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跟着衣衫破烂的女鬼穿过漫长漆黑的隧道。
周遭的温度一降再降, 溶洞内的水结成冰凌倒挂在岩壁上,没有人说话,只有行走间衣物摩挲的声响。
又行数百步, 终于豁然开朗。
眼前的小溶洞内红绡软幔, 冰纹裹顶塌,赤柱卷月案, 地上摆着几盆花草, 还造了个假窗扉,瞧着竟是与寻常凡世的屋子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女鬼食人血肉, 却在住所上花费了这么多心思。
京年年抚过桌案,因为此间温度过低, 桌面上结了一层寒霜。
女鬼飘到床榻边, 撩开帷帐,弓起身子抬了抬被子。
床榻上,有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 眉目清隽, 端看样貌,保持得竟是与活人无异。
京年年问道:呃……这位鬼姐姐, 这屋子是你整理成这样的吗?她没有直接问那个男性尸体的事情, 怕刺激到女鬼。
女鬼用她那尖锐的声音答道:是, 这是我按照和相公曾经的婚房收拾的。
女鬼眼珠浑浊,对着床上的尸体笑道:相公说过,这是我们的家, 家没了,我再造一个也不是难事。
这一切确实装扮得很像普通凡人的房间, 然而与之最格格不入的, 却是已经死去, 形容可怖的女鬼。
京年年心中大概有了猜测,上前一步: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女鬼阴恻恻地笑着:我告诉你,你会帮我?我会尽可能帮你实现未竟的心愿。
京年年答道。
好。
女鬼抬手扶了下散乱的发髻,那我便告诉你。
女鬼的半张脸已经没有完好的皮肤,此刻一笑,将牙龈牙根都露出来,唾液混合着鲜血流下,瞧着诡异非常。
她慢慢走近京年年和月无涯,猛地抬头,朝着他们脸上吐了一口浓厚的黑雾。
他们反应并不慢,当即携手后退了数十步,然而黑雾如影随形,速度更快,几息之后已至眼前。
月无涯拉住京年年的手:快,拿出来!京年年懂他意思,取出御雷柳枝,为二人造出了一圈屏障。
可这黑雾古怪,御雷柳竟是没能拦住,黑雾穿透屏障弥漫四溢,此间鬼相已开。
他们昏倒在地,陷入了女鬼织造出的梦境。
女鬼舔舔猩红的唇舌,五爪弯折,伸向京年年的心脏处。
有了修仙者的心脏,她的功力就能更上一层,总有一天,她能复活她的相公。
五爪碰到御雷柳的屏障时,女鬼的爪子齐齐断裂,金色的气浪将她掀翻了一丈远。
女鬼失去了那一口包含她毕生修为的鬼雾,被御雷柳伤害的部分无法痊愈,只能隐忍痛苦地嚎叫着,叫着叫着,她又嘻嘻索索地笑了出来。
她爬到床榻边,痴痴地看着帐中的男子:相公,他们撑不了太久,再过一会儿,我就能喂给你新鲜的心脏了。
*京年年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体内似乎有陌生的意志想控制她,但她精神力经过太阴真火的淬炼,远非常人,几息之后,就夺回了精神的控制权。
她正躺在一张床上。
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床上有个人正抱着她。
她心情复杂地侧头看了一眼,男子也睁着眼直愣愣地看着她。
男子的样貌和女鬼溶洞中的不知名男尸一模一样。
可这男子是活的,眼睛还异常明亮有神。
【咳,是我。
】哦,这熟悉的语气和音调。
是月无涯。
京年年:【我猜到了。
】她顿了顿:【先把我腰间的手拿开?】月无涯略有尴尬:【拿不开。
】京年年怒道:【你揩我油?】【严格来说,不算揩你,你现在用的是女鬼的样貌。
】【……】算了,他不松手,她走。
可京年年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能挪动这副身体半分。
京年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连神识都放不出去,似是困在了身体中,她只能尽量转动眼珠子,让自己的余光看得远一点。
入目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房间,和之前在秦家村住的无甚区别。
她传音问道:【这是幻象?】【是厉鬼织梦,类似于民间传说的鬼压床,不过这女鬼怨气冲天,远非寻常梦魇,怕是魔魇,就如同修仙者的幻象阵法,要是你我都死在梦魇中,现实中的我们也会死去,唯一破除的办法就是找到方法破阵。
】京年年平躺在床上:【我们现在只能传音说话,动都不能动一下,难不成用嘴炮破阵吗?】月无涯道:【能传音不错了,普通人被魔魇困住,意识都保持不住,直接神魂消散也是有的,总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你我……】两人话还未说完,门外传来声音:沈大夫!你和你家娘子可起了,咱们村今天中午摆了流水宴,答谢沈大夫义诊之恩呢。
月无涯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了,他抬手替京年年撩了下额发,温声道:夫人,你再歇会儿,我去看看。
京年年嘴角抽了抽,也不受控制地说道:……好,相公。
月无涯僵硬地走到门口,打开门道:原来是村长,昨日多谢您分出一间屋子给我夫妻二人小住。
小事,沈大夫昨日替我们秦家村的村民义诊,未收一分钱,还赠了许多药给我们,我们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村长探头探脑道,您夫人呢,中午可方便来?月无涯有些问难,回身问道:夫人,你意下如何。
京年年听到自己说:我虽怀着孕,但村民盛情难却,我与你一同去吧。
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小腹隆起,看着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月无涯回道:既如此,中午我会带夫人一同前来,刚好村长来了,我有一事要询问村长,昨晚我与夫人商议了,此间远离尘世,民风淳朴,我们打算在此长住定居,请问出钱请村民盖一间房需要多久?村长干瘦的脸笑出褶子:一月便够。
月无涯周全地行了礼,取出一个钱袋,里头银两相撞,发出叮当脆响:劳烦村长找些村民帮忙盖间屋子可好,剩下的钱便是我和夫人租住在这里的费用。
村长接过钱袋,打开一瞧,笑开了花,也不推拒:沈大夫好生住着,我这就去给你们张罗。
月无涯道:村长以后唤我名字沈潭即可,就将我当做自家子侄。
村长连连点头,捂着钱袋:沈潭啊,那中午别忘了。
关门后,月无涯阔步走到床前,掀开床帷,一双眼灿若明星:夫人,辛苦了,起身梳洗吧。
京年年:……月无涯话音刚落,就听京年年柔弱地撒娇:相公,扶人家一把。
月无涯:……夫人小心,挽着我的胳膊。
相公对我真好。
二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膈应着,来到了镜子前。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真的看到自己容貌的时候,还是有些愕然。
月无涯告诉她,她现在是女鬼的样貌,本以为是溶洞中看到的狰狞模样,可镜子里,却是眉眼柔弱,尽是婉顺,像一朵温室里娇滴滴的百合花。
而月无涯也是书卷气满满,他们待在一处,像是一副江南水乡才子佳人的画卷,这样相配的金玉良缘,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那个女鬼……经历了什么才变成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个样子。
】京年年疑惑道。
【可能她相公没了,为爱疯狂了吧。
】【看他们俩感情是真不错,就不知道沈潭是不是真的好男人。
】于是好男人沈潭开始为妻子描眉挽发,京年年知道这也非月无涯所愿,安慰道:【坚持一下,学我放空自己,就当是在看一场戏。
】【嗯。
】月无涯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清隽的郎君捻起眉笔,轻轻地触上妻子水润的眼睫,修长如梅骨的手扫过她的皮肤,额上细细点画,带来如蚂蚁爬过的痒意。
他绕到妻子身后,以手为梳,滑过她细软如瀑的乌发,熟练地挑起几分卷在冰亮的玉簪上,旋了一圈,簪出秀气的梅花髻,稳稳当当,像是已做了千百遍。
京年年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虽然摆脱了梦魇中人的意志,但这副身体存下的些许回忆映照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深切地感受到了对沈潭的爱意。
相公,等房子造好了,咱们的孩子也快生了,他在我肚子里活泼好动得很,我想给孩子取个小名,叫虎子。
沈潭低下头轻啄了下妻子的额头,沉如兰香的鼻息吞吐:好,都听夫人的。
他说完又打趣道:若是个像你一样温婉动人的女孩,叫虎子是不是有点……怎么了,女孩活泼俏皮点不可爱吗?行,都行。
沈潭扶起自己的夫人,我带夫人出去走走吧,我瞧外面太阳不错。
两人在院子里绕着走了几圈,京年年整理了脑海中原身的记忆片段,沈潭的夫人叫胡婉,他们皆是出身豫州都城的人,家底殷实,因家中反对,相约结伴而行,找一世外桃源隐居。
他们从前没都没有见过乡野村舍,此刻看院子里养的鸡鸭牛羊都觉得稀奇有趣。
胡婉笑声清脆动听,如风动银铃,指着圈养的小羊倒在沈潭怀里。
实在难以和那个声音尖锐渗人的女鬼联系在一处。
沈潭看胡婉笑出薄汗,取出一块方巾替她仔细地擦着:夫人,以后我当郎中问诊,你若喜欢,便在家中养些动物,陪你可好。
胡婉点了点沈潭的胸口:到时候我呀,又要照顾虎子,又要照顾这些动物,定然忙得顾不了相公了。
胡婉脸上绯红如桃花云朵,粉嫩可爱,沈潭心中微动,满眼皆是情意,俯身吻住了怀中的妻子。
附身在胡婉身上的京年年神魂震颤:【月无涯,你怎么不反抗一下?!】月无涯淡淡道:【因为我在学你,放空自己,当做看一场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