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谢浔白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关幽还吊着一口气, 昭昭将他推进院门,虞念娇觑了一眼已经不成样子的倒霉厨子,嗤笑:王爷可认得这人?青州王本是看向虞念娇的目光落在关幽身上, 顿时惊骇,再看向虞念娇时,面色变得极为不善:剑仙, 本王待你若座上宾,可不是让你多管闲事的。
是不是闲事, 王爷说了不算。
虞念娇看想地上匍匐的男人, 都说青州王爱民如子,眼下看来,正应了那句——人心易变。
四年前的青州王是贤王, 可当关幽将用獜肉做成的菜端到他面前时, 就再也不是了。
人人皆有贪念, 她也贪, 她贪图天衍仙门首徒之位, 贪图无上修为, 但以无辜之人为垫脚石的做法实在让她不敢苟同。
听明白这是谈不拢了,青州王冷了脸色:若你知其间苦衷,也说不出这等冠冕堂皇的话来。
青州王瞥向身侧横刀端坐的将军, 沉声道:一柏,本王做事,无需他人置喙。
将军抬起脸。
虞念娇这才看清这个气势惊人的——修者。
是的, 一柏将军是器修。
还是虞念娇的熟人,浮光岛昔日的首徒。
虞念娇心下一沉。
宋涛恩还没有成名以前, 仙门中年轻一辈里风头最盛的便是这位一柏大师兄。
他生来无姓, 被浮光岛岛主捡回去后悉心抚养, 十岁那年便一柄长刀破开光。
宣阳教那群日日说着天机不可泄露的老道士曾说,一柏将会是浮光岛的转机。
一柏也的确让式微的浮光岛跻身八大仙门,但二十年前仙门大比他惜败于宋涛恩后,没有随同门回到浮光岛——他消失了。
浮光岛找了他二十年,不想他竟入了凡世,成了青州王的心腹。
虞念娇看着一柏脸上那道从右额贯穿到左腮的狰狞伤疤,蹙眉不言。
如果是一柏的话,那她毫无胜算。
难怪青州王执意来到这个别院清点存活的青壮,并且守株待兔,试图反扑。
原来是有恃无恐。
虞念娇吐出一口气。
如山一般的一柏将军站起身来,他踏出两步,将青州王结结实实的挡在身后。
虞念娇被扑面而来的灵压惊骇得几乎拿不稳剑,她勉强稳住心神,抬头看向这个在修仙界失踪了二十年的男人,艰难地开口:一柏师兄,你要助纣为虐吗?一柏没有回答,眸色依旧冰冷,他再次往前踏出一步。
这一次,虞念娇的长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
这个人……昭昭皱着眉打量一柏,好大一个洞。
眼见虞念娇吃亏,昭昭赶忙往前,替虞念娇分担了些许灵压。
化神。
虞念娇斜了昭昭一眼,一柏师兄没有杀意,昭昭,你和谢道友赶紧走!他是没有杀意,谢浔白站到昭昭身边,面色沉静,但他身后那位,磨刀霍霍。
昭昭挺直身子,学着谢浔白的语气说道:来这里之前,我和谢浔白就已经想过这样的局面了,区区化神而已,不必露怯。
虞念娇皱眉:别逞强。
昭昭却长舒一口气,反手握住飞来的流云灵剑,将它插在地上,刹那来自一柏的灵压便如潮水般被勃勃的生机反推回去。
虞念娇身上一轻,诧异地看向昭昭。
少女灵脉闪烁,银色的剑芒明亮得几乎可与一柏手中的刀相媲。
一柏眉宇微动:天生剑骨。
昭昭伸出三根手指:一柏师兄,我有三招,想请师兄一试。
一柏冷漠地看着她。
昭昭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继续谈判:如果我输了,我们天衍仙门从此不再踏入青州,也绝口不提今日所见所闻。
如果我赢了,那一柏师兄要回答我三个问题。
昭昭!虞念娇焦急。
一柏如今是化神初期,昭昭只有开光的修为,何须三招,只怕半招都撑不过。
昭昭给了虞念娇一个安抚的眼神,眼看一柏举起长刀,她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流云。
一柏没有动,他在等昭昭出招。
昭昭看了一眼谢浔白,见他颔首后,提起流云和下手永远不知轻重的剑灵一道一剑劈出。
真的只是单纯的一剑,没有任何招式。
方才还哆哆嗦嗦说着昭昭我好害怕呀的流云剑灵得到灵脉和剑骨的双重加持,勇敢得一往无前。
一柏眸光微动,将另一只手搭在刀柄上。
两道灵气嗡然相撞,昭昭拼尽全力的一击虽被一柏化解,但残余的力道还是劈在了青州王手边的几案上,温着热茶的小火炉咔嚓碎裂,青州王顿时火燎屁股般跳了起来,异常恼怒地喝道:一柏!一柏垂眸看了青州王一眼,捂住震颤的手腕,再看向昭昭时,眼底带上了几分认真。
他没有出招,但仅仅只是化神初期的灵力反噬,便让昭昭在一击之后倒飞出去。
谢、谢浔白!被点名少年医修低头笑了一声,抬手祭出青色的小鼎朝昭昭飞去,在昭昭退出院子之前稳稳地接住她。
朝生鼎形成的屏障如棉花般柔软,昭昭咦了一声,摸了摸鼎上的铭文,确定是之前在仙门大比上被她一剑劈碎的法器时,忍不住疑惑地看向谢浔白。
谢浔白却只是含笑垂下眼睫,朝生鼎从昭昭身后飞回他的掌心。
一柏看了眼他和他掌心运转的青色小鼎,将长剑慎重地插入刀鞘。
昭昭捂着胸口走上前来:不打了?还有两剑呢。
不需要了。
一柏开口说了自他们闯入后的第一句话,他的嗓音粗粝难听,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不顾青州王的怒喝,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昭昭:不必再试探我,你猜对了。
昭昭和谢浔白对视了一眼,哼哼:才不是猜的,是我慧眼如炬!三个问题,你可以问了。
昭昭摸着流云剑柄,狡黠一笑:现在不问,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麻烦师兄让一让。
昭昭麻溜儿从一柏身边窜进去,一柏怔住,正欲抽刀,却被朝生鼎拦住了手。
谢浔白道:她不问,那便由我来问第一个问题吧。
一柏看向他,眸色晦暗不定。
你既知天道不改、宿命既定,为何要助青州王劫掠异兽?一柏微怔,而后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宿命既定?他说:我不信。
明白了。
如是说着,谢浔白并没有移开朝生鼎。
于是昭昭轻松地用流云剑柄抵住青州王的脖子,恶狠狠地诘问:说!剩下的人都关在哪里了?慌得青州王一迭声地叫一柏,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素来为他马首是瞻的一柏大将军在那一剑之后,似乎又恢复了初到青州时的模样。
眼见求救无门,青州王咬了咬牙,干净利落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诶!昭昭拎着他的衣领,一时无所适从。
不得不说,青州王晕倒的姿势比关幽熟练多了,昭昭盯着他那张年轻的白面脸,越想越气,伸手就往乾坤袋里掏臭虫。
不必麻烦了。
一柏开口道,假山下有密道,他们被关押在地下水牢。
昭昭回头看向虞念娇,虞念娇会意。
临走前,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这两个为所欲为的开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一把拎起瑟缩在角落的男人:带路。
虞念娇走后,昭昭把青州王五花大绑,拖过圈椅坐到一柏面前,抬起头朝他乖巧一笑。
我猜,一柏师兄现在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明明没见过你,却认识你,还知道你守了二十年的秘密。
一柏已然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他板着二十年如一日的棺材脸,不说话。
因为我们无所不知。
昭昭笑起来,比如说,一柏师兄那被人盗走的气运。
一柏握紧了手。
昭昭再接再厉:天道本来批给你的命数,是五十年内入大乘,功德若满,便渡劫飞升。
可是,二十年前你还是合体的时候,被人重伤,并且盗取了你的气运。
你耗费二十年仅能将修为维持在合体,凭借本命灵器的加持,才能拥有化神初期的灵压。
一柏闭了闭眼,昭昭不忍看他额上暴起的青筋和微红的眼圈,撇开眼轻声道:师兄想听听自己的前世吗?都说十世功德,方能历劫成仙,这是师兄的第十世。
昭昭道,如果没有变故,师兄定会功德圆满。
昭昭没有再说下去,一柏师兄是聪明人,她想他一定能听明白其间残酷的真相。
不仅仅是他被窃取的气运,还有他在青州助纣为虐的累累血债。
——跌入谷底时的抉择,让他前九世的修行前功尽弃。
一柏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慢慢屈膝跪下去。
他将脸埋在手掌里,不知是哭泣还是懊丧。
昭昭咬了咬牙,还是狠心说道:师兄不是答应过会回答三个问题吗?我现在就要问你第二个问题。
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是谁对你下毒手吗?一柏一颤。
昭昭没有催促,她安静地等待着。
来别院之前,谢浔白推测说青州王身边或许会有合体以上的高手护佑,昭昭便想着如果真有高手坐镇,她便将二师姐打晕,然后放谢浔白。
不料那人是一柏师兄。
来修仙界五年,昭昭也在暗中查探他的下落,今日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虽然在小事上糊里糊涂,但谢浔白适才问一柏师兄的第一个问题,她是听明白的。
一柏师兄很早就知道自己会飞升,但被人窃取气运后,便不再相信所谓的天命所归,于是当青州王试图利用异兽逆转自己的健康与寿命时,他默许了。
因为他也想看看天命到底可不可逆。
长久的沉默后,昭昭还是问道:那个人,是不是天衍仙门的首徒,宋涛恩?作者有话说:虞念娇:你俩开光小菜鸡看我像不像大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