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浔白照亮被钉在石壁上的第一具新鲜尸体, 沉吟道,再往前走走吧。
虞念娇踢开散落的殉葬品,带着两人前往下一个墓室。
随着沿路法阵愈发凶戾, 墓室里放置的东西也愈发有价值。
再一次将死去的修士从刀剑上放下来后,他们推开沉重的石门。
这是一个更大一些的墓室,入目却空荡荡, 只有零星几枚散落的灵石昭示着,这里先前应当存放着大量灵石。
——或许会跟前面那些不值钱的殉葬品一样堆成小山。
穷了很多很多年的剑修二师姐握着零碎的灵石, 咬牙:……土匪!昭昭深以为然。
再后面的墓室则存放着灵草, 按各自的药性分门别类地放置在一排又一排架子上,外头都用灵力笼罩,以维持药性。
其中有不少高处的架子已然空空如也, 墓室中到处都有打斗的痕迹。
虽说只有医修可以将药材炼制成丹药, 但没有人会嫌珍稀的灵药也烫手。
昭昭看向谢浔白:这里留下来的灵药, 是不是都没有什么抢夺的价值了?治病救命的药不论价值、不分贵贱, 谢浔白平静道, 只是世人都更喜欢追捧稀少的东西而已。
昭昭不解:可是稀少的灵药药效更好呀。
并非全然如此。
谢浔白抚摸灵药叶片, 回答道,医修不以珍稀程度评判灵药的药效,而往往常见的草药才能医治更多的病人。
那这里有你需要的灵药吗?只要是灵药, 医修都需要。
昭昭仰头看向谢浔白,以为他会把一些需要的灵药放进乾坤袋,不想他却毫不留恋的收回手, 目光沉静地回望她:怎么?昭昭如实问道:你不带走吗?谢浔白略有些意外:它们的有缘人不是我。
可是……秘境分崩离析后,这些灵药都会沉入无涯海, 那就全都浪费掉了呀。
昭昭不解地歪头, 但思及谢浔白的身份, 还是识趣地闭上嘴巴。
——说不定人家根本不需要这些灵药呢。
灵药后的墓室里,存放的是各色灵宝。
这里的场面更为惨烈,鲜血涂满地面,灵力碎片充斥着这座墓室,灵宝几乎被洗劫一空。
昭昭面色凝重地站在一个刚死去不久的修士面前,有些难过。
鸟为食亡,人为财尽。
在修仙界,灵宝永远都能让人趋之若鹜。
虞念娇把玩着新得来的陨铁,宽慰昭昭,强者为尊,自来如此。
就到这里。
谢浔白踏在石阶上,他的面前是雕刻着采茶女与山茶花的石门,玉娘的面容栩栩如生,她的半张脸藏在山茶花丛中,清丽又娇媚。
这里是封暝最后的警告。
谢浔白将手搭在石门上,殉葬品是为了打发误闯的凡人,灵石、灵药和灵宝,一重更比一重凶险,是为了警告修者,不要贪心不足。
是不是也为了遴选合适的人?昭昭为面前死不瞑目的陌生修者合上眼,难过道,如果没有人进入幻境,那也有合适的人走到最后的墓室,带走玉娘身上的傀儡咒术,还玉娘自由?应当是。
谢浔白推开石门,最后的墓室里灯火如昼,他身后虞念娇吞下那句疑惑的你们在说什么,而昭昭却在此时轻咦了一声。
死去的修士怀中绽放出强烈的红光,一刹照亮这昏暗的角落,一团红色的光球落入昭昭的掌心,在虞念娇看过来的时候,又成了一枚灰扑扑的球状物。
是什么?昭昭握紧手心,遮掩住眼底的惊疑,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将东西囫囵放进乾坤袋,站起身走到石阶上,洞开的石门后,最后那间墓室中的场景一览无余。
是对峙的情状。
祁越泽的重剑插在地上,紫色的雷电游走在上,间歇发出可怕的噼啪巨响。
重剑的主人站在墓室中央的高台上,上衣已经碎去了,袒露出他结实修长的身躯,灵脉的纹路隐约浮现。
昭昭注意到,祁越泽手里还握着一柄剑,一柄很细很细的剑,宛若山泉流丝,经历数十载方浇筑而成。
他身后是一副黄金打造的棺椁,黑衣少年单膝跪在棺椁前,手掌扶在棺椁的边缘。
他垂着头,黑色的法衣破破烂烂,两只小小的傀儡一左一右警惕地护持着他。
那是巫繁。
与他们对峙的人背对着昭昭,他身穿天衍仙门的首徒法衣,身后五柄仙剑祭出三柄,正围绕在他身周盘旋。
远一些的地方,容韶卿和唐挽秋各站一边。
容韶卿不自觉握紧玉骨箫的一端,昳丽的眉眼间满是凝重。
唐挽秋亦是将手搭在身后的桃木剑上,似乎只要有一息风吹草动,她便会拔剑暴起。
他们都是局中对峙的人。
朝华寺的佛修和浮光岛的器修安静地躲在角落里。
佛修的金身结界将猛烈的攻击阻挡在外,而浮光岛的弟子虽同在结界中,但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方才昭昭他们一路走来,见到最多的是浮光岛器修的尸体,他们走到这个墓室已经损失惨重,虽然人最多,但两大仙门首徒间的对峙,并非他们所能插手,故而只能同朝华寺的寥寥几名佛修一样明哲保身。
昭昭三人的到来打破了墓室中的僵局,祁越泽活动了一下握剑的手指,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小筑基,又见面了。
在场的人除了昭昭,还有谁是筑基。
昭昭较真:我已经开光啦!都一样。
祁越泽满不在乎地咳掉口中鲜血,咧唇笑道,我该谢你,若不是你搭桥,我还要梦魇很久。
也是哦,他是元婴大圆满,金丹以下还不够给他喂招,难怪都一样了。
昭昭有些泄气地抠了抠手指:巧合而已啦,不用谢我哒。
能在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的短暂时间里渡河,他和宣阳教的唐师姐都很厉害嘛。
是很巧,巧得不得不让我怀疑,昭昭师妹是天降福星。
容韶卿的玉骨箫再度敲在掌心,他看向白昭昭,眼底带着探究,师妹总出现得这么及时,如果不是福星,那就是别有用心。
昭昭登时汗毛一炸。
焚月宫的弟子一脉相承,都长八百个心眼,容韶卿身为首徒,八百个心眼哪里够用,那是七窍玲珑心上再钻一个名叫多疑的窟窿!昭昭最怕这种人了。
虞念娇铮地祭出灵剑,冷嗤一声:把你的招子放干净点,吓到我的小师妹,我必先杀你!护短的泼妇。
容韶卿毫不客气地回敬,但终究还是将目光放到别处。
经这一打岔,原先紧绷的气氛略显松弛,唐挽秋将搭在桃木剑上的手放到拂尘柄上。
场中以一人对峙三人的宋涛恩展袖按下三柄灵剑的嗡鸣,抬眸平静道:谈谈?唐挽秋搭在拂尘柄上的手指猝然捏紧,容韶卿眼神冷冽。
祁越泽嗤笑一声,转开头:不谈。
场中杀气陡然一重,压得昭昭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看看拔剑的虞念娇,再看看角落里的金身结界,权衡再三后,还是往谢浔白身后躲了躲。
二师姐一旦杀红了眼就不管不顾,朝华寺与浮光岛和她又不熟,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谢浔白这边安全又靠谱一些。
进入墓室后,谢浔白始终沉默,他周身气度圆融清和,昭昭一靠过去,便仿佛在灼夏之时从火山口逃到了清凉的山间竹林。
昭昭扯了扯谢浔白的衣袖,低声问:他们看起来很讨厌大师兄,为什么呀?内里纠纷只有他们知道,不过我想——谢浔白道,最开始应该是巫道友先进入这间墓室,而后是祁师兄与宋师兄,他们为了棺椁里的东西起了争执,双方各自痛下狠手,故而当容师兄与唐师姐赶到时,只能以三方鼎立之态压住局势,否则,等我们抵达此处,场面只会更惨烈。
昭昭在心底模拟出情状,似懂非懂。
为何?宋涛恩沉声问道,我们不是早有约定,秘境之物,能者得之。
如今已走到最后,你要毁约?不是毁约。
祁越泽吹了声口哨,恢复吊儿郎当的欠揍模样,是我不想让你好过。
什么意思?昭昭敏锐地发现,容韶卿面纱下的唇角笑意,僵住了,唐挽秋握拂尘的手青筋微现,这位悟道多年的宣阳教大师姐似乎还——磨了磨牙?敢情他们紧张了半天,把墓室拆得七零八落的两人只因为私仇,而非出于争夺灵宝的野心?不愧是你!祁越泽,专注仙门大比搅浑水第一人!你都被宋涛恩揍出第二条灵脉了呀——不对——宋涛恩也被他揍出了第三柄仙剑。
宋涛恩天生剑骨,别的剑修只能养一把剑的时候,他能把心掰成很多块,一块一块地分给不同的剑。
这种天赋在剑修里人人唾弃,但人人都想拥有天生剑骨。
好可惜哦,昭昭叹了口气,来晚了,没看到他们打起来的场面,一定很精彩。
是啊,虽然两位施主都只过了三招,但我们的金身结界碎了三次。
角落里佛修念了声佛号,昭昭愣是从毫无感情的南无阿弥陀佛中听出了哀怨。
她懂,最引以为傲的防守在两位首徒手底下只支撑了一招,换谁来都会郁闷的。
面对祁越泽的胡搅蛮缠,宋涛恩倒是比在场任何人都要从容:那你想如何?祁越泽佯作不敢:我想你做的事可荒唐了,你敢吗?说来听听。
等出去以后第三轮大比无论输赢你都头顶裤衩子绕着演武场跑三圈大喊我比不上祁越泽。
少年剑修一口气把话说完,笑得恶劣极了,怎么样?宋涛恩额上青筋一跳:……滚。
虞念娇拔剑:……找死!她虽然和宋涛恩不对付,但到底是一个仙门一个师尊教出来的,这种场面,多少要表现得同气连枝一些。
昭昭蹭到二师姐身边,同她咬耳朵:师姐,为什么祁师兄老是找大师兄麻烦呀?比如说某年某月某日,宋涛恩路过某处秘境,横刀夺走原属于祁越泽的机缘?虞念娇揉了揉眉心,一脸气闷:祁越泽这条疯狗行事随心,逮谁都咬,别管他。
我没得罪你呀姐姐,祁越泽扬起眉,你不和我一条心就算了,你还在昭昭师妹面前诋毁我。
虞念娇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那你说!昭昭叉腰,你为什么跟我大师兄不对盘?那你就要问你大师兄了,祁越泽笑得愈发肆意,他一个剑修,怎么对傀儡术这么感兴趣?不是说能者得之么,莫非他打算转修傀儡术?傀儡术?封暝施展在玉娘身上的傀儡术?昭昭一愣,赶忙去看祁越泽身后的巫繁。
黑衣少年的手已经探入棺椁中,棺椁上浮现出细密的铭文。
金色的光芒涌动起来,逐渐上涨吞没巫繁的手臂,昭昭似乎能听见棺椁中法阵运转的轻微声响。
巫繁闷哼了一声,汗如雨下。
宋涛恩沉声:你再拦着我,他的手就要废了。
祁越泽嗤笑:是你怂恿他去试的,若你有法子破阵,还轮得到他上手?吓唬谁呢。
先救人。
宋涛恩操纵灵剑归鞘,踏上高台玉阶,却被祁越泽手中的细剑拦住去路。
祁越泽面容冷肃:不必用你,破法阵有宣阳教唐挽秋,开棺椁有浮光岛弟子。
宋涛恩一顿,知他有意防他,于是收回踏在玉阶上的脚,后退了三步。
局势平定,唐挽秋飞身上高台,但她只看了一眼棺椁上的铭文,眉头便狠狠地皱起来。
朝华寺的佛修撤走了金身结界,浮光岛两拨器修中各自站出一人,就在昭昭以为他们会齐心协力开棺LJ椁的时候,他们互相挤了对方一下,面对面走到空地上……开始划拳。
昭昭:……真是和谐友爱且高效的比拼方式呢。
虞念娇面无表情:浮光岛左右堂互搏多年,习惯就好。
昭昭只好重新看向高台,但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唐挽秋观摩着棺椁上的铭文,迟迟没有下手。
巫繁咬牙不肯哼痛,身穿裙裳的小傀儡拿着帕子给他擦汗,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手,而另一只傀儡则是冲唐挽秋龇牙咧嘴。
昭昭心底忍不住掠过疑云。
巫繁是个谨慎的人,宋涛恩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他才会以身试险?宋涛恩,你是如何承诺他的?唐挽秋抬眸看向阶下的剑修,厉声问道,你原先想如何破阵?只要认得上面的铭文,破阵之法很简单。
宋涛恩一脸平静,这个墓葬的主人,来自冥界。
你认得冥界的字?略懂。
唐挽秋怒了:只是略懂,你也敢托大?宋涛恩牵了牵唇,并不想与她多言。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容韶卿款步上前,问唐挽秋,你破不了,是吗?唐挽秋懊恼:我从未见过这种阵法,和陵墓外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容韶卿颔首,再度看向宋涛恩:这位道友修习傀儡术,让他自断一臂与谋财害命无异,事到如今,宋道友何必藏拙?我的确知道破阵之法,不过这只是其次,若想开棺,还是要看他自己。
宋涛恩意味深长,毕竟他才是被墓葬主人选中的人。
昭昭心底微惊,忍不住扭头看向谢浔白。
谢浔白偏过脸来:别担心。
他似乎成竹在胸,昭昭不安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口述。
祁越泽的剑尖几乎贴在宋涛恩的喉头,他说,既然你知道破阵之法,口述出来,应当不算为难你。
宋涛恩却笑,冥界文字晦涩难懂,我没有过目不忘之能,你的确在为难我。
气氛顿时僵持住。
昭昭蹙眉看向面色越发苍白的巫繁,想起曾与他同路,身为散修,还是修习傀儡术的散修,他已经算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了。
昭昭又看了一眼还在划拳分胜负的浮光岛弟子,以及身边的虞念娇和谢浔白,心一横:我来!容韶卿挑眉看过来。
昭昭咬唇道:我也认得冥界的文字,你们不放心大师兄,那总该放心我吧,巫繁曾是我的队友,我不会害他,而且我只是个开光,不会给你们造成威胁的。
宋涛恩的眸色瞬间一厉,但很快便被他遮掩下去。
容韶卿颇有些意外,玉骨箫在掌心转了两圈,方道:天衍仙门还真是人才辈出。
这便是应允了。
昭昭。
虞念娇紧张不已。
昭昭心里也没底,她不敢看虞念娇,更不敢看谢浔白,飞身上了高台后,便将自己结结实实地藏在巨大的棺椁后。
她一目十行看完上面镌刻的铭文,心底微松了口气。
正如宋涛恩所说,这个阵法在冥界确实不难,破阵的关键也已经掌握在巫繁手中。
她猫着身子蹭到巫繁身边,这一回两只小傀儡倒没有对她龇牙咧嘴,反倒十分友好地给她让出位置。
巫繁你听好了,昭昭郑重其事,这法阵只有一个生门,但凡行差踏错,莫说一只手,你整个人都会被吞噬掉的。
巫繁咬牙:别废话。
冥界的法阵虽不以乾坤八卦图起势,但只要是阵法,都同宗同源,故而可以用八卦方位来破。
昭昭将手掌合在棺盖上,让法阵的法线彻底呈现出来,生门在坎位,只要将法阵的坎位扭转到你手臂的位置,即可开棺。
至于如何扭转,只能靠你心念合一,我帮不了你。
巫繁抬起眼,昭昭急忙道:你回想一下你在秘境中遇到的?墓葬主人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巫繁咳嗽了一声:渡河以后,我一路有金光指引,但自从进入陵墓,就什么都没有了。
若说提示,那只有这个。
他将另一只手放在棺盖上,紧握的拳头松开后,掌心一朵栩栩如生的山茶花,娇嫩的花瓣在他松手的瞬间零落,飘飞的花瓣落在棺盖上,很快便沉入底下交织的法线。
凝滞不动的法阵发出咔哒脆响,开始缓慢运转。
昭昭屏息盯着它,眼睁睁地看着它转过坤兑乾后,不动了。
坎位临门一脚,昭昭急得想直接掀棺盖了。
巫繁的状态已然好了许多,他难得嘴软:别着急。
昭昭咬着手指眼圈红红,头顶蓦然落下一只温暖的手,那人一触即分,却恰到好处安抚住她的焦灼。
震位有新的提示,不妨看一看?谢浔白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定,在场那么多元婴高手,竟没有人留意到他是何时来到高台上。
昭昭揉了把眼睛,猫着身子就要往震位走,却被谢浔白拦下,他看向巫繁:墓主人想你一个问题。
昭昭仰起脸看谢浔白——睫毛好长……啊呸她在看什么!那可是三界大能!他问你,若有朝一日傀儡术大成,能将不听话的活人炼制成俯首听命的傀儡,且不会让他失去神智,你会对求而不得的人下手吗?这是封暝的心结。
昭昭看向巫繁。
他轻嗤:还以为这位大能有多厉害,留下来的考验竟只有这点格局?怪恶心人的。
昭昭来了兴致:怎么说?师父告诉我,修习傀儡术最值得骄傲的,是用一堆破铜烂铁炼制出能跑能跳、与常人无疑的傀儡。
巫繁哼笑,对活人下手?歪门邪道罢了!他话音刚落,棺盖上的法阵飞速转动起来,坎位与他的手臂严丝合缝,棺椁上的的金光褪去了,巫繁手臂舒展,推开棺盖。
众人无不松了口气。
唐挽秋重新将拂尘披挂在臂弯里,她起身退到高台边缘。
经由方才之事,她已然可以确定棺椁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便是失传已久的傀儡术。
既与道门无关,她自当功成身退,免得一会夺宝打杀起来误伤了她。
她一退,容韶卿也识趣地退了三步。
棺椁之内,还有用锁链封锁的木棺,上好的沉香木经历三百年依旧如新。
高台下,祁越泽那柄插入地面的重剑再度翻涌起雷电,墓室震颤,却不是因为这柄剑,而是从黄金棺椁中的沉香木棺里,散发出极其危险的气息。
都是经历过生死大浪的高手,感知到震颤的第一息,祁越泽撤走抵在宋涛恩喉间的细剑,翻身抽离高台,唐挽秋再退,从高台之上飘飞到虞念娇身边,容韶卿虽然站得近,但焚月宫独传的身法飘逸轻灵,灵力调动到极致时,他退得比唐挽秋还快。
巫繁有伤在身,反应稍慢,是昭昭先推了他一把,与他心意相通的两只小傀儡这才反应过来,一左一右挟持着他往外走。
于是昭昭和谢浔白倒成了反应最迟钝的,众人寻好落脚的地方撑开结界时,才留意道昭昭和谢浔白这两个开光小废物连高台都没下,急得虞念娇差点就要举剑冲上去。
倒不是昭昭不想走,是谢浔白不让她走。
在发现沉香木棺的异常后,谢浔白便传音入密让她尽量留在原地,好——好什么来着?还没等昭昭捋清楚,千斤重的陨铁锁链便轰然断裂,沉香木棺四分五裂,浓郁的鬼气在墓室里四散开来。
昭昭祭出流云剑勉强挡住了迎面扑来的攻势,谢浔白皱了皱眉,终还是带着昭昭退到高台的边缘。
数道鬼气在墓室中逡巡了几轮,几声桀桀的怪笑后,猛然涌入从木棺中升起来的躯体里。
等到黑气散去,昭昭这才看清那个人的脸。
……程霭?昭昭不可置信。
那人拢起所有的黑气塞入口中,直到全部咽下,才缓慢活动各处关节。
这样森然的鬼气……昭昭恍然:不是程霭,那是……是厉渊。
谢浔白沉声。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鸠占鹊巢的鬼将很快便适应了这具喂养了三百年鬼气的凡人躯壳,他抬手抓起棺椁里的女尸,唇角勾起艳丽的笑:你们——在找她?自然没有人敢贸然回答。
三百年前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鬼将厉渊就这么尴尬地把自己塞在一个不合适的躯壳里,尴尬地卡着玉娘的脖子,尴尬地耍威风。
好像有点……昭昭同谢浔白咬耳朵,并且隐晦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少女的气息扑在脸颊,让谢浔白忍不住闪躲,却又不好她太远,只能僵着脖子保持微妙的距离,任由她把话说完。
他似乎应了一声嗯,又似乎没有。
但小白泽却好像发现了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低下头难耐地憋笑。
谢浔白无奈。
好歹是曾经的鬼将之首,鬼王之下第一人,多少给人家的威压一点面子呀。
不过昭昭身负白泽血脉,如今的厉渊的确对她一点威胁都没有,但——后面元婴修士都老老实实趴着,开光却在笑,似乎不太好?谢浔白将宽大的袖子虚虚地遮盖在昭昭头顶,为她挡去厉渊探寻的视线。
一室寂静,众人都低着脑袋当鹌鹑,就连最狂妄的祁越泽都顾念身上的伤坚定地装一回孙子,这让无聊了三百年的厉渊更加无聊。
但他自持身份,底下全都是小辈,他一个曾差一点一统冥界的大能,欺负小孩子算什么?不过也不是不能找点乐子。
厉渊摩挲着下巴,忽然长笑一声,掐着玉娘的脖子将她拎得更高些:既然是第一次见面,那本座便送你们一大份礼罢。
昭昭不笑了,她警觉地抬起头。
玉娘的尸体从她头顶倒飞出去,厉渊轰然一掌隔空击打在她的身体上,埋在她各处穴位里的摄魂钉被这一掌拍了出来,缠裹着透明的傀儡丝在半空交织成型。
一共是一百四十七枚摄魂钉,排列过后与傀儡丝一道幻化成一张图纸。
说时迟那时快,鹌鹑堆里乍然飞出两道身影。
先出手的是祁越泽,他不装了,直接明抢。
宋涛恩紧随其后,两人各自抓住图纸的一角,眼神交汇处全是噼里啪啦的火光。
认真算起来,祁越泽是后起之秀,宋涛恩是他的前辈。
他天赋卓绝,自小心高气傲,头上却偏偏顶着宋涛恩的成名路,压力巨大,但都是仙门首徒,都是进益神速,他半点都不服宋涛恩。
抓着图纸的一角,祁越泽咧唇一笑,得意地倒打一耙:我就是知道你会动手!宋涛恩被他的无耻气笑了,懒得同他掰扯,一记清风拂月直逼他的面门。
祁越泽灵巧地翻身闪躲,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他鸿元剑谱第一式。
两个不要脸的土匪当着巫繁的面你一招我一招打得有来有回,昭昭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厉渊……喜欢这种?冥界十大鬼将他主‘杀’,谢浔白答道,这种程度,在他眼里不过是逗闷的开胃菜。
那接下来他会大开杀戒吗?不会。
谢浔白笃定,他养了程霭的身体三百年才养成如今的模样,但依旧不算合身,他应当会韬光养晦休整一段时日。
昭昭放心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厉渊便打了一个呵欠,恹恹地抬手将图纸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三。
各自抓着图纸一侧斗法的宋涛恩和祁越泽脱力落地,第三张图纸悠悠荡荡地从高处落下,众人齐刷刷抬头,紧张地盯着它。
厉渊端详着巫繁,良久才发出一声嫌弃的啧,他抬指操纵着第三张图纸塞进巫繁怀里,说道:封暝也就这么点破烂眼神了,既然是他选的人,那本座就大发慈悲成全他一次。
被天降馅饼砸了一脸,巫繁神色茫然。
厉渊却已蓄力一掌轰碎墓室的穹顶,灰惨惨的天光流泻进来,将烛火都衬托得黯淡了几分。
厉渊飞身离开,没有人敢拦他。
虽然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想来不会是个简单角色,他既然没有伤他们的意思,他们当然不会自找麻烦。
而且眼下有更大麻烦。
不知是因为厉渊那一掌的力道太过恐怖,还是陵墓机关如此,在厉渊离开后没多久,石块自他们头顶簌簌落下——墓室要塌了!飞扬的尘土里,法器的光芒此起彼伏,循着厉渊砸出来的大洞,众人大显神通,各自逃命。
昭昭御剑开路,去的方向却是摄魂钉钩织图纸的地方。
失去图纸的支撑,玉娘的尸体从高处落下。
眼角余光瞥见谢浔白将她拦腰放入乾坤袋后,昭昭便掐诀操纵流云快速离开。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跟随虞念娇的身影,昭昭带着谢浔白一头撞进迷雾之中,只在眨眼,风声弱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海浪翻涌的声音。
流云剑稳稳停在无涯海的演武台上,八大仙门的掌门与长老笑意盈盈地看着出现在演武台上的弟子,激动一些的索性不顾形象,拍着大腿直呼精彩。
也不知道精彩个啥,秘境里头折了那么多人,敢情他们当戏看。
昭昭郁闷极了,不太开心地和谢浔白打过招呼后,垂头丧气地混入天衍仙门的队伍。
天衍仙门倒是人人健在,只是除了宋涛恩和虞念娇,其余人多少有些狼狈。
昭昭一见陆衡,差点又要哭出声:六师兄,你好像去粪坑游了一圈。
实在是太难看太凄惨了。
陆衡脸上笑意一僵,捏着洁尘术给自己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才咬着牙开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段师姐说你像去掏鸟蛋结果没掏着还被鸟啄了一顿的。
昭昭捂住头上的揪揪,不开心地噘嘴:段师姐怎么出卖我!台上掌门师尊清了清嗓子,老怀大慰地为这次秘境历练做简单的总结:见到诸位道友在此次秘境中的表现,我深感修仙界的未来一片坦途!大家都是好苗子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来了。
昭昭生无可恋,一到总结,师尊就能满嘴跑马胡诌他个七天七夜。
陆衡点头:而且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意思。
昭昭和他对视一眼,露出狡黠的笑,默契地和他做了个向后的手势,两人猫着身子脚底抹油,溜到队伍的最后盘腿坐下,开始从乾坤袋里掏六博棋。
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
昭昭原本玩不明白这些费脑子的游戏,但无奈师尊每日的晨会都太无聊,陆衡和她一对臭棋篓子凑一起,玩着打发时间,竟也让她琢磨出点好玩的意思来。
昭昭只顾埋头把玩棋子,一时不察身旁落下小片阴影,待她落子后抬头,就被段玉螺笑眯眯的脸吓了好大一跳。
昭昭捂着胸口:师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师兄来逮我们了。
做贼心虚呀。
段玉螺捏了捏她的揪揪,还没出秘境就收到你的传书,要约我一见,我想着你家师尊还有的忙,就过来看看,怎么了?听她这么一说,昭昭总算想起来了。
在陵墓放置灵宝的那间墓室里,她从死去的修者身上得到了一枚红色的球,发现里面的关窍后她便迫不及待地给段玉螺传了一封信。
昭昭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枚球递给段玉螺:这个给你。
这是?这是鹿蜀的内丹。
段玉螺震惊:哪个鹿蜀?是那个鹿蜀吗?昭昭理所当然地点头:就是神兽鹿蜀。
段玉螺倒吸一口凉气,环顾四周后,压低嗓音:你哪来的?秘境极西之地。
不怪段师姐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因为神兽鹿蜀这一脉很早很早就全死光了。
应当是要追溯道邪神堕天,神兽倾巢与朱雀一战,鹿蜀作战能力不强,但血脉蕴藏生生不息之力,战后为挽救濒临死境的神兽,鹿蜀献祭了本族最后两人,自此在三界中销声匿迹。
昭昭发现这是一枚鹿蜀内丹的时候也很惊讶,她没想到封暝手里竟然会有鹿蜀的内丹,而且看起来还十分新鲜。
唔……看来鹿蜀一脉并没有灭亡,这得天独厚的繁衍之力真可怕!你要给我?段玉螺的声音打着颤,满是不可置信。
昭昭点头。
你傻了呀,段玉螺焦急,这可是鹿蜀!就因为是鹿蜀我才给你的呀。
昭昭解释道,师姐身怀木属性灵脉,练的惜花剑暗合无限生机,如果能炼化鹿蜀内丹,那师姐的修为一定能再上一层楼。
就……就这样?嗯嗯。
昭昭点头,迎上段玉螺难以置信的眼神,她掰着手指头勉强又找了个理由,还有谢谢师姐帮我梳头,就当是报酬啦!她可是投桃报李的好瑞兽!昭昭美滋滋地把手里的棋子拍在棋盘上,意气风发:六师兄,到你啦!陆衡摇着头落子,佯作哀愁:还没长大就胳膊肘往外拐,昭昭什么时候有好东西能想到我?段玉螺拿着鹿蜀内丹挑眉看着他们。
昭昭沉吟片刻,故作高深地说道:你我缘分未到,不可轻易受赠。
段玉螺扑哧笑出来,掐了掐昭昭的脸:淘气鬼。
昭昭揉着脸轻哼:才不是呢。
她说的是真话,万事万物皆讲求机缘,她是白泽,是机缘之首。
天道老爷子对她们一族格外开恩,凡人若与白泽结缘,自有机遇。
段玉螺和昭昭和缘在头发,就是不知道和陆衡的缘什么时候能到。
她倒是想快点,毕竟六师兄待她很好。
段玉螺陪着昭昭和陆衡又玩了好一会儿,直到昭昭开始疲累,趴在演武台边沿伸手去逗海里的文鳐鱼才作罢。
段玉螺帮昭昭收拾完散落的六博棋,前头掌门师尊的总结才终于到尾声。
昭昭打了个哈欠,准备收拾收拾和师兄师姐退场,将演武台留给要参加第三轮大比的天之骄子。
不料她刚站起身,脑袋就撞上还没反应过来的金字。
灵力凝化的柒又大又沉,撞得昭昭头上揪揪一歪。
昭昭你……陆衡目瞪口呆地指着那个柒,半晌才憋出一句,……仙门大比开光第一人。
一时间四周目光有如实质直往昭昭身上招呼。
昭昭呆住。
啊?为什么?我进第三轮了?作者有话说:今天没有小剧场,因为没有存稿选手通宵码万字已经被榨干了QAQ感谢陪我到入v的小天使,第一本v文呜呜明天也是这个时间,更三千啵啵~——*——*——放一个预收文,《和猫猫穿书后我奴凭主贵》卖萌打滚求收藏~文案如下:【超会装乖的病娇少女×超会装凶的软萌巨佬】季恩慈从小缺爱,一张好欺负的温软脸蛋,路过的狗狗都要冲她汪两声,直到某天她阴差阳错点开《一念成仙》这本大女主升级流爽文,被女主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后,积压了十几年的叛逆爆发了。
为了躲避父母无止境的争吵,季恩慈雨夜离家。
她偶遇了一只漂亮的狮子猫,犹豫再三后,将伞遮在它头顶,然后她连人带猫一起穿了,穿成《一念成仙》女主家的边角料——养灵宠的、和灵宠。
原身不作妖没天赋,乖乖养了一辈子小动物,季恩慈却已经不是当年的季恩慈。
穿书第一天,季恩慈铲着屎默默发誓:我一定要成为像女主一样在各方面变|态的人!学霸季恩慈连夜写攻略,决定把女主当NPC刷,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女主十分看重猫猫炸毛哈气时的气势,顺带看上她养灵宠的本事,把她和猫连锅端了。
她成了第一个入伙女主拆家大队的人,女主带她入苍羽仙宗、闯生死秘境,硬是将她一个修炼废柴养成修仙界第一驯兽师。
修仙界驯兽师稀缺,季恩慈却天赋异禀,暴躁的小凤凰在她面前只会啾啾撒娇,骄傲的烛龙心甘情愿给她当灯笼,还有各种难搞的灵兽,在她面前乖得像鹌鹑。
季恩慈每天沉迷搞事业,猫猫蹭了她无数回只得到敷衍后,凶巴巴地哈气:阿慈再不理我,我……我就离家出走!季恩慈将佯作开溜的猫猫拎回来,捏着耳朵教训:外面都是吃小猫的坏人,你能跑到哪里去?乖一点。
幻化出真身的银发少年呜咽一声,耳朵轻颤,咬着她的手指臣服:……听阿慈的。
食用指南:1.文名奴是猫奴的意思,女主不卑微。
2.男女主是感情流主角,主线主角团一起推。
3.猫猫隐藏大佬,对女主一见钟情。
4.非正统修仙,私设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