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进去是不可能杀进去的, 昭昭七手八脚地按住厉渊,苦口婆心地同他说:您瞧,您如今也是凡人之躯, 冥界鬼气重,这副皮囊娇贵,您心疼着点用嘛。
昔日的鬼将大人被她缠得没办法, 悻悻地收了魍魉剑,等子时阴阳颠倒时, 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鬼门关。
看着昭昭和谢浔白肩头的三簇魂火, 他这才后知后觉——他的皮囊是凡人的,他又不是,他一身鬼气, 回冥界跟回家一样, 什么心疼点用啊呸!但人已经乖乖进来了, 这会子再掏出魍魉剑大喊一声造反, 多少显得他有病。
厉渊有些憋屈, 只能肃着脸埋头往前走。
昭昭在后头牵着谢浔白的手憋笑。
谢浔白无奈极了, 也就仗着厉渊在妖皇秘境欠了她人情肆意妄为,要是换了旁人,这位恶名远播的鬼将可没这么好脾气。
喂!鬼王印修好了吗?昭昭拉着谢浔白欢快地追上去, 这才过去两天,你要是修好了,冥界说不定真的要换……谢浔白捂住她的嘴巴。
鬼王传承自成一脉, 这可不能乱说的呀。
昭昭眨了眨眼,握着谢浔白的手同他悄声道:我没用白泽之力, 不会赋灵的。
她的气息喷洒在他掌心, 微微痒, 谢浔白缩了一下手,眼底泛起苦笑。
——他又瞎操心了。
厉渊莫名其妙地瞥了这对黏糊的小孩子一眼:朱厌遗骸已经放入鬼王印了,但力量无法融合,应当要借用鬼王的灵脉。
昭昭震惊:你该不会想把鬼王绑了……吧?厉渊不屑地哼了一声,岔开话题:你们来冥界找谁?藏青山山主,听说他已经死了几十年了,昭昭问道,他还会在冥界么?魔修?厉渊蹙了蹙眉,照理来说,修道之人身死后很快就会进入轮回,但魔修身负罪孽,几时能离开冥界,就要看判官如何判命了。
这样啊……昭昭有些泄气,那我们应该找哪一位阎罗?冥界事务多变,这么些年,也不知道轮到哪一殿的阎罗掌管修者的轮回。
厉渊脚步一顿,耸肩:不知道,但挨个去问问,总会知道的。
魍魉剑又亮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秦广王跳着脚将厉渊一行人送出第一殿,厉渊抱着魍魉剑闲闲地说:把那小子叫起来,本座有好东西给他瞧。
惹得昭昭一脸惊恐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谢浔白低笑,瞥了眼他微微颤抖的手指,牵着昭昭往第九殿走去:别担心,风烛残年的老人,打架会闪到腰。
跟在他们身后的厉渊轻吐出一口气,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一道血痕。
他握拳嗤笑一声,也不和谢浔白呛声,收起魍魉剑与他们一道去寻平等王。
平等王那地的鬼都是亡命之徒,拎出来抖两下,个个都能将杀人放火的行径描述得绘声绘色,可有意思了。
厉渊看着昭昭的背影,忽然同谢浔白道:听说平等王近日公务繁多,将阿鼻地狱中几样刑罚放到了大殿,起锅烧油炸小鬼,情状惨烈极了,你可别让她哭出来,平等王那老头最不喜欢娇滴滴的孩子。
昭昭瞪大了眼睛。
谢浔白看向她,她呆呆地回望过来,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会哭的!而后又在两人不太相信的目光里,小声补充道:我尽量。
害怕也不要紧,谢浔白道,他不敢拿你如何。
可是我们……昭昭顿住,谢浔白和她都不是寻常人,旁人擅闯冥界大抵会丢命,但他们也许可以大喇喇地在阎罗们处理公务的大堂上溜达?昭昭提起心的放了回去。
厉渊却道:看不出来,平时跟锯嘴葫芦一样的开光小道友竟比我还狂?谢浔白坦然:一山更比一山高罢了。
冥界的路昏暗难行,等他们到第九殿,平等王已经收到了消息,让牛头马面在殿外候着。
昔日鬼将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两个鬼差互相觑了一眼,将三人迎入殿中。
如厉渊所言,殿中架着刑具,虽不是一过沸腾的热油,但刑罚只重不轻,昭昭看见一只鬼被鬼差从刑具上撕下来,后背出缺了好大一道口子,魂光慢慢从伤口处泄出,看着就很疼很疼。
昭昭嘶了一声,揪着谢浔白的袖子不敢说话。
平等王是个颇具文气的老爷爷,他低着头翻看判官递过来的生死簿,头也不抬地问阶下的两缕生魂:厉渊大将说你们来找一个魔修,奉元?谢浔白道:他名廖安,是魔道藏青山的山主。
他啊。
平等王放下手中的镜片,生前做了不少孽,还在后头受刑,你们找他何事?昭昭壮了壮胆子,问道:他何时能往生?还早着呢。
昭昭又问:魔修有招魂秘术,若有高人以秘术招魂引魄,可否让他复生?平等王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怎么可能呢?入了冥界,不到投胎的时刻,是出不去的。
魔修那点子末流功夫,也只有在人死后七日内用一用,但阎罗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魔修招魂引魄,复生的也不过是一个活死人。
若是……昭昭有些迟疑。
谢浔白接过她的话头,问道:若是魔神在世,可否突破冥界法则,强行将他带走?平等王皱起眉:魔神?也许吧。
平等王摇了摇头,魔神的佩剑都毁了,他身死多年,谁还知道他有没有冲破法则的能力。
若天道之力能像当年一样压制着他,老夫想,他应当带不走。
昭昭下意识看向谢浔白,有些不安地抿起唇。
谢浔白却八方不动:可否让我们见一见廖安?不可。
平等王又开始翻看生死簿,显然是想送客了。
牛头和马面识趣地走上前来,谢浔白没有动,而是抬起手,平静地又问了一遍:可否让我们见一见廖安?金色的光芒一瞬照亮第九殿,绑缚在刑具上的鬼最弱,金光照耀到他们身上时,他们发出一声痛苦的□□。
谢浔白深知神光对恶鬼的伤害,他点到即止,覆手收回金光。
厉渊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平等王震惊地站起身来,急声问道:你是谁?谢浔白没有回答,九重天上身负神光的仙屈指可数,每一位都是足以撼动三界的大能。
他出手不过是示意平等王,以他们的身份,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魔修而与冥界为敌。
平等王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牛头马面,带他们过去。
又同谢浔白道:半柱香后,必须离开。
谢浔白瞥了眼肩头燃了一半的灯芯,颔首:我知道。
冥界从未有人探视过服刑的鬼,牛头马面不好带他们前往大殿后的十六重阿鼻地狱,只能让手底下的小鬼将廖安带出来。
廖安的魂魄有些虚弱,他站在屋中,依稀可见数十年前一山之主的风华。
昭昭坐得板板正正:奉元尊主,你知道你的亲传大弟子钟辞正试图让你复生么?廖安一愣:人死后哪管得着身后事,复生我,的确像钟辞会做的事。
你觉得有可能么?可能?廖安摇着头苦笑,我入魔道逾百载,论招魂引魄的秘法,我比钟辞更清楚。
复生?绝无可能。
若……昭昭斟酌着问道,他有高人相帮呢?廖安还是摇头:这世间哪有平白得来的好处,钟辞重孝,是我诸多弟子中最容易被人拿捏的。
他看向昭昭:你们是钟辞的?不熟。
昭昭利落道,但你有什么话想同他说,我们倒是可以帮你带到。
廖安张了张嘴,当年他死得仓促,没来得及给钟辞留下只言片语,但隔了数十载,最后才发觉只有两句话值得嘱托。
他说:藏青山建业不易,切莫如为师一般,轻信他人。
为师已逝,再过十载便能重入轮回,阿辞,承了为师的衣钵罢。
昭昭收起扶桑影玉,偏头看向谢浔白,谢浔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要说的。
于是昭昭看向一旁的牛头马面,两只鬼差乖觉地扯过廖安的镣铐,将他带走。
但还没等他们走入房门,一朵金莲以极快地速度飞驰而来,落在昭昭面前,化出无妄的身影。
佛修面色凝重,不等昭昭开口,直截了当地说道:出事了!焚月宫弟子传信给他们那娘们唧唧的大师兄,说那个玩傀儡的小子被魔道掳走了,他们还截堵了祁越泽,差点把他打死。
什么?昭昭震惊,一时顾不上无妄为了传信再度破戒使用了业莲永盛。
谢浔白蹙眉,开口唤住廖安:你生前研制傀儡,进展如何?廖安显然没讲无妄说的那几个人捋明白,闻言有些迷惘道:不如何,我没有修习傀儡术的天赋,耗费数十载,也只给藏青山留下两只守山傀儡罢了。
昭昭明悟谢浔白的意思,扭头去问厉渊:当年封暝受你怂恿,将玉娘炼制成傀儡,玉娘最后成了活死人,是因为封暝在炼制中出了什么差错,还是……你诓他的?厉渊哼笑:我从不骗人,玉娘成了那副样子,只能怪封暝自己心急,傀儡秘卷最后两页虽然复杂晦涩,却是至关重要,参透了,便能为灵魂重铸肉身,也能为肉身灌注灵魂。
厉渊意味深长道:前者可为身死道消的修者谋福,后者……我想,藏青山那小子应当很需要。
据说钟辞保存着廖安的遗体,若南灼也无法为他从冥界带出廖安的灵魂,那位廖安的遗体重新捏就一抹魂魄,似乎成了复生廖安唯一的选择。
只是……昭昭迷惑不解:魂魄乃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要如何做才能往肉身中灌注灵魂,还能让复生之人与从前别无二致?作者有话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