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山林, 灵火幽微,楚凝提着繁复的裙摆轻松踏过泥泞的湿地,宋涛恩跟在她身后, 往密林的更深处走去。
宋涛恩手指拂过树干上的印记,抬眸看向前方曲折的山路:当日长右的确是往这边走的,但我已经查过了, 那边什么都没有。
楚凝驻足:主人说了,凤凰一族的秘法结界, 若能被外人所查, 族长就不会用了。
宋涛恩面色冷淡:凤凰一族子嗣艰难,对每只幼崽都极其重视,怎么会将未孵化的蛋留在凡界山林?因为我的主人给她制作了不小的麻烦, 相比起来, 这里也许比族里要安全些。
楚凝捂着胸口靠近他, 我都被族长打伤了, 还是你为我疗的伤, 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楚凝没有披外袍, 明紫色的抹胸被她扯得极低,薄透的纱衣几乎遮挡不住她雪白的肌肤,她歪进宋涛恩怀里, 伸指在他胸前轻轻抚摸。
宋涛恩抬脚就走,楚凝险些崴脚跌坐在地上。
看着男人毫不留情的背影,楚凝咬着牙哼了一声。
要不是听主人说这男人大补, 能助力她的修为,她才不费心费力地和这块臭石头周旋。
谢浔白也就罢了, 情窦未开的毛头小子一个, 但怎么会有男人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软硬不吃?是她不够千娇百媚, 还是合欢宗的功法对他无效?与宋涛恩周旋了小半个月,她连口汤都没喝上,他二舅姥爷的!楚凝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跟在宋涛恩身后上了山。
这是没有被洪水波及到的山头,明月下,隐约有嘲哳的啼鸣传来。
宋涛恩没有再往前。
在仙门大比前夕,他的神识飘游数千里回到这里,可他几乎把山翻遍了,都没有找到楚凝所说的那样东西。
楚凝从他身后慢吞吞地走上来,也不动手,只是很不高兴地看着他:我们之前说好的,你怎么出尔反尔?身为男人,你又不吃亏,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宋涛恩垂眸看过来,薄唇抿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答应你什么?楚凝一呆。
她知道宋涛恩是仙门年轻一辈的魁首,从她成为合欢宗弟子的第一天开始,宋涛恩的传闻便不绝于耳。
若说天衍仙门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峰,那宋涛恩定是高峰上那朵扎根雪地的高岭之花,在与主人相识之前,她从未想过能与天衍仙门首徒有任何交集。
而如今宋涛恩有求于她,她离他那么近,近得许多次只要俯身就能亲到他的唇,但宋涛恩对她从来不假辞色。
在他眼里,她也许还没有一块铸剑的陨铁重要。
方才是宋涛恩第一回对她展颜——虽然意味深长。
楚凝说不出话,宋涛恩眸光只是轻微一顿,便又回到黢黑的山林深处:不是我有求于你,是你们有求于我。
那样东西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得不到也没什么可惜。
但对你的主人来说,是心头大患。
楚凝眼神一闪。
宋涛恩道:带路吧。
楚凝迟疑,她抬起手,久久不肯将手掌放在那道看不见的结界上。
宋涛恩也不着急,平静地等待她做决定。
林间夜风卷起枯叶,一线火光从远处沿着结界的壁垒燃烧过来,一刹将夜色点亮。
听他的。
凤吟炸响在楚凝耳畔,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楚凝的额上浮现红影,威压让她不得不将手放上去。
而结界上的火光已凝聚成一只巨大的凤凰虚影,楚凝仰头呆滞地看着那只仿若神迹的展翅凤凰,几乎克制不住跪拜的冲动。
直至耳边传来一声冷哼,红衣女子的幻影从她额间舒展开来,抬手覆在她的手上,楚凝这才觉得身上一轻。
她偏头去看宋涛恩,发现他神色如常,不由心下凄惶。
——天生剑才总归是和她这种野路子有着云泥之别的。
红衣女子操纵着楚凝的手,将结界上展翅的凤凰拢作一团,染着红蔻丹的虚幻手掌狠狠一碾,那只凤凰便化作飞灰与结界一道散了。
暗影里,谢浔白拈起膝上的枯叶,慢慢睁开半阖的眼睛。
他眼底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枯叶在他的指尖抽绿生芽,而后却被他碾成齑粉。
他面无表情地目送宋涛恩和楚凝进入不再被凰族结界遮蔽的山林,轻轻扯了扯唇。
与此同时,远处的青州城外,一道平和祥瑞的气息冲天而起。
谢浔白起身的动作一顿,他下意识地蹙眉望向那边。
山林间宋涛恩的脚步亦是一顿,他回眸看向青州城的方向,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半个时辰前,昭昭和虞念娇狼狈地退出别院,生着三只眼睛的巨蟒穷追不舍,它爬行过的地方叶枯石烂,毒气弥漫。
昭昭一边跑一边骂:这什么东西啊啊,又像三眼蜥又像黑水蛟的!虞念娇在她身后挥剑拖延巨蟒,眼见这奇怪的东西速度越来越快,咬牙朝昭昭喝道:往左!昭昭不疑有他,麻溜地窜进左边的矮灌木林。
再然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巨蟒追着虞念娇往右边跑去。
昭昭弯着腰大喘气,无奈地嘀咕:师姐又把我当小孩子。
她拄着流云往回走:分开了也好,免得一会策反那有主的玩意时被二师姐发现。
昭昭循着踪迹一路追到山上,虞念娇已经和巨蟒打起来了。
不再顾忌昭昭,虞念娇的剑法又快又狠,剑风扫荡过被山洪肆虐过的残败山头,几乎将剩余的树木劈折。
昭昭撑起护身结界,蹙眉盯着那尾不知疼痛疯狂进攻的巨蟒。
也不知道关幽对它做了什么,它如今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怖。
背部的鳞片已经被虞念娇的剑气劈斩开来,鲜血淌入泥地,恶臭的气味随风飘出很远。
昭昭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唤出白泽灵脉。
随着剑骨暗去,白泽的气息覆盖在这座饱受摧折的山头上,宛若春日惊蛰那日的春雷,将枯死的每一寸土地润泽。
昭昭的神识拂过巨蟒的脑袋,将它暴戾的气息安抚下去。
似乎感受到白泽的存在,巨蟒温吞地拧过硕大的脑袋看过来。
昭昭不闪不避,歪着脑袋和它对视。
蛇信吞吐,巨蟒压低身子飞快地朝昭昭这头游弋过来。
虞念娇将灵剑插在泥地里,低头咳出一口血。
巨蟒舍她而去,让她心头微松之余,又不由为昭昭和无辜的城民担忧起来。
她勉力撑起身子,结果才走出两步,便被扑面而来的浓郁生机熏得晕了过去。
谢浔白垂眸看了看倒在泥地上的虞念娇,又看向不远处躲在山石后和巨蟒说话的白昭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是,她是白泽,受他庇佑,总能逢凶化吉。
也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竟在白泽气息爆发的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扔下宋涛恩转头赶来。
谢浔白揉了揉眉心,正欲转身离开,山石后传来蛇类爬行的窸窣声响,他顿住。
巨蟒再次支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用三只蛇瞳睥睨着他。
活脱脱一条跟对主人的狗腿子。
昭昭从山石后探出脑袋,一见是他,眼神里的警惕登时化作欣喜:谢浔白!小姑娘提起衣摆哒哒哒小跑到他身边:你有看到我给你的留言吗?你和章大夫把药方研究出来了吗?你怎么是从那边过来的?叽叽喳喳的,也不是很久没见,似乎并不至于这么兴奋。
谢浔白呆滞片刻,抬手捂住昭昭喋喋不休的嘴巴。
清净了。
昭昭眨巴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少女的眼神太无辜,让他莫名生出作了孽的罪恶感。
谢浔白抿了抿唇,松开手:抱歉。
昭昭倒是不介意,垂着脑袋小声道歉:我吵到你了?对不起,因为我刚刚太害怕了,见到你有点激动。
谢浔白用灵力托起虞念娇,闻言看了昭昭一眼:激动?就是……昭昭想了想,认真解释道,像见到可以依靠的家人一样。
谢浔白不说话了。
昭昭扶住虞念娇,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好像又不开心了。
谢浔白抬眸端详头顶的巨蟒,片刻后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巨蟒:嘶——昭昭一面拍了拍它的身体,示意它别冲动,一面回头同谢浔白解释道:关幽养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逆天而行的东西都不会活得太长久。
谢浔白垂下眼眸,今夜的进攻已经耗尽了它的生命,他活不过半柱香。
——它并不值得你用白泽血脉去救。
谢浔白没有把剩下的那句话说出来。
昭昭仰起头看似乎极为信任她的巨蟒:我知道,我不想它死得太痛苦,也是为了救二师姐。
青州水患和疫病的罪魁祸首是青州王和关幽,它也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巨蟒低下头颅蹭了蹭昭昭的手背,扭头往山林的另一头爬去。
昭昭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搂紧虞念娇的肩膀,没有说话。
谢浔白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不提醒伤心且迷惑的小白泽——她的白泽灵气已经浓郁到可以让枯枝发芽啦!虽然笃定除他以外不会有人发现白泽的踪迹,但谢浔白还是暗中结印将白泽灵气遮掩下去,顺带虚虚了摸了摸昭昭的脑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还没来得及隐藏的白泽灵脉藏住。
作者有话说:谢浔白:为我的白泽操碎了心,可有人说我是毛头小子(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