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9 章

2025-03-22 08:14:36

从大殿中出来, 宣州城的日光落在一行人身上。

昭昭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短暂的晕眩过后,身后城门传来士兵警惕的厉喝:你们是谁?怎么忽然在这里?长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有垂髫孩童从商铺的门板后好奇地朝他们张望,却长辈捂着眼睛哄走。

不是封妖镜的幻象,是真实的宣州。

段玉螺抬起手中的灵剑, 将剑柄上雕刻的纹路展现给守城的兵卒:鸿元仙门猎妖,惊吓了诸位, 实在抱歉。

是、是剑仙!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士兵低低欢呼了一声, 剑仙平安归来了,可是将城中邪祟都诛灭了?算是吧。

封妖镜中的三千小世界皆尽融于妖皇秘境,从此三界再无人能寻到他们的踪迹。

那些作恶的妖, 不会出现在凡界害人, 他们会永远生活在秘境中, 天光墟会将妖皇的萤石供给出去, 供养他们, 直至秘境消亡。

段玉螺垂眸轻声应是。

于是紧张注视着她的士兵们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很快便有人牵来快马将这个讯息急报城主府。

昭昭,孔龄襄摸了摸少女的发鬓,替她扶正发带的蝴蝶结, 我要走了,待仙门事毕,来妖族做客吧, 簌簌会很喜欢你的。

昭昭乖乖点头:孔姐姐再见。

后会有期。

送走孔龄襄后,段玉螺看向容韶卿和他背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唐挽秋:容师兄, 劳烦你照顾唐师姐了, 城中东三街上的那家云来客栈老板是信得过的人, 容师兄若不嫌弃,可以先去歇歇脚,待唐师姐醒转,还需师兄多劝导些。

容韶卿颔首。

段玉螺又看向昭昭,小姑娘牵着谢浔白的衣袖,似乎极为依赖这位声名远播的少年医修。

段玉螺与谢浔白不熟,准确些来说,应当修仙界的修士都与他不熟,即便是药神谷的弟子,即便是被他救治过的人。

传闻他冷心冷情,救人时仿佛手里握着冥界的生死簿,曾有人玩笑说,黑白无常勾魂迟到了,谢浔白也能准点将人送走。

年纪小的修士人云亦云,但身为鸿元仙府的小半个老人,段玉螺深知他的凶名并非空穴来风。

三十年前,药神谷的大师姐在历练途中骤然病逝,她带出去六个药神谷弟子,除她以外,属谢浔白医术最高,但同行的弟子后来说,谢浔白是眼睁睁看着大师姐犯病死去的。

药神谷大师姐生来多病,她本是凡界帝姬,若非为了续命,是断不会入仙门守清贫的。

她久病成医,常年贴身备着救命的灵药,偏偏那一回她将最后一枚治哮症的药赠给了一个孩子。

那种药药材并不难得,只要谢浔白愿意,他可以即刻祭鼎炼出一炉,可他偏无动于衷地看着大师姐痛苦挣扎,面色由青紫到灰白。

大师姐的尸体抬回药神谷后,脾气最好的老谷主发了好大一通火,谢浔白被他罚跪在山门外整整三日,老谷主给了他两个选择,被逐出师门,抑或下山历练七年。

谢浔白选了后者。

他七年不回药神谷,一个被仙门放弃的弟子,身怀灵丹妙药,自是被无数散修觊觎的香饽饽。

在所有人都赌他会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时,他却仅凭开光修为,在如狼似虎的散修截堵中坦然行走凡界。

于是关乎他的流言,从最开始的嫉恨大师姐见死不救朝着越发荒谬的方向发展,譬如说,如今还盛行的一种说法——谢浔白其实是个毒修,那些追杀他的散修便是被他一把药粉药晕,抓起来试毒的。

不然怎么解释他入门数载,医术便精湛得让大师姐也折服不已,以及明明只有开光修为,却能毫发无伤地从元婴乃至合体期高手眼皮子底下招摇过市呢?流言多有不实,谢浔白却是实打实因为大师姐的死被药神谷流放了七年。

但既然昭昭信他……段玉螺揉了揉昭昭的脑袋:我去接祁师兄和念娇,午时后,我们在城外桃花林汇合。

好。

目送段玉螺离开,昭昭扯了扯谢浔白的袖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找封妖镜的碎片呢?语调是疑问的,神色却是雀跃的。

谢浔白一眼便看穿她的小算盘,含笑反问:要去哪里呢?昭昭抿起唇,一双圆眼弯了起来,一点也没有被谢浔白拆穿想求夸夸的局促,她掰着手指头分析道:流云带着我们从宣州城上空飞过的时候,我们看得真真的,封妖镜的灵力几乎影射了整座城。

段师姐说,他们在城中心一位富商家中发现很重很重的妖气,却没有找到妖,反而稀里糊涂地被妖气引入封妖镜,故而猜测城中屡屡失踪的人应当都是被妖气幻化的景象迷惑,自行进入封妖镜,成了那些恶妖恢复元气的口粮。

昭昭掰完手指头,又开始盯着谢浔白看。

、谢浔白不由失笑:嗯,说得对。

昭昭这才心满意足,继续说道:封妖碎裂四散,我们可以先找到镜心,再以镜心召唤其余碎片,不过,我们要快一点,等太阳下山,封妖镜的灵气丧失,这个法子就行不通了。

昭昭转身指向城中心的高塔:出发!谢浔白任由她牵着往富商家中走去。

封妖镜的灵气比昭昭想象的还要浓郁,还没走到富商府邸所在的那条街,她便已嗅到了清正的灵蕴。

可经由妖祸一事,素来惜命的富商老爷连夜请了几位有几分道行的老道士回府坐镇。

这群老道士修为不行,但也算见过好动心,封妖镜碎裂后,便被他们巴巴地翻着草皮找出来献给富商老爷。

昭昭在花厅里和抠门的富商老爷磨了半天嘴皮子,才终于用一块天外陨铁和一枚龟元丹买下镜心。

富商老爷以为自己赚翻了,开心之余,顺便卖了个消息给昭昭。

封妖镜是他从一个修士手里收来的,那修士身穿白衣,模样清隽,也不要他的钱,只说是投缘,喝了他一盏茶,将封妖镜赠给了他。

昭昭当即用她那蹩脚的画技画下蓝玦的容颜,谢浔白一脸无奈地看着宣纸上那个眼睛用两点墨水替代的画像,静待富商老爷说不认识的时候,替这只过分自信的小白泽挪一挪她笔下歪斜的的线条。

不料老爷举着老花镜片观摩了半晌,一拍大腿激动极了:对对!就是这位高人!小剑仙画得可真像啊,这衣服上的祥云暗纹,这扇面上的‘风流’二字,还有这耳朵上的坠饰,简直一模一样!谢浔白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昭昭关切地看过来:谢浔白,你怎么了?富商老爷极为上道:可是茶水太烫了?还是您不喜欢这碧螺春,来人呐,将府里顶顶好的茶叶拿出来!你们怎么办事的?这是贵客,怎能用碧螺春就打发了呢!谢浔白赶忙摆手:无事。

昭昭不放心地盯着他,见他神色平淡,似乎当真没事,这才低头卷起宣纸。

谢浔白放下茶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昭昭的侧脸,心底冒出一股奇妙的直觉。

——白泽似乎更黏他了。

算……好事吗?从富商府邸出来,昭昭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揪住他的袖子。

高塔之上,风来凛冽,她的发带拂到他脸上,泛起丝丝微微涟漪般的痒意,谢浔白偏头躲开,凝视着晃动的穗子片刻,他伸出手,将发带拢在掌心。

昭昭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她正小心地将镜心放在布置好的法阵上,掐诀点亮法阵,七道光束在城中各处亮起,法阵中灵蕴大盛。

昭昭眼睛一亮,催动阵法将另外七块碎片召回。

她将碎片拼起来确认没有遗漏后,利落地将它们扔进布袋中打了个死结,丢入乾坤袋。

宋涛恩仰面躺在乱七八糟的锅具上,金色绳索勒入他的皮肉,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神息化作的缚仙索天生克他,莫说挣扎,即便是大喘几口气,也会被收紧的缚仙索折磨得痛不欲生。

他合着眼竭力维持气息平稳,然而天不遂他愿,才安稳不过几刻钟,头顶便又飞下来一样东西,正正好砸在他的脸上。

那东西用布包着,但锋利的灵息落在他脸上,瞬间便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闷哼一声,身上缠裹的缚仙索再度收紧。

宋涛恩确定,昭昭是故意的。

那么大一个乾坤袋,往哪扔不成,非要往他脸上扔,而且每隔一段时间便扔些东西进来,什么吃不完的枣糕,小孩子的拨浪鼓,画满丑陋小人的宣纸,他忍了。

但为什么会有虫子!虫子!白昭昭怎么什么都往乾坤袋里塞?!他依稀听见她和谢浔白说,虫子可以炒来吃?很好,是他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小师妹。

这一回栽在她手里,不算冤。

宋涛恩咬牙切齿地偏头避开耳侧蠕动的菜虫,灵息盘桓在他脸上不去。

那是昭昭从乾坤袋的另一面提出来的灵息,宋涛恩那么大一只男人,昭昭挪不动他,只好把他塞进乾坤袋,但未免他窒息而亡,她十分贴心地给他炮制了一个存活的小空间。

应该够他活着回到天衍仙门的。

宋涛恩闭上眼装死,心底将这几日发生的每件事走马灯一般过了一遍,嗤笑了一声。

未到终局,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作者有话说:昭昭:画像嘛,像就行啦,管他画出来是一个人,还是一坨人。

谢浔白:……是我从未想过的。

明天中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