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如蔚, 城中高塔上传来钟鸣,朱红色的城门一点点敞开来。
待看清城中景象后,一行人的面色纷纷凝重起来, 就连最跃跃欲试的那位散修,都敛去脸上兴奋的神情。
城楼下没有戍守的兵卒,沉重的漆门无人自开, 笔直的长街被浓重的雾气遮掩,妖氛鬼雾扑面而来, 明晃晃地告诉来人此地有鬼。
吓死胆小的, 撑死胆大的!为首的元婴高手呆了片刻后,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他提起法器率先走入城中,昨日被孔龄襄踹了一脚的狗腿子赶忙跟上去:老大, 你等等我!其余几人看看孔龄襄, 又看看蓝玦, 犹豫不前。
士气确实被老大调动起来了, 但他们不过金丹, 元婴莽进去了, 要不金丹就惜命地再看看吧?蓝玦唰地打开折扇,朝昭昭露出温和的笑:此行凶险,白姑娘, 不若与我同行?隔了一夜,昭昭已经将这几人的实力大致地摸清楚了,孔龄襄修为最高, 却不爱管事,再然后是蓝玦, 接着便是那位元婴和他的金丹后期狗腿子, 剩下两人一个金丹初期, 一个金丹中期。
昭昭闻言挠了挠脑袋——想不通。
她指了指城门,又指了指蓝玦,奇怪道:你们不是一起来的么?怎么元婴进去了,你不进去?蓝玦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些:让莽夫探探路,不是更好么?昭昭不说话了,她忽然有些明白,元婴大哥能成为老大,除了他当真有小弟以外,大抵还因为孔龄襄不爱管事,而蓝玦一肚子坏水,打定主意要拿他当垫脚石。
走吧。
不再观望,孔龄襄同昭昭道,跟紧你师兄,或者跟紧我。
昭昭点了点头,揪住谢浔白的袖子。
踏入城门后,昭昭这才发现浓雾只是屏障,层层雾气后是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
长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俨然是热闹的市集,昭昭环顾四周,才发现已经和孔龄襄和蓝玦等人走散了。
是幻象,谢浔白牵着她的手,蹙眉道:迷雾遮蔽不同的入口,将进城的人分别送往不同的幻境,我们现在恐怕是在封妖镜中。
昭昭微怔。
封妖镜是宣阳教掌教的法宝,灵器谱排名二十七,是妖族的克星。
宣阳教传承多代,封锁在镜中的妖族已有上千之数,若封妖镜当真落入宣州,并以宣州城作为幻境的据点,那只怕如今满城皆是恶妖。
昭昭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这样说的话,师兄师姐恐怕凶多吉少。
但愿他们没有遇上道行高深的千年老妖。
昭昭更用力地回握谢浔白的手。
清楚这虚假的繁华景象后,两人无暇看街头的杂耍和摊贩,低下头在人群中匆匆穿行。
但昭昭很快便发现他们似乎被人盯上了,独属于妖族的黏腻眼神在他们身上徘徊不去,吵闹的吆喝声中,似乎隐藏着涎水滴落的轻微声响。
昭昭寒毛一炸。
一队戴着恶鬼面具的孩童从街尾处跑来,他们横冲直撞,沿途掀翻了不少摊子,摊主却面无表情,慢吞吞地弯下身子收拾一地狼藉,四周的行人不闪不避,靴履从散落的物件上踏过去。
这若是放在寻常的市集,摊主早骂起来了。
昭昭愈发觉得这里阴森可怖,忍不住往谢浔白那头贴了贴。
在长街上来回跑了一圈的孩童却似乎盯上了他们,恶鬼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为首的大孩子弯下身躯,做了个助跑的姿势,带着身后的孩子一窝蜂地冲向谢浔白和昭昭。
恶鬼面具的嘴角似乎咧得更大了一些。
谢浔白警觉地回头,护着昭昭退到路旁,但孩子的速度极快,不由分说一头撞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昭昭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
谢浔白蹙了蹙眉,揽过昭昭的肩往怀里带。
冲到前头的大孩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发出一声怪笑,周遭的行人与摊贩齐刷刷地扭过头来。
不好!昭昭一头扎进谢浔白怀里,然而僵硬的手臂从四面八方伸过来。
谢浔白!昭昭急得大喊,却被街上的行人攥住手臂,拖向往长街的另一端。
雾气弥漫过来,风里传来铃铛轻响的声音。
钳制在手臂上的力道骤然消失,昭昭不安地站在原地。
她分辨得出,那是系在恶鬼面具上的铃铛——那些孩子,是这个幻境的主人?但昭昭感知不到他们的妖气。
她想了想,还是唤出了流云。
在这些身份不明的妖鬼面前,她绝不能暴露白泽的身份!流云剑上光芒吞吐,她的灵脉亮了起来。
鲜红的恶鬼面具在浓雾里渐次清晰地显露,挂在尖长耳朵上的铃铛随着来人的步伐摇晃,却不是先前的孩子,而是一个身量极高的清癯少年。
他身上披挂着许多银饰,赤足而来。
甫一打照面,昭昭便觉得仿佛有万重千山轰隆隆地碾过来。
昭昭难耐地咳嗽了一声,将流云剑抵在地上。
魔神?少年嗓音微哑,视线落在流云剑上,但很快抚平语气中的讶异,看走眼了,一个开光初期的小剑修,也敢擅闯封妖镜?昭昭敏锐地感知到他在看穿她的修为后,兴趣骤失。
——以他的修为,碾死昭昭轻而易举。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开光,便不劳我动手了,好好睡一觉罢。
少年转身退走。
铃铛声消失后,昭昭不敢有丝毫松懈。
周遭的雾气愈发冰冷刺骨,更糟糕的是,少年虽然离开,但他的威压还在,昭昭握剑的手几乎僵直。
地面覆上薄薄的冰,寒气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顺着流云剑向上攀爬。
他想把她熬死在这里!昭昭面色难看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鼻尖冰凉的气息让她强压下酸涩的泪意。
她咬咬牙,不忿道:谁告诉你我只是开光?不能使用白泽之力,但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突破。
托他轻敌的福,昭昭只需结丹便可以化解眼下的困境。
但这里并非突破的绝佳地点,若是有妖物在她结丹时偷袭,没有人为她护法,她必定非死即伤。
昭昭艰难地将流云插在地上,她松开握着剑柄的手,俯下身轻声道:流云,拜托了。
流云剑嗡鸣起来,璀璨的剑芒为昭昭在浓雾中开辟出一方小小的温暖天地。
昭昭,你要快一点,我支撑不了太久的,识海里,流云剑灵奶声奶气地说道,刚刚那个人太可怕了!昭昭,你要赶紧突破,然后揍回去!昭昭弯了弯唇,在流云剑旁盘腿坐下。
她入定极快,不必再如同无涯海秘境里一般做给旁人看,她索性让灵脉与剑骨全亮起来。
灵气翻涌,她解开桎梏,引导经脉中被压制的灵气冲击突破的壁垒。
开光中期、开光后期、开光大圆满……结丹!识海里,流云剑灵把拳头塞到嘴巴里,眨巴了一下眼睛。
乖乖!古往今来修仙界那么多天才,都没这样突破的吧!她好像跟了个了不得的主人。
丹田处暖意汹涌,昭昭长舒一口气,顾不上计算自己突破的用时,她抬手握住流云剑。
磅礴的剑气横扫浓雾,宣州城中最高的塔楼上,少年忽有所察地扬了扬眉,碧色的瞳孔里流露出莫大的兴味:金丹,一炷香?浓雾散去,昭昭咳嗽了一声,胡乱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辨明方向后,拔腿便往与谢浔白分离的地方赶。
然而长街寂静,繁华的假象褪去,一个人都没有,昭昭茫然地站在街角,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她把谢浔白弄丢了,要是她没有害怕,要是她在那些孩子冲过来的时候就用流云把他们赶走,她就不会和谢浔白分开了。
昭昭无助地蹲下身。
强行连破三重境界,昭昭现在觉得刚结出来的金丹要造反。
她捂着肚子,委委屈屈地喊流云:丹田疼。
*与此同时,一条街外的茶楼上,少年医修斜飞的檐角,青色法衣蹁跹若蝶,他双眼紧闭,眉心紧紧地拢在一起。
没有脸的长发女人趴在他的肩头,宛若蛇尾的下半身紧紧勾在他的腰间,吹拂在他耳畔的气息甜腻如青楼中永不散去的迷迭香。
姹罗。
苍青色焰火自腰侧焚起,姿态古怪的妖鬼登时扭曲了面容,连滚带爬地远离谢浔白。
这是和昭昭分离后,他遇到的第三只姹罗,一只姹罗三百步,他从长街抵达茶楼,做了三个不算长的梦。
谢浔白冷眼看着被苍云焰焚烧殆尽的姹罗,握紧藏在袖中的手。
魔道淫|乱,豢养姹罗以助床榻之兴,亦可悄无声息杀人于绮梦之中。
仙门、妖族、魔道,宣州城这座小庙可真热闹。
谢浔白飘身落在地面,眨眼出现在与昭昭分离的长街上。
小白泽抱着肚子哭得凄惨极了,她身边蹲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大小的小女孩,手足无措地咬指头。
谢浔白叹了口气,拂去衣袍上沾染的甜香,唤道:昭昭。
作者有话说:想搞点瑟瑟今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