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侵袭着思绪, 昭昭捂着胸口,有些不解地睁大眼睛。
谢浔白的目光纵容而耐心,茶色瞳的孔倒映着她呆怔的神情, 他面上浮上一丝微苦的无奈。
昭昭……他轻叹了口气。
他对一只不懂情爱的白泽动了心。
宣州城外枯坐一夜下定的决心,在这刻一股一股地涌上酸涩的怅然。
他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问的,不问, 便能如从前一般,由着她没心没肺地把他当成挚友, 说着保护他的傻话。
可她说, 她担心他,担心得心口疼。
就像在暗夜里长徙的人,看见了一缕光, 便想要整个黎明。
他终究……成了俗人。
数万年的苦行在她眼泪落下的刹那化作飞灰, 他竭力理智地思索情从何起, 却始终无果。
凡人的七情六欲向来复杂, 若是从前, 他可以为自己辩驳, 是因为南灼转世分|身的诅咒,是因为魔息的引导,甚至是因为封暝识海水中浓烈的爱意。
可如今, 什么外力也没有,他赤|条|条如崭新的九天金轮,神念归一, 神息平和。
却迫切地……想从身下人眼中得到一个答案。
他懊恼地垂下睫羽,不敢再去看昭昭的眼睛, 他撑起身子, 想暂时离开。
谢浔白。
少女勾住他的尾指, 讨好地蹭了蹭。
他忍不住看过去,她朝他露出一个笑,失却血色的面容像一株静水中的睡莲,她说:喜欢是像祁师兄对二师姐那样吗?谢浔白微怔。
祁师兄应该很喜欢很喜欢二师姐的吧,昭昭软声,他在乎二师姐生不生气,会撑着伤势在二师姐的屋顶守一晚上。
谢浔白,昭昭坐起身,捧起他的脸慢慢凑过去,认真地说道,如果这样是喜欢的话,我很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
我会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也会担心你会在南灼手里吃亏。
少女眼底的犹疑慢慢散去,她郑重其事地总结:谢浔白,我喜欢上你了,无关天道和白泽,就只是我、而已。
她掌心的温度似乎在一刹间灼烫了起来,谢浔白看着她,少年人的欢喜直白而熨帖,她的神情那样认真,还带着那么一点希望得到夸赞的期冀。
就像……刚思索完一道难题,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她得到的结果。
她甚至没有问他,他捂住的答案是不是这一个。
日光透出云层,细密地洒下来。
谢浔白弯起唇,鼻腔中发出一个很轻的嗯。
他擦去昭昭眼角残留的泪痕,轻声承诺:谢浔白会一直在白昭昭身边。
是谢浔白,不是天道。
昭昭懵懂地眨了眨眼,下一瞬她皱起鼻子,按着谢浔白的肩一把将他掀倒在床上。
昭昭?谢浔白愕然。
少女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爬到他身上,一手按着他,一手扯开他的衣襟,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的神息好弱,一定受伤了,你别想骗我!昭昭按着他肩膀的手太用力了,谢浔白吃痛地闷哼,尚未来得及开口阻止,衣襟便被她毫不客气地扯开,她俯下身,气息喷洒在他胸膛,让他仍不住蜷起手指:昭昭……他抬手想要推开她,身上那人却猛地坐在他腰上,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拂开,强盗一般用手扒拉他的左侧胸膛看了又看。
谢浔白无奈极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白泽,不许他动,偏偏自己要乱来。
昭昭才不管谢浔白在想什么,在确定那些漆黑的魔息都消失了后,瞪大眼睛:不见了?谢浔白哭笑不得:嗯,在浮光岛有机遇,就剜掉了。
数千年的魔息已然成了他的一部分,化身成人都无法摆脱,浮光岛能有什么样的机遇,让他剜掉这只跗骨之蛆?昭昭眼底浮上怀疑,鼓着脸瞪了他片刻,见他面上笑意融融,便乖巧地闭嘴不问了。
她低下头轻轻吹了吹:是不是很疼?谢浔白动了动唇,本想说不疼,但话到了嘴边,最后却成了一声略带委屈的嗯。
昭昭果然紧张起来:那、那现在还疼吗?谢浔白没有说话,昭昭凭借记忆,手指按在先前黑晶的位置,将唇贴下去。
谢浔白微微一颤,面颊一刹涨红。
昭昭却无察觉,舌尖点水般一触及分,她抬起脸乖乖道:亲亲就不疼了,谢浔白,南灼还活着呢,你要快点好起来。
谢浔白面色无澜,眼底情绪翻涌,他沉默片刻,喉结微动,喑哑地应了声好。
昭昭心满意足地从谢浔白身上起来,少年却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
咦?昭昭瞪大眼睛。
谢浔白捏着她的下颌,偏头亲过来,樱色的唇瓣克制地落在昭昭的唇角,见她梗着脖子一脸迷茫,不由轻笑了一声,昭昭终于反应过来,唰地把眼睛闭上了。
怎么这么可爱。
谢浔白唇畔笑意愈大,他摸了摸昭昭的发髻,啄吻着她的眼睛:笨蛋。
昭昭眼睫颤动,有些不忿地皱眉,将眼帘掀起一道小小的缝隙,谢浔白勾着唇笑,她顿时恶向胆边生,仰起脸一口咬在他的唇上,哼唧:我才不笨。
谢浔白嘶了一声,吓得昭昭马上松口。
不待她抬头,谢浔白抱着她坐起身,慢慢亲她。
唇齿辗转,昭昭有些呆。
她喊他的名字,声音却被他碾碎在舌尖,她的心尖和手指一道颤抖起来。
谢浔白的气息不复平和,汹涌的爱意让他吐息沉灼,他的指尖勾缠着怀中人的白发,神息在室中翻腾起来。
昭昭被他喂得有些噎,不过几息便抗拒着捏起他肩头软滑的布料,不让他亲了。
谢浔白闷笑一声,稍稍松开她,勉力压下翻涌的神息,与她相拥。
昭昭乖乖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半晌才慢吞吞道:谢浔白,我确定了,你跟天道那个老头子不是一个人。
嗯?谢浔白挑起眉。
昭昭总是把天道老贼挂在嘴边,即便他袒露身份,她也总会在恍惚之时戳他心窝子说他老。
昭昭掰着手指头头头是道地说:天道老头子是老古板,还会偏袒南灼,你不是,你像个人,还不喜欢南灼。
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浔白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指:不要想当然。
我曾化身无数,做过山川草木,唯独没有做过人。
世人不知我相貌,妖族以为青面獠牙,仙族以为发须皆白,你也要学他们么?昭昭眨了眨眼,摇头。
谢浔白轻叹:昭昭,你是三界中离我最近的人,你认为,天道如何?昭昭不解,她看着谢浔白,斟酌着说道,天道不会让每个人都如愿,却会为他们的命轨作出最合理的安排。
他是三界的规则。
谢浔白将额头贴在她的肩上,问道:昭昭,白泽广智,你知道,天道崩坏后,三界会如何?怀里的少女顿时慌乱起来:谢浔白,崩坏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吗?不要自责,谢浔白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天道在无形中统筹了三界数万年,会累的。
昭昭有些难过:那以后,你不会再是天道了吗?谢浔白的吻落在她的发顶:我想留在你身边。
*山巅之上,魔息拢聚,黑云几乎压到那人的肩头。
南灼抬手将四处归来的神念合而为一,他召出五柄灵剑,昔日流转的灵光早已被浓沉的魔息替代,他握住寂雪,剑尖抵住山石,连绵的群山一念冰封。
黑云中翻涌着硕大的劫雷,南灼冷漠地凝视着它,抬起手放出从四处收归的魂灵。
凤凰的火灼灵魄、鹿蜀的万物生息、通臂白猿的千年妖丹……五色星点光芒旋转着飘入云端,劫雷的声势转瞬便歇。
魔神秘境。
山峦下,黄衣女人抬起脸,神色沉凝:我祖辈见过的风光,如今也轮到我见识见识了。
她身侧文弱的书生把玩着碧色的小剑,微微一嗤:那时他只得到了一把剑,他死后,魔剑分崩离析。
所以这一次,我赌他不会赢。
厉渊抬脚朝藏青山而去,远远摆手:妖后,你带了多少妖?我一人足以。
孔龄襄看了眼妖族的方向,慢慢补充道,当然了,如果孩子心疼娘,说不定会有万马千军为我掠阵。
哦,那巧了。
厉渊弯唇,如果小鬼头机灵,我也不是孤家寡人。
药神谷,年幼的小弟子从药圃的入口处奔来,他手里举着一封信:师尊师尊,宣阳教的信!老谷主顶着斗笠从药苗中抬起头,唉声:他们又来折腾我这个老头子。
然而等他看罢,神情冷肃起来,他拍了拍懵懂弟子的肩:去寻七长老,让他三日内清点药库中的灵药,给你谢师兄送过去。
宣阳山的白幡尚未撤下,唐挽秋将香高举过头,向灵堂上的牌位郑重地拜了三拜。
她提起悬天,转身看向长阶下的弟子,又看了眼两旁的长老,缓慢而坚定地高举悬天,厉声道:天衍首徒宋涛恩勾结魔神,蛊惑魔道,杀我师长,此仇不共戴天!为师尊、为仙门、为三界,宣阳教弟子听令,自今日起,宣阳教与宋涛恩不死不休!山呼如雷。
相较于宣阳教的悲愤,朝华寺中静得了无人声,九声悠远的钟鸣后,山门被打开,住持手持禅杖,身后弟子合掌而行,往藏青山而去。
浮光岛的小院中,金光平息下去,一柏握着灼烫的手腕,看着苍青色的火焰将那个神色悲悯的少年吞噬,最后一缕飞灰散去,他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去。
更远一些的南疆密林,一只血红的蝴蝶飞入巨大的石塔,落在男人的手背上,他慢慢睁开眼睛。
楚凝死了?他的道侣从身后贴过来,只瞥了一眼,神色微变,凤凰族灭,魔神降世?合欢宗宗主沉吟道:前些时日宣阳教密函,我以路途遥远为由推拒了他们的请求,不过几日,祸事便到了我们头上,如今看来,是修仙界……他一顿,慢慢道:不,是三界,气运都到了头。
阿月,宗主问道,合欢宗还有多少元婴以上的弟子?作者有话说:亲了亲了!也要开打了明天中午见~。