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安南侯府。
恪卿,你不是去了茶楼和怀若有事要谈吗?姜氏递了杯热茶给萧季和,徐徐开口道:怎么现在回来了?恪卿为萧季和的字。
他虽不及弱冠,但因已经作了几年将领,于是便早早取了字,方便别人称呼。
姜氏忆阳长公主是天子一母同胞的姐姐。
并没有要事,萧季和抿了口茶,想起茶楼里姜怀若故意提温扶桑后,又忍不住一本正经的一吐为快道:他就是闲的无聊,才诈我出去陪他的。
姜氏被自家儿子调侃自家侄子的语气逗笑,她语气缓缓,对待他啊,你多担着点。
阿母,我知道了。
萧季和先回答了。
不用她多说,萧季和就下面的话意思定是—姜怀若自小就被送走去别国,且不说亲人,就是朋友也没有。
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她这个做姑姑可不好好疼爱。
平日里萧季和最怕的就是姜氏温温柔柔的笑着和他说话,因为这温柔里是藏了刀的。
反驳解释的再多,最后也往往都是无可奈何的照着她说的做。
至于姜怀若……本来定好是今日回京,可偏偏他听信了姜怀若的话,说是太久没见到这大文的皇宫,思念太甚,想早一点到达。
于是他们赶着行程,昨夜抵京。
直到早晨入宫时,萧季和才知姜怀若是怕见人,他经受不住万人围观的目光。
也就是嘴硬,义正言辞抵赖道:自己身娇体贵,淋不得雨。
萧季和懒得理他。
但这友谊也不是一无是处,萧季和蓦地想起茶楼里姜怀若的话,他放下手里的茶盏。
阿母,今夜…他说的声音小,姜氏没听见。
她只顾着让他把茶盏里的热茶喝完,暖暖身子,防止着凉。
萧季和清了清嗓子,抛去心里第一次提这个话题会有不自在的想法。
他看了眼姜氏,复又转移了视线。
因劝他喝茶,姜氏自然看见了他这个举动。
姜氏也不禁正色起来,她放下茶盏,打量了一下萧季和的神色。
然后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带着笑先开了口:怎么?这是有什么事不能和阿母提了?也不是不能提,萧季和手无意识摩挲着放在桌上的佩剑。
与往日里的意气风发,气定神闲不同,他语气有些唯诺般又叫了她一声。
嗯,毕竟也是一国长公主,姜氏不急不慢地应了一声。
倒是许多年没看见过自己小儿子这副模样过,她眼里笑意愈发收不住。
我爹呢?萧季和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给长辈二人都知晓的好。
恪卿,姜氏以手掩嘴,你纠结这么一会儿,就是为说这个?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季和本就不好意思提,现在又听见了姜氏的笑声,他恼红着脸,阿母,你别笑我。
此话一出,姜氏更是笑的愈发厉害。
恪卿,说这话的人正是这府上的主人,安南侯萧临。
人过中年,说话却中气十足,一点不减当年大将军的威风。
不过,也就在自家夫人面前,老虎才会变得温顺。
萧临坐到姜氏身边,以手探过她的掌心温度后,什么也没说,只眉头皱了皱,而后把手里的暖炉交付给她。
原本笑容已经收起的姜氏又微微笑了起来,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抬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你啊,萧临笑了笑,笑里带着无可奈何般的纵容。
姜氏抿着唇,也在笑。
萧临握着自己夫人的手,转头时脸上的温和已收了许多,你是有要事同我们说?面对萧临,萧季和敛了神色,字字掷地道:阿母,爹,你们曾教导过我,‘君子立身,虽云百行,唯诚与孝,最为其首。
’现在孩儿就想向你们坦白一件事。
孩儿早已行过束发之礼,来年就是孩儿的弱冠之年。
到了这般可以成婚的年纪,国朝疆土也得以收复。
孩儿私心想安其国的同时,也能安其家。
若有心悦之人,孩儿还望阿母和爹成全。
姜氏和萧临对视了一眼,她垂眸,略微思索后开口:那恪卿可是有了所言中的心悦之人?萧季和:是。
那就好。
姜氏失笑应了,心里说不出来的欣慰。
还以为这个儿子会因为常驻沙场,不懂世俗,最终孑然一身。
现在看来是不会了,那就好。
萧临接着开口:对于安国与安家,我和你阿母不会强迫你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他又道:但你需要记住,自己名字里的‘和’当为什么意思。
自是知晓,萧季和语气坚定,不卑不亢道:爹同我讲过,不刚不柔曰和;推贤让能曰和;柔远能迩曰和;号令悦民曰和;敦睦九族曰和;怀柔胥洽曰和;温厚无苛曰和。
萧临眼里划过一抹赞许,他点点头,点到为止般提点一句:希望你做事时也要记得。
萧季和拿起剑,那阿母,爹,孩儿先行退下了。
他转身离开了正房。
姜氏望着萧季和的背影,轻拍了下萧临的手臂,责怪道:你为何同他那般讲,恪卿他原本就干不来强取豪夺这类事。
萧临从善如流地把姜氏的手纳入掌心握着,摇头否认说:恪卿像我,不喜限于条框中,也不会顾于旁人言语。
他淡笑道:做事有分寸的前提定是不涉及自己的心上人。
那他要是吃亏了呢?姜氏终究是女子,感情细腻,想的通透些。
她是怕人家姑娘不喜欢,最后再惹得他自己一身麻烦。
萧临安慰她,要是孩子们两情相悦,亏在官场,我这个当爹的,舍了自己也要保全他。
要是他单方面相思,亏在个人,就无需我们插手再管。
姜氏看着他不说话。
萧临拥着她的肩,缓着她的不安道:相信我,儿孙自有儿孙福。
申时,天色彻底失了光亮,陷入黑暗。
城中人家开始点亮了灯火,晕黄的灯光照得人也显得愈发柔和。
宫宴即将开始,月白打着宫灯走在前头,张氏和温扶桑跟着她的灯光,清影在最后。
丞相夫人。
刚走至通往文清殿设宴地方的小径时,张氏就听见有人在后头唤自己。
阿母?温扶桑没有听见后头人的声音,见张氏突然停下,她有些疑惑。
张氏还没来得及同温扶桑解释,后头的人已经迎了上来。
张氏只好应付笑道:原来是太常夫人,她贴近温扶桑柔声说:阿窈,这位是太常夫人。
温扶桑欠下身,浅浅微笑道:见过太常夫人。
称作太常夫人的王氏笑了笑,艳丽奢风的服装衬得她精明至极。
她侧了侧身,让身后的人也显在宫灯之下,是一位眉眼和穿衣风格与王氏极为相似的年轻女子。
王氏学着张氏同温扶桑讲话的样子,也道:这位是丞相夫人。
年轻女子颇不领情,退后一步,远离王氏靠过来的身体。
她拍了拍不存在的脂粉,语气厌恶:王姨母,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离我这么近。
王氏被她下了面子,一时脸上收不住笑,她压着声音:那你倒是问好啊。
年轻女子不耐道:见过丞相夫人。
说完,她就绕过温扶桑,想先往文清殿去。
王氏赔了笑后立马跟了上去。
待两人完全走过,温扶桑才捂着胸口,俯下身,慢慢缓着呼吸。
那年轻女子身上戴了味道极浓的香囊。
本就雨后潮湿,湿气重,再加上黏腻在风里的香味,让温扶桑闻着不适。
估计是为了讨着见今晚宫宴主人公萧将军用的。
张氏扶着温扶桑,心疼之余不住抱怨出声。
温扶桑却好似恍醒,喃喃道:原来是为了见萧季和啊。
是啊,今日之宴,就是为这位萧将军而设的啊。
她也想见他。
若是今晚真提了和亲……温扶桑抿唇皱眉,她不想见他了。
温扶桑垂目,声音些许低落,阿母,这位萧将军…是不是…是不是很多人都心悦他?张氏光想着她好点没,没注意到她的语气,本能回答:少年将军,一身战场本事不谈,光是鲜衣怒马,就足以招姑娘们的喜欢了。
阿母还听那些夫人们说,自家的女儿们对这萧将军都赞誉不绝。
温扶桑失了语,复而嘴角勉强上扬,低声说:阿母,你先过去吧。
我还有些不适,想去湖边缓缓再过来寻你。
张氏一瞬发觉到了温扶桑的不对劲,阿窈,她看了看离所站距离几米远的湖,想说她陪她过去。
阿母,温扶桑温声却不可抗拒地打断她,让我一个人过去便好。
张氏以为仍是荒京和亲一事,她只言:好,等阿窈不怕。
温扶桑让月白和清影随张氏一同进去。
这条小径是通往文清殿的偏路,宫宴的宾客多从正路进,是以湖边一片寂静。
就是在这样一片寂静中,站在湖边的人盯着湖面上的月光失了神。
真正剩下一个人时,温扶桑自己也不知道过来缓什么?鼻子嗅到的香味早就散去了,要缓的可能只有自己的心思。
温扶桑掏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手指拂过帕上的桃花。
白色丝织上的一抹粉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像是那年初遇时少年剑头挑着的那朵,一下亮进温扶桑的眼眸中。
稍不留神的时间里,晚风乍起,搭在掌心里的手帕随风轻飘飘吹落到湖边。
温扶桑走过去,就看见手帕被勾在湖岸边上的草丛里。
刚下过雨,湖岸边很潮。
防止沾湿,她稍提着裙摆。
身子刚朝着那个方向踏出两步,手臂就再次被人攥住。
温扶桑下意识看过去,就见萧季和正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
你这人,他顿了顿,挑着眉好笑问:是想投湖自尽吗?温扶桑不敢和他对视,她的目光随着心跳一起失序,她小声反驳:才不是。
萧季和听见了她的回答,笑了。
然后一个借力把她轻松提到湖边安全区来,那你这是在干什么?语气问的如此自然,仿佛他们之间很是熟稔。
温扶桑又看向他。
他那双意气的眼眸里此刻有着细细碎碎的光亮,比粼粼湖面上反射的月光还要漂亮,让她不自觉却又甘愿沦陷其中。
拾东西。
温扶桑乖乖回答了他。
拾的是什么?手帕。
萧季和朝岸边望了望,确定方向后,叮嘱她道:在这儿等我。
鬼使神差的,温扶桑又乖乖应了,她点了点头,好。
萧季和这才松了手,走向湖边。
许久,温扶桑怔愣似的垂下眼眸,盯着衣服上有褶皱的地方,不自知地笑了。
巧的是,她目光未及,月光高照处的人蹲下身子拾起手帕,也悄悄扬起了唇。
作者有话说:君子立身,虽云百行,唯诚与孝,最为其首。
——《隋书·文帝纪》不刚不柔曰和;推贤让能曰和;柔远能迩曰和;号令悦民曰和;敦睦九族曰和;怀柔胥洽曰和;温厚无苛曰和。
——《逸周书·谥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