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025-03-22 08:14:24

胡婉花瓣似的裙摆褶花后, 躲着个发光灵动的小人,似乎有些怕生,探头探脑的。

沈潭的影子踏出水面, 甫一出水, 脚底就如凌波碎玉,渐渐消散, 可他浑然不觉, 向着胡婉张开了双臂。

胡婉提起裙摆,奔向了沈潭的怀抱。

沈潭道:还记得我说的牛郎织女么?胡婉泪眼婆娑, 在沈潭怀里闷闷地嗯了声。

她等了这么多年,整日沉沦在地狱, 终于盼来这片刻的温暖。

迢迢牵牛星, 皎皎河汉女。

沈潭揉着胡婉如瀑长发,一字一句道。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胡婉几乎泣不成声。

沈潭捧起胡婉的脸庞,吻在她的泪眼上:夫人别哭, 下辈子, 我与你再不分离。

刹那芳华,两人相拥着化为点点繁星, 点亮了漆黑的溶洞。

星屑落入地下河, 轻烟雾罩, 河水与清梦交融,璀璨恰似银河。

溶洞内的尸儡失了胡婉的力量,纷纷化为白骨, 浮生一梦,皆散成灰。

胡婉的怨气你就这么收了?月无涯顾不得眼前盛景, 皱眉询问。

京年年转了个圈: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和我的心魔相比, 这点怨气小巫见大巫罢了。

她见月无涯还是不放心, 就将他的手臂抬起来,触上自己的眉心:喏,你自己感受下。

月无涯指尖温暖,骤然碰到京年年眉宇间的一团心魔,只觉寒凉彻骨,其中怨恨如鬼魅纠缠,血海滔天,很难让人和面前嬉皮笑脸的京年年联系起来。

你的心魔如此重,若日后修炼大成,遭遇雷劫怎么办?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到时候再说呗。

京年年似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这不是还有你么,你不是神器补天石吗?雷劫应该能帮我挡挡吧?雷劫自九天而来,我怎么能……?好了,我先出去了,你爱待在这就在这吧。

京年年不再和月无涯多说,踏空而起。

月无涯只得追了出去。

*枯井外。

南宫雁入定期间,不知外界时间流逝。

京年年潇洒地跳出枯井,拍了拍手上灰尘,抬头就见泛着灵光打坐的南宫雁。

今儿这太阳是打哪边出来了?她的三师姐竟然主动开始修炼了。

难得南宫雁有兴致,京年年不想打扰她。

这就像家中从未勤学的亲人,忽然有朝一日奋发图强了,必然不可能让她奋发到一半就打断她,要是这一打断,从此她再也没了勤学的兴头怎么办?好歹得让她修出点成就感吧。

想到这,京年年小声地嘱咐月无涯:你就待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取两条人命。

月无涯:?你当真要为胡婉造杀孽?这种行侠仗义的事情怎么能算杀孽,我可是用道心发过誓的,你想我违背誓言现在就被天雷劈死不成?月无涯沉默片刻,没有再劝,而是塞给京年年一叠符箓:你给我的,大半没用完,小心点王澜。

真是勤俭持家的好灵器,剩了这么多给我,你放心吧,胡婉的怨气我会物尽其用的,用她的怨气,应当就不算我造的杀孽了吧。

京年年发现月无涯手中还夹着一张,伸手就想抢回来,咦,你手里怎么还有张符没还给我?月无涯闪身避开:我留张去尘符。

京年年:……她瞧月无涯身上挺干净的啊,这灵器不会真有洁癖?作为本体是砖的灵器有些过于优雅了吧。

她想了想,从符箓里将十几张去尘符都挑出来递给他:都给你了,就当是你辛苦帮我的工钱。

这去尘符的价值不高,要说黑心老板,还得是京年年。

但这个工钱,月无涯挺满意的。

他照单全收:好,下次这种符箓多多益善。

*梦魇中坑害沈潭夫妻的人数众多,秦家村人见死不救,扣留伤害往来的旅人,恶行累累,京年年一时有点犹豫,该从谁开始下手呢?她站在高空中俯视王澜带走的秦家村人。

他们还在安心地呼呼大睡。

王澜也不喜这些刁民,随意布了个最基础的阵法护着他们,只供给他们足够的吃穿用度。

这种阵法,对于已经突破金丹期的京年年而言,像是孩童的糖画一样脆弱。

看村民们的衣着,个个与离开秦家村的时候都大不相同,富贵了不少,想来是狠狠地宰了王澜一笔。

京年年在空中点着人头,这几个是要杀掉的,这些是要惩戒的。

分辨了有三刻,她才归类好。

她将存放在心魔内的怨气引出,最浓重躁郁的部分投向了村长的榻上。

村长当即在睡梦中抽搐起来,不到三息就没了性命。

哎呀,下手太重了,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京年年扼腕。

可她不知的是,被怨气所造成的梦魇困住死亡的凡人,即使在死后也会受怨气穿体之苦,直到下一次投胎转世。

京年年又取出几簇,丢向张婶和几个男子。

这次她特地取少了点,京年年看着这几人被墨色的怨气包裹住头部,心中莫名畅快。

恶有恶报,才应当是这世上的道理。

怨气化作乌云,沉沉地压在屋檐上,王潭布下的阵法破灭如流光,他从入定中醒来。

可等他意识到大事不好,赶到的时候,村人已死伤大半。

人去楼空,只剩下如雾亦如电的怨气碎屑飘散在空气中,发出腐臭血腥的味道。

转瞬间,京年年落在了棺材铺的后院里。

没想到薛二就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瞧着院门。

京年年身影如鬼魅般闪动明灭,站到薛二的身前。

你来了。

薛二好像早就知道京年年要来找他,平静地说,他们一家团聚,你也来送我走吗?京年年直接掐住了薛二的脖子,将他提起来,他像是真的没了求生之意,双腿垂落,毫不挣扎。

既然他想死,京年年反而不想让他这么容易死:说,你的咒术和炼化尸儡的方法是谁教你的?薛二冷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京年年将他像破布般丢在地上,薛二捂着脖子咳嗽起来,他身体虚弱,此刻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似的。

竟真的吐出一口血来。

京年年敛起眉目,双指点在他的天灵盖上,灵气和怨气四溢,她整个人在黑夜中显得亦正亦邪:你身上有蛊毒,怎么来的?薛二四肢撑地,只顾咳嗽。

这蛊毒多半是教他那些邪术的人下在他身体里的,不知对他有什么限制。

可单看外表,薛二和普通凡人无异,只是更瘦弱了点。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若是老实告诉我,我可以让你死个痛快。

京年年的耐心有限,最后提醒道。

我明明救了胡婉,还辛苦用尸体养大了她那早死的儿子,难道秦家村人不该死吗?我若是不放的那一把火,胡婉不成厉鬼,引得来你们这些大人物注意到这个比地府恶鬼还要恐怖的秦家村吗?薛二说道,但他的语气毫无起伏,像是个早就被人操纵掏空的人偶。

那胡婉呢?你那晚要是选择的不是放火,而是打开锁,救他们夫妇出去报官,自会有人来惩戒他们。

凭什么?我娘也是被这该死的秦家村人扣押在这里,你懂我娘和我经历了什么吗?凭什么他们夫妇就能逃过一劫,我这辈子就毁在这里了?薛二慢慢地仰起头看向远方的天空,稀疏的头发,满脸黄斑,如丘壑般凹陷的脸颊,多些苦命人陪我吧,我一个人太孤独了……黛色的天空像是被泼了一盆清水,颜色渐渐淡下来,天将要亮了。

面对这样的薛二,京年年叹息一声,掌中发力,灵力直接窜进薛二的天灵盖。

她要进行搜魂。

她的神识如入无人之境,见到了薛二的一生。

但她并不想了解薛二短短的一辈子发生了什么,她的那缕神识像是一尾鱼进入了阴沟臭水,环绕在她身边的,都是些恶心的记忆,原来薛二之前试图杀害炼成的厉鬼并不止胡婉一个,但只有胡婉成功了。

京年年拨开絮状血腥的回忆,追根溯源,到底是谁教了他这些?找到了。

她抓住一切的源头,是一片墨色的记忆碎片。

记忆中,鬼影幢幢的森林,薛二跪在一人面前,那人身量高大,正在传授给薛二些什么。

京年年想绕到前面看清那人的脸。

可即便是在记忆中,那人猛地回头看向京年年,薛二的灵魂之间直接翻起滔天巨浪,交错复杂的灵魂絮忆像烟花般砰砰砰地炸开。

不好,是种在薛二身体里的蛊毒发作了。

只要薛二说出,或者被别人搜魂看到教授给他咒术的人,蛊毒会立刻反噬宿主,绞杀神魂。

现实中的京年年睁开眼,后退数十步,将手掌离开薛二,舍弃了进入薛二灵魂中的那缕神识,若不断尾求生,蛊毒会将她视下一个宿主,这也是这种蛊的阴险之处。

薛二七窍流血,直挺挺地倒在地面上。

京年年脱离危险,心绪未定,这蛊毒强大,非她能敌。

天边泛起鱼肚白,利箭般的晨光破开丝帛夜幕,照亮了阴暗中的小片天地。

这漫长的黑夜总算过去了。

刚刚薛二灵魂深处的那个身影,京年年就算没见到脸,也感觉很熟悉,她想,她猜到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