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廷尉府。
坐在书桌一角的姜慕宜突然曲指叩了叩桌子,但同时,她的视线也没有从面前的书上离开。
她一脸的神色凝重, 仿佛方才的动作是无意之举。
温京墨抬头看了眼她,然后很快又低头看着卷宗。
趁着低头动作, 他唇边的笑意也一晃而过。
余光一直关注他的姜慕宜:……她又动了动, 腰直了起来,手也将书捧着,视线顺着上移。
这还不够,一片安静中, 她忽然清了清嗓子,发出了几声咳嗽。
姜慕宜的脸稍稍移了移,目光从书上瞥过,落在了对面人的身上。
……她要气死了,这回他居然连头都没抬。
而且, 他甚至还将书翻了一页。
姜慕宜把手上的书重重地反扣在桌上, 她走过去,俯身将温京墨手里的卷宗抽走。
温京墨自是抬头望她。
看什么看?姜慕宜俯视着他, 眼神轻飘飘地从他脸上掠过。
她说话时语气冲冲的, 话语里幽怨的意味很重,不许你看我。
随即她轻哼了一声,颇有兴致地翻开手里的卷宗。
只没看两眼, 姜慕宜便蹙了蹙眉, 这上面怎么没有字?她又往前翻开好多页后, 才看见字。
什么呀, 姜慕宜嘟囔着:你不是都看完了吗?都看完还不找她讲话, 她过来又不是专门找他一起看书的。
姜慕宜跪坐在他身边, 她还不忘自己方才的气势,又故作正经问:这个好看吗?她别过眼,它好看还是我好看?你都不看我。
我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女子。
姜慕宜说着说着就叹气,她打量了眼四周,煞有其事道:我感觉这里很冷,比外面的冷风还要冷。
见身边的人还没有动静。
姜慕宜:算了,我还不如去外面吹吹冷风好了。
说着,她就站起身。
温京墨笑着把人拉回来,从善如流地问:你想说什么?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姜慕宜抬了抬下巴,将脸转向一边,没有人想和我说话,我要学会沉默。
尤其是温大人,公事繁忙得很,我要乖巧一点。
我不能打扰到大人,我要去看书,大人欢喜乖巧的女子。
温京墨瞧她,意味深长地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欢喜乖巧的了?姜慕宜一时嘴快,我都来了那么多次,还能不打听打听啊。
从谁哪里?都有,姜慕宜老实回:一整个廷尉府都问遍了。
温京墨稍稍愣神,然后他笑了。
他笑了,姜慕宜就莫名恼了,你笑什么?你真的欢喜乖巧的?她仔细回想了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撒泼应该算不上,但总归也不是乖巧。
姜慕宜闷闷不乐道:那你那日说的可都是骗我的?他还说他欢喜自己好久了,她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一见钟情呢。
还说什么廷尉夫人,呸呸呸,她不要当了。
不乖就不乖,谁乖去找谁吧。
短短几瞬,她脑里就想了这么多。
温京墨看着她的眉头愈发紧锁,仿佛像是遇见了天大的苦恼。
随安,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同自己对视。
然后他慢慢地,确保她能完完全全听清楚地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姜慕宜:?温京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他说:冷宫外,池塘里,还有你的一方手帕。
你…姜慕宜将他左手的衣袖掀了上去,她摸了摸他手腕上方的伤疤,意想不到地说:原来那位俊秀兄长是你。
温京墨顺势将她的手纳入掌心,你记得了?姜慕宜笑:怎么会忘?你不是我救上来的吗?那年温京墨随着温丞相进宫,宫里御道交错,他因一时走神而没跟住。
他正好路过池塘边,菡萏盛放,他就想取下一朵带给温扶桑。
结果岸边泥土湿滑,他不甚掉进池塘里。
那时,姜慕宜原本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坐在那边难过。
那天是她母妃的忌日,冷宫是她母妃待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于是她才过来的。
她当时听见了呼救声后,就立马过去了,然后就把人拉了上来。
姜慕宜又笑,要不是看你长得俊秀,我可能就不管了。
她犹记得那天自己回去后,胳膊上一片红。
姜慕宜哼哼道:拉你可费劲可费劲了,那时还差点把我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温京墨没有否认,他笑:多谢随安。
姜慕宜眉眼跃上喜色,同他说话也开始与以前一样了,那你是什么时候识出我的呀?她记得他们没有互说名字。
那时的他们聊了什么呢,好像是她看见了他的手腕在流血,然后她就掏出手帕给他包扎。
他就问了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她回答说因为皇宫里只有池塘边上才不会有人,所以她一不开心就会到这里。
很久之前,温京墨也看着她笑,随安,我上次同你说的欢喜你很久很久了,是真的。
是很久以前在御道上无意看见她给姜怀秉擦眼泪时用的手帕。
因为不敢唐突,他只能默默在意。
知晓只有她的母妃会叫她随安,知晓她过去过得不好,也知晓她即使经历了苦难却还是在努力地生活。
原来那么久了啊,姜慕宜低下头,她轻声问:如果救了你的是另一个人,你也会这般吗?温京墨一怔,他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姜慕宜也没等他的回答,她轻声继续说:现在你同我更加熟悉了,不后悔吗?她微微笑了笑,或许你想对我好,只是因为救命之恩。
姜慕宜故作轻松地,其实没事的,我又不会叫你以身相许。
你…是我自愿的,温京墨打断她,我欢喜你只是因为是你,没有什么其他的缘由。
如若是其他人,我大可有其他的法子。
温京墨也笑:我不缺权力,也不缺钱财。
她要是想要什么,我给她什么就是了。
姜慕宜抬头看他。
随安,仅你是不一样的。
温京墨抬手擦过她的眼泪,现在是我想问你,我要给你我这个人,你要吗?她问现在同她更熟悉了后,有没有后悔?为什么要后悔,他只会心疼她。
要,要,姜慕宜靠他近了近,她一把抱住了他。
她说:我要。
明明她才是没有人要的那个,可他却会这么问她。
随安,温京墨摸着她的头发,我这里就是你的家。
嗯。
姜慕宜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悄悄滴进了他的官服里。
净南山下,医馆。
十三,温扶桑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后,忽地想起来问:萧季和呢?她说叫他陪着自己的,但一忙起来,就忘记他了。
连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在意。
十三叠好了最后一个药包,萧将军吗?我没注意到,温扶桑忙的时候,他也忙,忙着找药。
小姐,月白指了指后院的屋子,我好像看见姑爷进了屋,然后就没出来过。
好,温扶桑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我知晓了。
月白指的屋子是她平日里休息的地方,温扶桑推开门,就看见萧季和躺在她的床榻上。
萧季和?她先开口,待她走近后,才知晓他是睡着了。
温扶桑小心翼翼地将一旁的被褥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就坐在一边看着他。
没过多久,她突然起身蹲在床榻边上。
你怎么睡着了呀?温扶桑伸出手指,轻戳了戳他的侧脸。
结果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腰就被人搂住了。
温扶桑轻呼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被人压在身下了。
阿窈方才在做什么?萧季和盯着她笑,他也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脸。
温扶桑往他怀里躲了躲,她开口问:你什么时候醒的呀?从你推门的那刻,萧季和坦诚:我还知道阿窈偷偷看了我好久。
他笑:你可以光明正大看的。
……温扶桑将脸彻底埋进了他的怀里,她不想说话。
萧季和知晓她脸薄,也不再说了。
他试了试她的额头,问:今日觉得还好吗?她的风寒还没有完全好,也就在家养病了几天。
萧季和原是不同意她来医馆的,只她同他撒撒娇,他就同意了。
嗯,温扶桑点头,该是要好了。
萧季和却不太放心,她这几天的夜里总会反反复复地咳嗽发热。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又不自知。
但睡在她一旁的萧季和在听到她第一夜的咳声后就再也没有早早休息过,总是守她守得很晚。
温扶桑看见了他的神色,她什么也没说,反倒是坐起了身。
她握住他的手腕,随即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她说:我来教你识脉吧,这很简单的。
温扶桑抿着唇笑了笑,这样你就不会说我骗你了。
萧季和垂目看着她的手。
温扶桑指着一处同他说:你看啊,这里是…她说的很慢,一步一步地在认真教他。
好了,温扶桑在说完所有之后,将自己的手腕递给他,你来试试。
只听了大概的萧季和先同她一样,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位置不对,温扶桑握着他的手,帮他放正确。
萧季和却没低头,他一直在看着她。
没过多久,温扶桑抬头问:你看出什么来了?嗯?萧季和慌乱躲避视线,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微微泛红。
我,我…萧季和一瞬将内心所想说了出来,我看出来阿窈你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