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廷尉府。
时风站在温京墨的桌前,大人,今日的膳食可还要现在就送过来?温京墨放下卷宗, 抬头:现在是什么时辰?时风:未时。
温京墨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道:再等等吧。
是, 大人。
时风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时风:大人,现在已过申时, 大人还要接着等吗?温京墨无声笑了笑, 不用,我等的人已经来了。
廷尉大人,说这话的正是随安公主姜慕宜。
这几日她来得多了,廷尉府上上下下早已识得她。
至于为什么她来去自如,也没有人阻拦, 那就是廷尉大人私下特意同他们嘱咐过的。
时风自觉退下了。
温大人, 姜慕宜习惯性坐到温京墨的对面。
她把带过来的食盒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她低垂着头, 一句没一句地说:大人, 其实我今日原本是想做点别的带过来。
但我不会,膳房里被我弄得满是烟雾。
好不容易做出来了,我尝了尝, 觉得味道很奇怪。
于是我就把它扔了。
温京墨看了眼桌上摆着的, 还是同前几日一样的饭食。
我想, 还是等我多做了几次后, 再带过来给大人吧。
不用, 温京墨看着她, 我就喜欢现在的这些。
姜慕宜抬头。
温京墨却把头低了下去,他笑:公主有所不知,臣这个人心思不多。
除了处理公事,对待其他的都是会专一许久,他同她对视,徐徐道:对待人也是。
姜慕宜心下一紧,她慌乱转移视线,大人怎忽然说起这个?温京墨不语。
他反问:公主今日是遇到了什么不快之事?虽是问题,但他的语气却是笃定。
姜慕宜愣了一下,随即兀自笑:我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她大概是自己都没发现。
她只要一难过,在温京墨的面前话就会变得很多。
能遇见什么啊?姜慕宜又笑,轻松说:无非就是遇见一些自己过得不如意就想找我寻开心的人。
我以为自己会习惯了,她垂目,可不知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姜慕宜的母妃早逝。
如若不是她的母妃生前极其受宠,她估计也不会活下来,更别说被冠以宜字取名。
自小就独自一人,说不被欺负肯定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这后宫。
不过大人,姜慕宜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凑近他悄悄问:我宫里的那些侍女,你是在哪里找的?她回想今日场景,说:她们是不是都会武功啊?不然的话,该怎么解释姜沛宜一直捂着手腕在殿外气急败坏地大喊。
温京墨垂目看她,云淡风轻地回:随便安排的。
噢,姜慕宜点点头。
可下一秒,她就笑了,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她眸里闪过一丝狡黠,身子又往温京墨那边凑了凑,所以大人这是承认我宫里的那些人是你安排进来的喽?自打那日他在随安宫的池塘边找到她后,姜慕宜就发现自己宫里的人都被换了。
新来的这些侍女不仅什么都会,同她说话也十分尊敬。
该怎么说呢?不同主仆之间的尊敬,倒更像是知己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卸防。
这几日她都不知问过他多少次,结果次次都摇头说不是。
温京墨:……他别开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答非所问回:公主若是难过,臣自有让公主开心的方法,公主不必拿臣寻开心。
姜慕宜适可而止了,她十分顺从道: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温京墨忽的笑了,他向她勾了勾手。
原本离他很近的姜慕宜有些慌神了,她头稍稍后仰,强撑着镇定问他:干什么?温京墨嘴角悄无声息地扬了扬。
他低眸,语气淡淡道:公主信得过臣吗?……姜慕宜故作淡定,她硬着头皮回:信啊。
温京墨细细看了她两眼,然后突然伸手隔着衣服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朝自己这边拉了过来。
他说:那臣或许要冒犯了。
姜慕宜懵住了,过了许久,她才缓过神。
你,你,你…她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我什么?温京墨低头看她,猝不及防地笑了,公主方才不是说相信臣的吗?姜慕宜:……她有点恼羞成怒了,说话还颇有虚张声势的意味,我是相信你,但我们为什么…她想了想措辞,决定还是直接问:但我们为什么要离这么近?!说完,她就觉得自己愈来愈烦躁,就在她受不住要起身时,眼前的人忽然有了动作。
温京墨抬手,将手轻搁在她的发顶上,不动声色地安抚她道:公主不必生气,臣只要一点点时辰就好。
我没生气!她嘴硬着来了一句。
姜慕宜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小声嘀咕:你怎么还叫我公主啊,那我还觉得你现在是在以下犯上呢。
她可没看过有那位大人能靠公主这么近的。
温京墨悄无声息地笑了笑,他道:那该叫你什么?叫…姜慕宜想了想,然后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笑:算了吧,就像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大人。
随安,温京墨看她,你就叫我名字就行。
你,姜慕宜手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你刚刚叫我什么?温京墨笑:随安,以后我就叫你随安如何?好。
姜慕宜缓缓地点头。
不是姜慕宜,也不是随安公主。
是随安,以前只有她最爱的母妃会这么叫她。
姜慕宜眨了眨眼,你现在是在我头顶上做什么了呀?这里,温京墨手上稍稍用力,这里是百会穴,刺激百会穴有平心神的作用,他低头问:有开心点了吗?姜慕宜惊奇:你还懂这个?温京墨解释道:以前家里妹妹随阿母学习时总会叫我陪她,于是就耳濡目染了点。
他又按了一会儿后,才放下手。
感觉怎么样?他问。
姜慕宜觉得自己还没怎么享受到,于是她撇撇嘴,犹豫一下后道:也就一般般吧。
温京墨点头,脸上只见笑意也不见不耐烦。
他煞有其事地开口:你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我是问你现在的心情感觉怎么样?误以为叫她评价手感的姜慕宜:……那也一般般,她轻声哼哼:就非得拆穿我吗。
本来是坏心情变好了,可她丢了面子,现在有点不开心。
而且,她本来很稳重的,可一遇到他,她就觉得自己变幼稚了。
温京墨不知她想了这么多,反正就看见她的脸色由羞愤变为沮丧,再由沮丧变为懊悔。
他只能开口:随安。
姜慕宜:嗯?该用膳了。
噢。
净南寺里,后山的医书阁前果真如十三所言,排满了长队。
现在是酉时,按例已经到了例诊结束的时辰,但温扶桑仍坐在桌前。
她把包好的药材递给眼前这个孩童,温声道:回家后记得同你的阿母讲,每日煎一次就好。
阿母吗?孩童缓缓摇摇头,我没有阿母。
她低下头,轻声说:不过还是谢谢姐姐。
她拿了药,兀自转身离开。
温扶桑没有听见她的后一句,她想叫住她,但最后也没有开口。
阿窈,萧季和过来时就看见她坐在那里失神。
嗯?温扶桑朝他笑了笑,是你来了啊。
萧季和坐在她的身边,你怎么了?刚刚的那位孩童是今日最后一位例诊病人,月白和清影去把药材搬回医书阁了。
只有温扶桑一个人坐在斜阳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
阿窈,萧季和以为她是累了。
他兀自纠结了会儿,还是抬手揽住了她的肩,他说:累的话,我可以给你靠靠。
其实也不是累,温扶桑虽这么说,但还是下意识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她语气难过着:我今日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然后我觉得有点无力。
以前她想,救治好一个人,自己只需得到一点点的功德便好。
但她今日才知,其实有更多的人是请不起大夫的。
贫穷这两字不过由十几笔构成,但却好似一座沉甸甸的山,轻易压得一个人或一个家都会喘不过气来。
她因为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她深知疾病带来的痛苦。
但是同时,她又三生有幸,遇见了把她庇护得很好的家人。
阿窈,萧季和生硬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问:那你想怎么做?他家阿窈心很软,很善良,但也很有自己的主见。
如果是说出口了,那心里便也就是有了想法。
他想,无论她打算怎么帮那些人,他都会支持她的吧。
温扶桑抬头,我想把医馆开在山下,她认真道:我想帮帮他们。
不收一分钱吗?萧季和拧了拧眉,这样可能不行。
他担心她的真心换不来他们的真心,反而会适得其反。
温扶桑:那我少收一些钱。
萧季和点头,心里却想着到时候多派点暗卫在她周围。
你,温扶桑突然反应过来,你不反对我这么做吗?为什么要反对?萧季和问她。
温扶桑犹豫着:我以为别人会觉得我这个想法很荒唐。
可你都说了,那是别人啊,萧季和笑:我不是。
他可是她的夫君。
阿窈,萧季和正色道:你看过一句话吗?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温扶桑笑了,她看过的。
于是她接着说了下去,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萧季和抱了抱她。
因为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叫我怎么反对?作者有话说: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唐·孙思邈《大医精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