎么出去呢?夜明灯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京年年寻找着刚刚来时的口子。

然而在夜明珠的光影后,黑影一闪而过,迅速又毫无声息地攀上月无涯刚刚止住血的肩膀:呵呵哈哈哈,出去?别出来啦……来都来了,就在这里陪我吧……娇俏的女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在溶洞中回荡。

京年年反应很快,回身拔剑出鞘,桃夭剑尖冲着黑影而去。

月无涯试图闪躲,黑影却如附骨之疽,贴在他的背上。

倏然,剑尖已至,桃夭剑毕竟是上品灵器,剑光驱散了黑影。

黑影落在地上,咧嘴笑着。

她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只可惜有半张脸已然腐烂,深可见骨。

秦家村的人都该死,都该死!女鬼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嘴角还残留着血液的痕迹。

京年年桃夭剑翻转,正欲再上,黑暗深处另一个矮小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明明身量不高,却拖着巨大的镰刀,镰刀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异响,挡在了女鬼身前。

京年年终于和这小鬼正式打了照面:果然是你,虎子。

虎子失了神智,只是挡在女鬼面前,将镰刀一下一下地挥砍着:别动我娘……我要杀了你们……虎子和女鬼同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似乎要穿透耳膜。

京年年手中的桃夭剑受到影响不断嗡鸣,像是在不断颤抖。

温热的双手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耳朵,月无涯传音入密:怎么都不知道关闭听觉?你当在听小曲儿呢。

京年年无力反驳,刚才她是愣了一下,仿佛灵魂要被这尖叫声给带走了。

她用口型对月无涯说了句:谢谢。

而此刻,方才还躺在地上的一众尸体将身体扭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竟是个个都站了起来。

黑沉沉的一大片尸体踉踉跄跄地朝他们围了过来。

怨气为声,以尸为儡?月无涯喃喃道。

京年年急忙断了听觉,护在南宫雁身前。

你师姐没事,这群尸儡识别不出她,倒是我们危险了,要是被尸儡咬上一口,任你是什么体修还是什么金丹,伤口都会血流不止,难以愈合。

月无涯握住京年年的手,将她往边上拉,你离你师姐远一些,她反倒安全。

你是怎么知道的?那这尸儡可有弱点?月无涯喑哑:我……不清楚,逃为上策。

逃是不可能逃的,除非带着南宫雁一起走,她还没找到出口,现在带着昏迷的南宫雁走也不太可能。

她看着面前不断逼近的尸儡,浓重的腥臭和腐臭窜进鼻腔,她干脆将嗅觉也关闭了。

她脑中灵光一闪。

已经关闭了嗅觉和听觉,反正现在横竖也暂且出不去了。

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他们吧。

京年年再次停止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取了罐血浆泼在自己和月无涯身上。

你想做什么?月无涯疑惑道。

加入他们,来场即兴表演。

京年年布置完,当即做出鼻歪嘴斜的模样,学着尸儡们摇摇晃晃地走起路来。

没两步路,她就成功打入尸儡内部,混迹在其中,居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月无涯:……京年年见月无涯还放不下偶像包袱,拼命给他使眼色,传音催促:快啊,开始你的表演。

月无涯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他那最后一点微小的自尊心阻止了他像京年年一样混迹在尸儡中,于是,他选择原地卧倒不动。

扮演一个尚未起尸的普通尸体。

与南宫雁同理。

不远处,虎子和女鬼不再尖叫,他们歪着头,好像也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刚刚还在这里的人忽然不见了?他们并排站起身来,在阴暗的溶洞中一遍遍搜寻,有好几次和京年年擦肩而过,都没有发现她。

计划通。

但是在地上躺着的月无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险些被不知方向的各色尸体踩踏。

月无涯积攒着怒气:……我现在起来打这群尸儡还来得及吗?京年年迈着僵硬的脚步,转了溶洞几圈,总算找到了出口。

出口在岩壁上,洞口并不大,仅刚好供一副棺材通过的宽度,苟一苟还是能钻出去的。

她正要告诉月无涯这个好消息。

中心位置的棺材忽然发出浓重的喘息声,接着南宫雁唰得坐起身来。

她身上的药效正巧解开了。

她四处张望,何曾见过这样宛如地狱的场景,当下吓得叫出了声:我的亲爹啊!我是在哪啊……救命啊!尸儡和大小鬼正愁找不到活人气息,这回南宫雁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大小鬼再次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尸儡关节阵阵脆响,纷纷扭过头来,满身鲜血地朝着南宫雁去了。

京年年大惊,再顾不得许多,一跃而起,飞身跳到南宫雁的那口棺材中:师姐,我在,别慌。

南宫雁哭花了脸:年年……这都是什么啊……我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在村里床上睡觉吗?京年年握紧了剑柄:你身上被白修远贴了符咒,现在我们在地底,千万小心,别被这些东西咬了,能站起来吗?南宫雁从未遇到这种危险的情况,她小脸煞白,勉力撑着棺材边缘站了起来:可……可以。

月无涯也凌空而起,飞云踏雪地踩过几只尸儡的头顶,稳稳地站在京年年的身前。

这时候京年年才发现,月无涯的身量比她高了不少,挺拔的身影笼罩在她前头,她莫名就有了底。

……年年,这位小哥是谁?是敌是友?南宫雁慌慌张张地想拿出自己的法器御敌,却发现储物袋已经不在身上,啊!我的储物袋被顺走了!里面还有珍藏限量款的牌九呢,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他……京年年斟酌道,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月无涯回头轻飘飘地看了京年年一眼,淡蓝色的眼中看不出情绪。

南宫雁:啊……哦哦。

说话间,尸儡越靠越近。

京年年从储物袋中翻找出御雷柳枝,御雷柳枝一出,周围的尸儡都忌讳地后退了几步。

这御雷柳竟真有驱除邪晦的功效。

师姐,你拿好了,有这柳枝在,他们不敢碰你。

京年年将御雷柳枝交给南宫雁,指了指岩壁上的洞口,我拖着这些东西,你找机会从洞口出去。

月无涯开口提醒道:尸儡自然追不上她,那个女鬼和小鬼速度可能比你想象中的快一点。

南宫雁紧紧攥着御雷柳枝左右挥舞,她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我,我修为不够,那洞口太高,我出不去。

糟了,她给忘了这茬,南宫雁才是炼气修为,连御剑都不会。

平时南宫雁上天遁地的,都是靠的那只什么都有的储物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