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年年身前是月无涯, 身后是南宫雁,她前后看了一下,有了决定。
月无涯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 回头对她说道:你带你师姐走, 这里我顶一阵。
京年年咬咬牙,把一把符箓和桃夭剑塞到他手里:拿着, 我将师姐送出去就回来找你。
月无涯收下符箓, 将桃夭剑还回去,他眉目昳丽, 声线沉稳又有力量:你忘了我是什么了?我不需要别的灵器。
说完,他就转过身, 手心里燃起一簇火焰:快走, 我等你回来。
京年年不想再拖,单手抱住南宫雁飞向洞口。
即将飞离洞口的时候她回首望了一眼,那一抹靛青色的削瘦人影只身拦在大小鬼前, 手中火焰猛地腾起, 似有燎尽天地之势。
京年年环抱着南宫雁,在深长漆黑的洞穴中穿行, 南宫雁握紧柳枝, 沿途一言不发。
洞穴隧道有如迷宫一般, 京年年速度再快也找了两刻的路,才找到他们落到地底的那口枯井。
抓紧我。
京年年脚下的桃夭剑带着粉色的长虹冲天而起,瞬间就出了枯井。
外头风雨已停, 一轮明月悬在黛色的空中,枯井所处的地方竟是秦家村外的森林深处, 树叶上有雨水摇摇欲坠, 落在厚厚的草地。
京年年将剩下的一叠护身符箓交给南宫雁。
她与月无涯命魂相连, 目前还没感觉到他有危险,但是她心中忧虑焦灼,恨不得立刻回到他身边。
她叮嘱南宫雁,要是一会遇到任何危险,可用传讯符唤她,符箓不要钱的扔,千万别心疼。
她又耗费几乎一半的法力给南宫雁盖上法术护盾,甚至把自己身上的防御法衣脱下来,不由分说地给南宫雁套上。
京年年眼眸低垂,难辨情绪,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可靠。
师姐,我走了。
南宫雁颤抖着手牵住京年年的袖口:我……她心中百感交集,自己明明是师姐,却要依赖师妹保护,她一向被家族护着,此次算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劫难了。
她想和京年年一起回去退敌,然而自己修为低微,回去也是给他们拖后腿。
没了储物袋,她什么都不是,这是她头一次后悔自己的无能为力。
年年,万事小心。
她还是松开了京年年的袖口,轻声叮嘱。
京年年对南宫雁和煦一笑:嗯,放心。
万木婆娑之下,京年年化作长虹投入枯井之中。
南宫雁将京年年给的符箓放好,靠着树干缓缓坐下,她从浓荫中望着月亮,雨后的天空月明星稀,连夜风都极尽柔美,她不由发了会愣。
再次低头时,符箓旁多了一个纸袋。
里面又是她素日爱吃的甜食。
她连是谁放的都不知道。
南宫雁深深吸了一口林间雨后的空气,初次出于自己真切的意愿,开始吐纳天地灵气。
很快便入定了。
*这厢京年年在细窄的溶洞中全速飞行。
刚刚送师姐出来的时候,她已将路线尽数记下,回去的时间能大大缩减。
只是此刻她脑中竟冒出奇怪的念头。
她在凡世的时候,经常听到一个两难问题。
娘和妻子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有人开创了这样的标准答案:先救娘,再跳下水和妻子一起死。
月无涯不是她的妻子,南宫雁也不是她娘。
但月无涯与她命魂相连,更胜夫妻之情,南宫雁和她一同长大,常常吃在一处睡在一处,其中亲情也绝不比母子之情少。
她无形中做出了和标准答案一样的选择。
胡思乱想间,她已经回到了最开始的大溶洞。
月无涯冷着眉目,掌间火舌如莲绽放,一道一道打在数不清的尸儡上,方才没仔细观察这些尸儡,如今看来,密密麻麻,数量加起来怕是不止秦家村那些失踪的人。
这些尸儡明明被烈火灼烧,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继续朝着月无涯涌去。
月无涯被逼得立在岩壁上,火光点燃了他的眼底。
尸儡扭曲着四肢叠在一起,仿佛无数的蛆虫试图爬上岩壁。
但正如他说的,尸儡好躲,大小鬼难缠。
小鬼拎着染血的镰刀腾越而起,阴恻恻地说道:血……好喝,给娘亲……镰刀似亮着毒牙的蛇,毫不留情地挥向月无涯,月无涯只得空出一只手,凭掌力推开小鬼。
可身后女鬼又披头散发地扑上来,女鬼五指指甲血红细长,月无涯闪身躲避,但在三者夹击之下,免不了被女鬼划破了衣裳。
溶洞下方火海炼狱,上方交战,月无涯周身发出神光,镰刀和五爪攻击到神光,便发出刀兵之音。
京年年握住桃夭剑,踏着虚空冲向月无涯身边。
她将灵力凝在腿部肌肉上,凌空一记飞踢,将女鬼踢了下去,跌落在尸儡的火海中:我回来了。
月无涯拧眉:你怎么只着内衫?你的法衣给南宫雁了?京年年回嘴:你的衣裳不也被女鬼划得破破烂烂的?二人此刻皆是衣冠不整,默契地停下了对对方的语言攻击,背靠着背联手御敌。
月无涯,你可有找到应对之法?月无涯道:跑是上策,只是我们跑了,这些尸儡恐怕会祸害凡世。
京年年冷静道:那就打吧。
这些尸儡主要受女鬼操纵,小鬼本体是婴灵,只是跟着母体一起,饮人血肉,食人怨气,才长到这么大,要破局,关键在女鬼身上。
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鬼怪,女鬼怎么打,御雷柳有用吗?还是我念一段佛经超度一下。
京年年这些年学的皆是斩妖除魔的功法,鬼怪这种虚妄之物,修真界的人一般并不会干预。
幸好,月无涯是一本古董级别的百科全书。
月无涯:御雷柳只能驱赶辟邪,不能伤到鬼怪的根本,得按照佛修的方法来。
不会真要念佛经,设祭坛贡品吧?!有当然更好……但我们条件有限,先从帮她解脱痛苦,安抚怨恨做起吧。
京年年:……她现在去找自己的佛修朋友还来得及吗?小鬼见自己的娘亲在火海中久久没有上来,凄厉地惨叫一声,扛着镰刀甩向京年年。
京年年挽起剑花,和镰刀短兵相接,挑落了镰刀。
小鬼气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上京年年的胳膊,京年年一记手刀落在小鬼的后颈上,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
小鬼张着嘴想咬京年年却反被钳制,他挣扎了几下,然后大哭起来:娘——这样扑腾的小鬼,其实和普通的孩童没什么区别。
如果忽略他那一嘴鲜血的话。
火海里的女鬼爬起身来,她浑身都带着火焰,跳起来要夺走被京年年捉住的小鬼。
女鬼逼近一寸,京年年就往后退一尺,女鬼前进一尺,京年年就退开一丈。
这样阴森的暗河溶洞中,京年年和女鬼开始了追逐战。
女鬼吞食了不少人的血肉和怨气,光就速度而言,和京年年不相上下。
但京年年的体力必然比这虚头巴脑的女鬼好上许多。
她向月无涯传音:帮我看着尸儡,别让他们咬上我。
好。
月无涯没有多问,抬手用火焰击退她沿途行成障碍的尸儡。
京年年一边跑,一边对后面紧追不舍的女鬼喊道:我并没有恶意,我是来帮你的!女鬼发出像是指甲磨在墙壁一般尖锐瘆人的声音:那你放了我的孩子!我放了的话,你能别这么激动吗?我们能不能坐下来聊一聊?京年年想着月无涯说的话,苦口婆心地劝说女鬼。
她连前因后果都不清楚,怎么帮女鬼脱离苦海?京年年放风筝似的遛着女鬼绕着溶洞转了几十圈。
女鬼到底是力有不逮。
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少了几分尖厉: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真的想帮你。
京年年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停下步子,但还是掐着小鬼的脖子,我要是不想帮你,早就一走了之了,在这里和你耗什么?女鬼冷笑一声:你们这些阴险虚伪的人,你是怕我操纵这些尸体跑出去吧?京年年没想到这女鬼思维竟然如此清晰,她吐了吐舌头:看来你还有神智在,那就当是个交易吧。
小鬼不安地在京年年手底扭动着。
女鬼阴恻恻地盯着京年年看了一会,女鬼半边的脸都毁了,连眼珠都浑浊不堪,这样的目光,看得她后背发凉。
京年年无奈地松开了小鬼,小鬼转头就想咬她,被京年年拍了张符箓在脑门上。
我已经放了你的孩子,够诚意了吧?这个符箓只会限制他这段时间的行动,过一个时辰就会自动解开。
女鬼张开五爪,对小鬼勾了勾手,仅仅被符箓封住动作的小鬼转瞬间就到了女鬼的身后。
果然是依赖母体生存的婴灵,像是女鬼身体的一部分似的,招之即回。
跟我来。
女鬼慢慢地飘到溶洞深处。
这是答应了。
京年年计划得逞,兴奋地对月无涯招招手。
镇压着无数尸儡的月无涯松了手里的劲道,在京年年和女鬼达成协议的时候,这些尸儡又变回了无知无觉不会动弹的普通尸体。
月无涯落在京年年身畔,传音道:御柳枝随时准备好,鬼怪之约不可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