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窈?刚在廷尉府处理完事情的温京墨怕来不及,想赶近路,未料会看见温扶桑一个人站在这里,他问:你在这里作什么?我…温扶桑瞥了眼还在湖边的人,莫名有些心虚,她下意识侧着身子,让本就不易被看见的人这下彻底消失在温京墨的视线里。
温扶桑抽了抽鼻子,双手合十微微搓了下,抬起头回答说:刚刚有些头晕就让阿母先进去了,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温京墨看她这般动作,眉头一皱,语气带有责怪:知道冷还不快先进去。
他曲起手指,像幼时一样,在她额上轻敲了敲,非得要等到发热了,才知道照顾自己。
兄长是指那年塑雪狮吗?温扶桑也像幼时做错事情一般,手拉了拉温京墨垂下的衣服袖口,阿窈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说着,温京墨就带着她文清殿的方向去,他笑:你还记得?怎么会忘?京城很少下雪,温扶桑自小到大也就看过两次。
一是她刚到净南寺那年,二是七岁时的元日。
那时温扶桑也是第一次从净南寺回府过节,她贪这雪景,但很怕被温丞相和张氏责怪。
温扶桑望了望自己的屋子,光是这不大的屋子,就摆了不少暖炉。
若是出去玩,定少不了念叨。
那日的温扶桑不知在窗外站了多久,直到温京墨敲了敲她的房门。
那年温京墨十二岁。
他和她不一样,他自幼不仅会跟着张氏学习医术,也会跟着温丞相学习谋略。
书生气掩盖不住精于算计的狐狸气息,于是人们都说温少爷看着温润如玉,实则不然,最喜就是笑里藏刀。
似笑非笑地看着你时,会让你莫名心惊。
温扶桑才不会听信他们,明明她这兄长是这世上顶顶温润的人。
她看见这温润的人问她:阿窈,要和我一起塑雪狮吗?温京墨刚刚一直在书房看书,无意远眺时就看她站在窗边盯着这雪景望了许久。
要!温扶桑惊喜言于脸上,她迫不及待就想往院子里走。
温京墨抬手拦住她,笑说:先去把斗篷穿上。
好!温扶桑快速穿好衣服。
阿窈,等一下。
温京墨从怀里掏出一个棉布袋子,他把这个挂在温扶桑腰腹处的丝带上,又用手将它翻了一面,使之夹在丝带与温扶桑的身体之间。
等他挂了好一会儿后,有丝丝热意慢慢袭进身体里,温扶桑俯身在上面轻嗅了嗅,后抬起头,取适量独活,枸杞,再取适量草乌,川乌,附子,白芷,防风,准备一些苏木,续断,最后碾成细粉装入袋,可有发热之用。
是这样的吗?阿兄。
温京墨一点也不惊讶她会一下全部说出来,他嘴角噙着笑,手却不算温柔地摸了下她的头,故意逆着意思道:我们阿窈不是一脸的胸有成竹吗?温扶桑抬手理了理被他拂乱的头发,视线不自然地飘忽,还撇嘴道:你就不能夸夸我。
温京墨被她满脸幽怨逗笑,好,阿兄夸你。
他步调放快,声音也随之扩大,我们阿窈啊,是最聪慧的。
说着,他随手捏了把雪,朝她掷了过去。
雪球擦着温扶桑的斗篷落地,阿兄怎能如此!她气恼着,也捧着雪朝他扔去。
是啊,温京墨叹了口气,瞧了她一眼,你应该是把那日爹打我的模样牢牢记着了吧。
那次玩得太疯,没在意时间,温扶桑吹了很久的冷风,直接导致了夜里的急病。
之后,好几天都是因为受寒而发热的断断续续。
温丞相心疼坏了,又气极了,凶不得女儿,就把自称是罪魁祸首的儿子拖过来一顿打骂。
温扶桑抿着唇浅笑着,过后声音清浅道:阿兄,一直以来阿窈都该和你说声谢谢的。
谢谢你一直都在照顾着我,庇护着我。
怎么突然说这个?温京墨不在意地笑了笑,你是谁啊,你可是我独一的妹妹。
他将手忽然抬起,扶正温扶桑头上的步摇,目光与湖边一直看着他们的人视线对上。
温京墨不咸不淡地移开视线,他的手顺势往下,理好温扶桑的碎发,你心悦他?温扶桑心下一颤,眼睫不自觉抖动:谁?萧季和。
温京墨收回手,我是廷尉,负责的是管理天下刑狱。
他啧了声,云淡风轻道:要是这点观察力没有,那我怎么做事?更何况,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
是会心有灵犀的。
行了,阿兄先走了。
温京墨甩了甩衣袖,阿兄得对得起你那句谢谢,所以你别耽搁太久。
他忽然淡淡的语气让温扶桑听不出话里的情绪来,等她想说些什么时,萧季和已经站在她的眼前了。
走吧,萧季和仿佛不知道他们刚刚是在讨论自己一样,随口对着她道。
嗯?只顾着看他眼睛的温扶桑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也忘了看他的说话时的唇形。
萧季和盯着她看了一瞬。
这一瞬,原本安静的空气好似更加静默,像是小径旁的绿丛上的一滴秋露落在石板上都能听见声音。
突然,萧季和像是明白了什么,朝她走近了一步,然后低下身,唇贴近她的耳朵,我刚刚说——我们走吧他离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是远看暧昧,近看疏离的程度,礼貌程度被把握的刚刚好。
但对于温扶桑来说,却是猝不及防。
许是他刚刚去过湖边,他身上的草木清香混入了清爽的凉意,却吹的她脸部发烫。
温扶桑猛地后退,脚下抵到的石板使她身子晃悠了一下。
萧季和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借势把人拉近自己,他抬手拨正了她头上的步摇,嗓音夹着笑道:你这是故意的?温扶桑:?萧季和:故意想让我扶你?……温扶桑羞红了脸,刹时想起下午茶楼外的那句我曾见过你的。
气血一下涌上脑门,她鼓足勇气,不顾开口还是带着磕绊道:你…你…不知羞耻。
温扶桑抬起头,一双秋水翦瞳湿漉漉地看着他。
她尽量稳着声调,想强硬些,可嗓音却还是软的:我们明明都不算相识,更何况说发乎情。
但即使这样,你都不能够做到止乎礼。
实难为君子。
作君子如何?不作君子又能如何?萧季和将她扶好站直,手却一直没松。
君子是什么?能追求人吗?你!温扶桑撇开视线,自认说不出话来。
她白净的脸上仍挂着绯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他果真带着男儿郎的劣性。
想到这个的温扶桑气极了,少女的娇态也显了出来,她鼓着嘴,眉目里都是恼怒。
可萧季和好似不觉事情的严重性,他笑了笑,然后变本加厉一样,抬手戳了戳她鼓起的脸。
趁着温扶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俯身靠近她的耳朵,一字一句认真道:温扶桑,我是藏于心了。
你得知道,你是被我藏在心里了。
温扶桑怔松着。
耳边近距离的话语是如此清晰。
只是,拆开了看都能明白。
怎么合在一起,温扶桑就彻底愣住了。
发乎情,止乎礼,藏于心。
原来是这样的吗?她不知道了。
小姐,月白的叫声愈来愈近。
愣在原地的人还是毫无反应,刚刚说话的反倒是离开了。
月白认出了萧季和。
虽然她家小姐下午否认了,但她也记得小姐同她说过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是无条件相信她家小姐,但这心里却总留有疑惑。
月白没敢看他,只好快步走到温扶桑身边,小姐,你好点了吗?夫人让我叫你进去,说是时辰快要到了。
温扶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然后叫了她,月白,嗯,月白在。
温扶桑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垂下眼眸,叹了口气:算了,她低呢着:好像不是梦。
月白被温扶桑弄得不明所以,她不解问:小姐?温扶桑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月白跟在她身边,小姑娘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小姐,为什么你每次见过萧将军后就…就反应不正常?她拧眉想了想,刮净脑海才终于想到了,对,就是害羞。
像是小姐你教我的那句—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温扶桑失语扶额,知道月白这是说自己像是喝醉了般脸红羞涩呢。
她只好红着脸恼道:并没有你说的这样。
月白噢了一声。
小姐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了。
但小姐刚刚又是承认了那位俊秀男子是萧将军,看来只要是问小姐关于萧将军的事,小姐都会反着说话。
可这是为什么呢?月白搞不懂。
小径上的主仆二人各有心思。
走进文清殿后,温扶桑也撇去了自己刚刚心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情绪。
因为她发现,理清了半天,最终围绕的中心也都是萧季和这三个字。
于是索性不再理了。
温扶桑坐到张氏身边,叫了声阿母后,便低顺着眉目,一言不发。
张氏以为她还是心情不虞,给她添了杯茶水后就一直握着她的手,以示安抚。
温京墨不随她们同坐,他坐在东边第二位。
皇帝坐北向南,因此他右边即东边第一位,坐着的便是今晚宫宴的主人公,萧季和。
皇室一族还没到,宴席上的人还都三三两两。
姜怀若绕过温京墨坐到萧季和身边,他大剌着姿态,说话却悄声的:萧季和,你真回府沐浴去了?……萧季和目光轻轻瞥过他,脸上是一副不想同他讲话的模样。
他越不想说,姜怀若就莫名越兴奋。
噢,原来是闻到了真相的味道!他递了一个眼神过去,意思:我懂。
我可是看见了温家那位,果然如传闻啊!姜怀若啧啧出声,煞有其事地摸着下巴,总结般:这应该挺惹人怜爱的吧。
这厢萧季和还没出声,旁边的温京墨自顾自地添了杯茶。
水从壶出的时候,他凉凉的话也从嘴里说了出来,他说:我这妹妹,不提旁人,光是自家人就疼爱不过来。
毕竟是当着别人家人的面,姜怀若讪讪道:原来是温廷尉,一直以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温京墨朝他淡淡笑了笑,不过很快就把目光移到了萧季和的身上,萧将军,你觉得呢?的确如此,萧季和回视他,气场毫不逊色,叫我于千千万万人中一眼就难忘。
作者有话说: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